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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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参加陪客,可到县里来了以后,黄以恒对他说:“老郑,你不去不行,这不是公款吃喝,这是为了工作。你说谁不想回家吃一点可口的家常饭菜,谁难道是想为了给家里省一顿饭钱而参加公款吃喝的吗?不都是为了工作,这公款的酒是好喝的嘛,为了办成事求人喝酒,低下头颅,放弃尊严,你是人,我们不是人?”黄以恒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郑天良毫无还嘴之力。所以郑天良在接待上级领导和有关行业主管部门领导的时候也就不得不去参加,而且他再也不提交伙食费的事了,马坝乡他定的规矩在这里已经作废了。他只是告诫自己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然而这种心理设计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这就像一个小偷偷了人家手表后,安慰自己说,我能不偷尽量不偷。
蓝湖宾馆经过改造,院子里堆了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淌着自来水管子里冒出来的假水,假山假水烘托出宾馆院子里的一派虚情假意,郑天良走进来的时候喜欢将目光落在树上,树是真的,他发现这些树因为缺少风情而被假山假水一年四季地嘲弄着。
穿过宾馆二楼的宴会厅,来到了一个最大的包厢“惊鸿一瞥”,郑天良看到了宽敞的包厢里弥漫着温暖而抒情的光线,黄以恒正在跟一个头发很稀少的人兴致很高地窃窃私语,郑天良进来后,黄以恒向郑天良介绍了头发很少的人是省建行的刘行长,还有一位肚子挺得很高的胖子万源总经理,万源很困难地弯下腰同郑天良握手:“郑县长,久仰久仰,一直还没机会向您报到,也没来得及登门拜访,有失敬意,还望宽恕。”郑天良感到万源柔软而多肉的手上传递着一些别有用心的暗示。
在座的还有分管民政和地震的副县长田来有、经委主任秦得辉、县委办副主任宣中阳、最让郑天良吃惊的是沈汇丽也来了。黄以恒对郑天良说:“沈汇丽已经调到县政府接待处工作了,她可是我们县的形象大使。”郑天良也不由自主地跟沈汇丽握了一下手,他感觉沈汇丽的手有一种胶质的感觉,让你的手粘上去不容易松开,沈汇丽用她那“迷下蔡,惑阳城”的眼睛勾了郑天良一眼:“郑县长,以后我在你手下还望你多多关照。”郑天良对着沈汇丽灿烂的牙齿开了一句玩笑:“我想关照也关照不上呀,你归黄书记领导。”大家说笑了一阵开始喝酒。
郑天良对田来有不怎么搭理,他看不起这种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人,他觉得领导干部靠出卖笑容过日子是一件让子孙后代都很耻辱的事。而田来有却对郑天良显得相当客气,他在酒桌上多跟郑天良敬了一杯酒,而郑天良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田来有伸过来的杯子和笑容,一杯也不回敬。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场合田来有来干什么?而分管财政金融的陈副县长却没来。
酒桌上以刘行长为核心,左边坐着黄以恒,右边坐着沈汇丽,郑天良自作主张地挨着沈汇丽坐下,可黄以恒说:“老郑呀,你过来,我们俩坐在一起,关键时刻我可以给你代酒。”郑天良酒量有限,只好坐了过去。沈汇丽的身边迅速被万源总经理占领了。
喝酒的过程极其漫长,酒桌上的明星当属沈汇丽,他一杯一杯地敬着刘行长,刘行长眼睛毫不含蓄地色迷迷地咬住沈汇丽,有几次他因注意力过分涣散而将勺子里的汤倒进了自己的衣服上,其他人见刘行长如此这般,就不敢跟沈汇丽挑衅,而沈汇丽除了将刘行长当场放倒,还跟每人喝了两杯,郑天良感到意外的是,她跟自己喝了三杯。沈汇丽也喝多了,她硬着舌头说:“郑县长,我最佩服你了,你是真正的男子汉。”秦得辉站起来向沈汇丽发难:“黄书记就不是男子汉吗?说错了,罚一杯!”沈汇丽又倒满了一杯站起来说:“黄书记,我说错了,敬你一杯!”黄以恒笑笑:“他说的没错,郑县长就是一条男子汉!”万源是那种肚子大酒量小,有钱而没有身份的人,所以在桌上喝得谨小慎微,他给每个人敬酒的时候,都是双手捧杯,以示万分的虔诚。他向郑天良敬酒的时候还不忘说了一句:“往后还请郑县长多多关照!”
