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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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中阳昨天临时准备的,你们这一块是最艰苦的,挂牌后我第一次来,代表县委县政府表示一点心意,算不上腐败,也不要有什么顾忌。”郭克林乡长显然有些感动了,他说:“有黄书记这份心,我们就足够了。”
沈一飞还从郑天良家里带来了两瓶黄豆烧咸猪蹄,这是周玉英特地为郑天良烧的,郑天良发觉沈一飞这个人就是比较细,这肯定是他有意安排的。
寒暄了一气后,黄以恒就要去看实验区农副产品交易市场的建设工地。于是他们用一个多小时视察了十字街的半拉子工程,黄以恒很高兴地跟零零星星的工人们握手,他对郑天良和陈凤山等陪同的人说:“建设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而且设计也很完美。”郑天良说,“现在开工不足百分之四十,资金是最大的问题,黄书记你得救救我们实验区。我们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黄以恒吃惊地问:“还有这样的事?我马上让计委拨一百万过来。”
回到从前属于乡政府的实验区会议室,黄以恒当着全体人员的面立即给县计委蒋主任打电话:“我不管你有多困难,你得先给我拨一百万过来。不行,啤酒厂工程即使停下来,也要保证实验区的资金。这里是最困难的时候,我建议你老蒋什么时候下来看看,郑主任他们的工作精神是会打动你的铁石心肠的。你们在城里有酒喝,郑主任他们这里却连米都没有了。我们都太官僚了。明天不行,马上就拨!”
黄以恒绷着脸放下电话,郑天良陈凤山等人都没说话,但他们还是被黄以恒的这种工作作风打动了,他们围着椭圆形的会议桌静静地坐下来,准备黄书记做重要指示,所有的人都按规矩打开了笔记本准备做记录。郑天良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他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必须要记。
郑天良主持会议,他先请组织部余部长宣布实验区的班子组成名单和任免事项,除了郑天良已经由市委任命为实验区管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外,县委任命陈凤山同志任管委会副主任兼党委副书记、郭克林同志任副主任兼纪委书记,其余的乡干部们将分别担任人事科长、财务科长、保卫科长、后勤科长、设备科长、办公室主任等,其任命工作由实验区党委决定后报县委组织部备案,这是组织人事权下放的一个重要改革措施。
新上任的陈凤山郭克林照例要表态,一个是感谢组织上信任,感谢县委县政府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同时也还得要表示一下全力支持郑天良同志的工作,搞好团结,扎实苦干,绝不辜负县委县政府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殷切希望,绝不辜负黄书记对我们信任,甚至还说出了一些标语口号式的决心,诸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言过其实的话。这样的话不过是套话而已,所以说也就说了,听也就听了,谁也不会当真,全国的干部们上任都是这么说的。
郑天良对实验区的建设工作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汇报,他根本不谈成绩,而只谈问题,其中首要问题是资金,资金直接关系到工程能否按时完工;其次是道路建设的追加部分一百五十万能否批准并在六月底前到位,如果路修不好,年底很可能工程完工后也是有场无市;第三是周边省份的宣传、广告问题,资金投入不低于百万,究竟这项工作由实验区来做,还是纳入到全县的“五八十”宣传中一起做。郑天良说:“我们新班子虽然今天正式组成,但这个班子的工作从去年底就正式开始了,大家都憋足了劲,要为我县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大干一场,但我现在深深感到,如果没有县委县政府的支持,没有黄书记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做成任何事的,人定胜天在王桥实验区是不可能实现的。”郑天良说这话绝没有有意恭维黄以恒的意思,他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个人的缈小以及黄以恒主宰生死命运的不可撼动的地位。
