省委大院-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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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鸣的娘连忙走上来,一把搀扶着自己的儿媳妇,说:“我的娃,这一路可让你受了不少的罪吧!你是城里人,金贵着呢!没受过咱们庄稼人的苦,快活动活动,腿一定酸麻了,等到家了躺躺,休息休息就好了。”
王一鸣忙对于艳梅说:“这是咱娘,这是咱爹。”
于艳梅忙爽快地叫了一声:“娘,爹。”
王一鸣的爹王春福,嘴里叼着个长长的烟袋,脸上的老皮,笑成了一脸核桃,揣着手,腰里面拴了一条粗大的带子,把上身的大棉袄,紧紧地捆着。下面是一条大棉裤,因为常常蹲坐在地下,有的地方卷曲成了蚂蟥的形状。脚上是一双大棉鞋,上面沾满了草屑,是一个典型的乡下农民打扮。
听说儿子要回来过年了,又带着没过门的儿媳妇,老汉心里,那是高兴得没法说。走到哪里,只要有人问他,他都是笑呵呵的,把儿子、儿媳妇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别人。自从二儿子二虎从省城里放假回家,把王一鸣要回来过年的确切消息带给他,他老早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这几年,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人干活,再不是大锅饭了,大家都肯下工夫了。他们家里,分得了十几亩的田地,种的小麦,一季可以打上五六千斤,除去上交的公粮,还有三千多斤。秋季还有玉米、芝麻、黄豆、红薯的收成,风调雨顺的时候,家里什么粮食都有,可以天天吃白面。家里又养了猪、牛、羊,到了年关,杀了一头猪,除了卖给别人的,光是留下的猪杂、猪头肉,就有几十斤。当然,为了迎接孩子回来,还留下一条猪后腿,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今年这个年,是老汉长这么大,最感到高兴的。
王一鸣看到父亲,忙跳下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了早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这是那个时候比较时髦的牌子),掏出一支,递给父亲,说:“爹,换这个,这个好抽。”说完递给爹爹一支,然后依次向旁边的男人们分发下去,见到一个,根据他们的辈分,称呼他们“大哥、叔叔、大伯、爷爷”。见了女的,也不忘称呼她们“大嫂、婶子、大娘、奶奶”。这是礼仪,在外面工作的人,一旦回到村子里,要更加懂得人情世故。见了年长的,要懂得主动打招呼,要不然他们会在背后骂你,说你刚出了三天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不能说普通话,要说家乡话。邻村的一个当兵的,刚出去一年,回到村子里和乡亲们说话,讲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就被乡亲们笑话了好几年。
第四章(20)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家里。半年没在家,王一鸣看到家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新盖了两间偏房,墙壁还是用白灰粉刷的,白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年画,还挂着一些明星的挂历。地上还铺了红砖,地面上一干二净,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木床,上面是新做的被褥,新买的床单,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为王一鸣和于艳梅准备的。
堂屋虽然还是那四间瓦房,屋子里的墙壁上,到处贴满了报纸,一看就是新糊上的,房顶上显然也已经清扫过了,那些平常里悬挂着的脏东西,也不再晃晃悠悠的,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了。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显然这些都是弟弟妹妹们的杰作,为了迎接哥嫂的到来,他们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到了家里,还没顾得上吃饭,于艳梅就打开了旅行包,一件一件,分发她为大家准备的礼物。两个妹妹,一人得到了一条羊毛围巾,长长的,大红的颜色,蓬蓬松松,厚重得很,一看就是上等的好东西,在县城里都买不到的,只有城里人,才能有这样稀罕的东西。把三妮和四凤两个姑娘,兴奋得不得了。
爹得到了一件军用毛衣,娘得到了一件对襟的羊毛衫,给弟弟二虎,于艳梅买了一双翻毛的牛皮棉鞋。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农村人非常金贵的东西,一般的老百姓,是买不起,也舍不得穿这样的东西的。此外还有大包小包的食品、省城里的糖果什么的,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气氛立即烘托了出来。