郑天良用一杯酒敬全体在座的人,宣中阳说:“不行,酒桌上无大小,郑县长不能搞特殊化,你这简直就像中央首长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庆招待会一样,一杯酒敬一万多个人,不行!”
郑天良根本就不睬他,自己先喝了下去,别人喝不喝,他全然不顾。
喝完酒,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酒桌上的话是用水掺酒精勾兑起来的,半真半假虚实相间,离开酒桌全忘了。
郑天良有些累,晕晕乎乎回到家,倒在床上就想睡觉。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是万源。“郑县长,你的公文包丢在宾馆了,我马上给你送过去好吗?”郑天良怕他有什么名堂,就说:“放在那吧,我明天早上去拿。”万源说:“我现在在刘行长房间,他明天一早就走了,他叫我送到你家去。”说着就放下了话筒。
郑天良硬着头皮在客厅里接待了万源,万源落座后一再道歉,仿佛他就是为了道歉才来到这个世界的:“郑县长,我向你检讨,本来我是应该第一个就向你报到的,刘行长还有市委梁书记也要我及时向你汇报情况,可我一来就忙着安顿机器设备,真是罪该万死,还望郑县长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恕小弟一回。”
郑天良终于第一次听到了求人的卑贱和猥琐,心里甚至有了一些同情。但他的话里很显然又搬出了刘行长来压他,而且他终于知道了市委梁书记是直接支持这件事的,但万源没有讲与黄以恒有关。郑天良说:“万老板,啤酒厂土建这一块按规定要招标,我们必须按规矩办事,你说对不对?”
万源说:“郑县长的话无比正确,当然要按规矩来。”说着就将郑天良的塑料公文包放到桌上说:“郑县长,我就不打搅你了,影响你休息了,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站起来就要走,郑天良看到包里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头一样鼓胀了起来,他说:“包里是什么东西?”
万源很轻松地说:“是我们公司的一些资料,请郑县长过目。”
郑天良不打开包,他说:“这些资料你还是先拿走吧,明天到办公室再给我。”
万源说:“明天还有一些资料要送到你办公室,这是给你的个人资料。”
郑天良说:“从小我们老家就有这个规矩,叫伸手不打送上门的脸,所以我请你将资料先带走,不然我就只好向县委汇报后再送有关部门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万源说:“郑县长,兄弟我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怎么处理我的心意,我不管,但我得按我们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实在对不起了,我告辞了,打搅郑县长了。”说着就一头扎进了黑沉沉的夜幕中。
郑天良仍然坐着不动,他打开包一看,是几捆钞票,他喊房里的周玉英:“快出来,我们发财了,你给我数数,多少钱?”
周玉英从里屋出来后,看得眼睛都直了,她一辈子也没见地过这么多钞票。数了两遍,整整五万。周玉英数钱的样子像一个饿昏了老鼠面对一堆送到嘴边的面包,香气太浓,以至于不敢下口了:“老郑,这么多钱,怎么办呀?”从里屋跑出来的女儿清扬嘟着小嘴说:“爸爸,买一台彩电,再给我买一块巧克力,不,买三块巧克力。”
郑天良说:“睡觉去吧,好事都在梦里呢!”
11
第二天,郑天良上班后提着一袋子钱直奔县纪委,纪委周书记看着一大堆钞票就像面对一堆炸药,他不敢接。他问:“郑县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纪委收你的钱一定要搞清楚来龙去脉,而且你最好先向黄书记汇报一下。”郑天良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万源公司给我的工程回扣款五万元,死活推不掉,我只好交纪委,再由你们转交给县财政,现在我们的资金非常困难,多一分钱也是好的。”郑天良看着不够冷静的周书记就有些不满,他扳着脸提高音量说:“这是按规定上交的,是我们每个党员必须遵守的纪律,不需要向黄书记汇报。你给我开一个收据就行了。”
纪委收下了郑天良上交的五万块钱,开具了收据。郑天良又叮嘱纪委周书记说:“此事不要对外讲,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周书记谨慎地点点头,郑天良就有些出言不逊地说:“我担心你这纪委书记究竟是反腐败,还是腐败反你?”