王一鸣看着于艳梅,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一个一个,都兼顾到了,老的小的,大家都满意,不禁佩服起自己女人的聪明和细心。
晚上父亲烧火,母亲做饭,一家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说着话,笑呵呵的,真是感到其乐融融。
晚上休息时,母亲征求王一鸣的意见,是让于艳梅自己睡还是儿子、媳妇睡在一起。老太太不知道,城里人开放,没结婚照样男男女女,可以住在一起的。
王一鸣说,你不用管了,在城市里,我们早就住在一起了,等她一毕业,我们就打结婚证,这没什么。
老太太看儿子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
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大年初七,王一鸣早早就起来了,吃过母亲做的饭,收拾了行李,还是二虎和三妮、四凤送他们去车站。在家里时,母亲特意把王一鸣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对这闺女,品性、气质我没话说,但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太瘦,你看她那腰,那么细,一把都可以掐过来。儿子,她这个样子,今后生孩子,能行吗?咱们庄稼人,我还是喜欢胖一点的,大块头,看着也气派。你看你堂嫂,个子又高,块头又大,站着比男人都显块头。”
王一鸣笑了笑说:“娘,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审美观点不一样,就我大嫂那块头,到了城市里,想找对象都难!谁敢要啊,一百八十多斤,站在那里,像一堵墙。在农村干庄稼活是有劲,但城市里,又不需要干庄稼活。要那么大的块头干什么!艳梅腰是瘦,但身上的肉结实,屁股并不小,生孩子肯定没问题。她们家里的人,就那样,她姐原来也是这样,但现在,生了孩子也胖起来了,体重有一百二十多斤了,在城市里,已经相当胖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的。”
母亲听了王一鸣的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这次回家,算是于艳梅在王家的正式露面,再次确定了双方的关系。
第四章(21)
第二年夏天,等王一鸣工作了一年之后,在于艳丽的运作下,一转正,他就得到了副主任科员的职务。这个职务,虽然在省委办公厅,是不显眼的,王一鸣知道,要是在县城里,许多人奋斗一生,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位子。
在县城里读书时,王一鸣看到,那些在县城里非常风光的人物,像县高中的校长、县百货公司的经理、县化肥厂的厂长、食品公司的经理,这些炙手可热的位子,不过也就是股长、副科长的角色,正科长的级别,在县城已经是大人物了。副县级的位子,更是凤毛麟角,就是那有数的十几个人。而自己一毕业,刚刚工作一年,就得到了副科级的位子,这应该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了。
级别有了,工资也提高了十几块,现在每个月,王一鸣就有五十几块钱的收入了,比县城里工作好多年的老师还高几块钱。因为家里的情况也好多了,不用他每月从自己的工资中节省出十几块寄往乡下了。弟弟二虎虽然也在省城里,因为读的是师范,补贴就很高,不仅吃饭不用花什么钱,就连平常里的日常用品,也是自己从伙食费里节省的钱,王一鸣一年下来,也就是为弟弟买双球鞋,或者买几件好一点的衣服,算是尽了哥哥的情义。
二虎是个懂事、憨厚的孩子,对哥哥从小就非常崇拜,又非常知道心疼父母,孝顺长辈,家里的情况,他非常体谅。所以他报考大学的时候,预先就向学校的老师打听过了,哪里补贴高,上大学不用花钱。本来,凭他的成绩,也是可以到外地读个好一点的学校,但为了节约路费,他还是选择读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王一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以前挺对不住自己的弟弟的,就花了几十块钱,为弟弟买了一套运动服,送到了弟弟的学校。
二虎看到哥哥为自己买了这么贵的衣服,就说:“哥,这衣服穿着是好看,就是价钱太贵了,那是人家城里人穿的,我们家条件差,三妮和四凤还都在上学,家里开支大,我们不能和人家攀比吃什么穿什么了,你今后和嫂子也不要再为我买什么新衣服了,你把那不穿的衣服给我穿就行了。我不计较。你虽然上班了,但谈恋爱,还要应酬,必要的花费是少不了的,在大机关里混,我们农村人,穿得太寒碜,也会让人看不起的。你都上班一年多了,还没有一辆新自行车骑,你就攒些钱,给自己先买一辆自行车吧!手表也得有,你看那些参加工作的,谁手腕子上没有块手表啊,这你也得有,没有怕别人看不起。”
王一鸣想想,弟弟讲的确实也有道理,于是也就想方设法地攒了些钱,一年下来,他就为自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星期天和于艳梅,经常骑着自行车,逛街或者上公园。