黄以恒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对郑天良说:“老郑呀,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让你负责五八十工程我就像上了保险一样放心。”
郑天良有些火了:“这个纪委书记老周怎么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呢,这种事说出来有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给我表扬授勋吗?”
黄以恒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件事让我知道算不上违反纪律。”
下午,郑天良接到了梁邦定书记从市委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梁书记充分肯定了他拒腐蚀永不沾的清正廉洁的作风,他说我发现和培养的年轻干部不仅能力强而且作风过硬我感到自豪和骄傲。郑天良对着话筒接受着市委书记的表扬,一开始是站着接的电话,腿酸了,他就坐了下来,还顺便从烟盒里拨出一支烟,划着火柴,边抽烟边接受表扬,他总觉得梁书记还应该辩证地说点别的什么,可梁书记说出的真相却超出了他的预料:“万源公司参加五八十工程建设我是知道的,省建行刘行长给我打过招呼,为什么我不给你打招呼,就是怕引起误会,现在经营活动中不正之风愈演愈烈,我怕给你带来压力,我是向来保护年轻干部的。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一是肯定,二是坚决支持你的工程招标的方案。任何人也不能破例,经济建设不能以牺牲党的形象和领导干部的政治生命为代价。”
郑天良放下电话,心里一股暖流就涌上了心头,与此同时还产生了一些愧疚的歉意,他以为这件事是梁书记插手的,可梁书记为了保护他,一直不给他打招呼,为了支持他,特地打电话给他信心。他想这可能是万源拉虎皮做大旗坑蒙拐骗的伎俩,他甚至怀疑刘行长也与此事无关,是万源跟宣中阳瞒天过海唱的双簧。但他又无法解释刘行长来的时候跟万源在一起喝酒。
黄以恒书记县长一身兼后,书记县长办公会就经常合在一起开,那些没进常委的副县长们经常在会前开玩笑说,黄书记兼县长我们都享受常委待遇了。黄以恒就说:“我们这些七品芝麻官们除了多干活外,还有什么待遇?”开会前的一些谈话总是轻松的,可会议一开始,话题就沉重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峻。今天的书记县长办公会主要是讨论两个问题,一是建设资金如何保证到位,二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评比要合安县推荐一位人选,市委要求这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不在基层推荐,要在县领导中产生,原因就是合安县的发展速度在全省后来居上,县级领导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在讨论建设资金保证到位的问题时,黄以恒用中性的叙述语气对大家说:“现在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如果工业区的电网建设都竖上电线杆可以省百分之四十的投入,但电路不埋入地下,一是影响工业区的现代化的水准,二是还有安全隐患,将来再改造还得花钱。啤酒厂工地眼看又要停工了,土建的资金必须立即到位,明年春进口设备还得要花五千万。省建行答应的六千万贷款现在又卡住了,一分钱也不贷过来,所以我们大家都想想办法,怎么再去疏通。现在这些掌权掌钱的老爷们,我们真是装够了孙子都不行,爷爷应该是疼孙子的,而他们不仅不疼孙子,还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子们小鞋穿。这是怎么回事呢?”
郑天良听出了黄以恒的话里似乎在征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实际上是在说郑天良堵死了万源公司的路,让人家五万块钱打了水漂,结果省建行六千万贷款泡了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黄以恒不知是在谴责省建行背信弃义,还是在说郑天良自作聪明误了县里的大事。总之黄以恒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以尖锐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这是官场之大忌。不公开尖锐并不是就丧失了尖锐的品质,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就是另一种温柔的尖锐。
黄以恒不说,但田来有副县长站出来说话了,郑天良一直搞不明白会下总是笑眯眯的田来有一到会上就总跟他过不去。他收起了几十年如一日的笑容,表情严厉地向郑天良挑战:“省建行六千万贷款不到位完全是老郑造成的,我就一直搞不懂,你老郑究竟是以县里的五八十工程为重呢,还是以你个人的出风头为重呢?刘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