第二年,于艳梅也参加了工作,被分配到省财经学校当老师,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很快日子就好过多了。半年下来,他就又攒够了钱,为自己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明晃晃的,戴在手上,时不时地抬起手,看看时间,显得格外地带劲。
弟弟二虎也大学毕业了,根据分配方案,他们这批学生,都是哪里来哪里去。二虎先是被分回了老家的地级市里,但出于照顾家庭的需要,也为了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助父母干干农活,二虎主动提出分回县城里。按他的成绩,他被分配到县城的城关镇中学,教初中的语文,对这个工作,他也很满意。县城离乡下的老家,也就是二十多公里,骑上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星期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帮父母照顾农田。学校里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他还可以时不时地到县高中,看一下正在读高中的四凤。
第四章(22)
三妮去年参加了高考,却非常不顺利。她学的是文科,但成绩出来后,离分数线还差八十多分。父母本想让她到学校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试一试。但三妮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一背书就脑子疼,对复读一点信心也没有。别到最后,钱也花了,庄稼活也耽误了,一头也没有得到。家里的地多,活重,两个哥哥又都不在家,干脆自己辍学,帮助父母做农活,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等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王一鸣看到妹妹三妮,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腰也变粗了,身子也强壮了,胳臂也粗得像个男人了,走起路来,嗵嗵地踏着地,像是能把地面跺出一个窟窿。原来细皮嫩肉的学生妹,现在已经有点农家妇女的味道了。
王一鸣知道,这都是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的结果。那个时候,农村实行了五六年的分田大包干,大集体时代的农业机械化,已经荡然无存了。一家一家的田地,都成了皮带。因为农村的土地一块一块的情况不一样,有的地势高,有的地势低;有的土壤肥沃,有的贫瘠;有的利于灌溉,有的利于排涝。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颇费周折。精明的庄稼人不愿意自己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都是平均分配,各家各户,都是旱地也有,水田也有,一户户,都是一条条的,像是长长的皮带。这样的土地模块,根本就没办法进行机械化的耕作,所以几乎一夜之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中国农民又回归到几乎刀耕火种的年代,重复着古老的耕作模式。
原来在生产队大集体的时代,每到耕田犁地的时候,公社里的东方红大型手扶拖拉机,一辆一辆,就会出现在那一望无际的田地上,烟筒里突突地冒着黑烟,机器声轰鸣着,像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大力士,一趟下来,就把土地掀了个底朝天。
原来的大宝贝,突然成了谁也不待见的东西,停在了仓库里,先是腐蚀、生锈,然后是年久失修,谁也不再用心看护,一天一天,就被那些贪小便宜的人,拆去卖了废铁。
农村几十年建设的农田水利设施,那些水泥干渠、排水沟,也被那些爱贪便宜的乡民,为了扩大自己承包地的面积,多种一行或者两行庄稼,人为地破坏掉了,整个农村,成了一个个家庭单打独斗的生产单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民干活的积极性是无可置疑地提高了,但农村劳动的艰巨性、繁重性,却把二十世纪的中国农民,推回到遥远的过去,他们要完全依靠人力,从自然手里讨食吃。
中国农民,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为了自己的那一口粮食,没日没夜地在田地里挣扎着,他们虽然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却和刀耕火种的时代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样地都要掏力流汗,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黄土地上耕耘。这样的劳动,天长日久,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不费力气地改变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一个苗条纤细的农村姑娘,经过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