会场上官最大的人要么第一个讲话,要么就是最后一个讲话,据不完全统计,最后一个讲话的居多,就像最著名的歌星总是最后压轴一样。黄以恒在最后做重要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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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以恒说他今天主要是来看望大家而不是来视察,因为这里的工作由县委常委、县政府副县长郑天良同志主政是不需要视察的,他是代表县委县政府在实验区主持工作的,而且郑天良同志的工作能力工作作风是公认的,作为我县改革开放的旗手和领军人物,郑天良完全有能力有信心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深化改革的今天实现二次创业和再造辉煌,这一点县委县政府包括我本人深信不疑,“当然,实验区还面临着一些困难,刚才天良同志已经讲得很充分了,但这个困难是前进中的困难,是发展中的困难,所以我们就不会因此而放弃努力。实验区面临的困难也就是县里遇到的困难,我们现在不缺少热情,不缺少干劲,不缺少革命加拼命的精神,缺少的就是资金。实验区是全县一盘棋中的一个重要棋子,从全局来看,要向实验区倾斜,资金问题我回去后要协调,要保证实验区的建设资金,哪怕是县城工业区项目缓建停建,也不能让实验区停下来,同志们,王桥综合经济实验区是我们全县一盘棋中的重中之重,是第一个以农业开发和农村市场为战略目标的大工程,我心里实际上比同志们还要着急。
尽管遇到了这么多的困难,但在郑主任的直接带领和统帅下,实验区克服了许多困难,取得的成就明摆在这里。这次来看了后,我有三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建设速度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二是没想到同志们的工作热情如此之高,不计得失毫无怨言地奋战在第一线上;三是没想到实验区遇到的困难如此之大,工程开工不足,资金严重短缺。但我有信心,因为我们首先有一个坚强团结的领导班子,有一支能战斗能吃苦的队伍,有县委县政府的强力支持,没有什么克服不了困难,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火焰山。“
黄以恒的讲话赢得了下面的热烈的掌声。郑天良迟疑了一会,也跟着鼓起了掌,他的两个手掌很不团结,每次相击,都是蜻蜓点水,比较勉强。作为实验区一把手,他想问黄以恒五百万即使明天拨过来一百万,还有一百万什么时候到位。计划投入的资金都不能保证,那么追加的道路建设资金、水电改造资金又在什么时候能落实。黄以恒什么都答应了,但他就是没有时间表。郑天良想再次就这些事让黄以恒拍板,但如此在公开场合发难,等于是逼其就范,有点“西安事变”逼蒋抗日一样,郑天良有这样的胆量,却没有了这样的勇气,因为每一分钱都必须要黄以恒签字才能划拨。
黄以恒临走前还到郑天良的宿舍坐了坐,他看到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只摆放着一张木床和一张开了裂缝的桌子,就想起了十几年前在朝阳公社的那个相同的空间,只是黄以恒不需要再给郑天良送上火钵,但他仍然说:“老郑,你这床怎么行呢,明天我叫县委办宣中阳给你送一套新家具来。”郑天良说:“我凑合着没事,可工程一点都不能凑合,你还是从其他地方挤一点钱给我吧。”黄以恒说:“资金的问题你放心,我会解决好的。”郑天良想反抗一句说你去年就答应五百万提前到位,可推后了半年都不到位,我怎么放心。可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说。位卑言轻,英雄气短,他仰起头望着屋顶发愣,屋顶的木梁上,一只蜘蛛为自己编织罗网,它在寻找一种作茧自缚的生活。
黄以恒又对郑天良说:“你赶紧把部门负责人的班子配好,用人标准由你定,我不干涉,但我有一个建议,跟你对着干的人坚决不能用,不然工作你就没法开展。当然这是我个人意见,供你参考。你看沈一飞怎么样?”
郑天良看了黄以恒一眼,没说话。
黄以恒说:“一飞年轻不太懂事,但自从上次挨了批评后,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为你服务,就是要让他从灵魂深处端正态度,转变感情立场,我看他一回县城就主动到你家找嫂子给你带菜,而且言谈中对你非常尊重。我把自己身边的人配给你,不仅是要彻底改造一飞的世界观,对他也是一个磨练,不然就不会有进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飞为你服务,让外界的谣言不攻自破。我建议让沈一飞做办公室主任,副科级,让他在你手里提起来,这比我提他更好。这个意见,我也是供你参考,决不强求。”
黄以恒的话总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郑天良没想到沈一飞派到他身边来工作居然被黄以恒分析出这么多的意义来,而且都是合情合理。郑天良说了一句:“沈一飞的事,我再考虑一下,这不是大问题。我现在最着急的是资金到位的问题。”郑天良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耻,搞明码交换,即你保证我资金到位,我给你的驾驶员提为副科级。副科级在县里就是高干,它相当于省里的副厅级、中央的副部级,县里的特权是从副科级开始的,干不到这一级,就不能算领导干部。
黄以恒没有正面回答郑天良的话,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件事你不要过分有什么压力,我随便说说而已。”临走前,黄以恒还说了一句:“老郑,你都过四十的人了,要注意身体,不能因为工作而累垮了身体。这话我可不是随便说的。”
黄以恒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晚了,乡村土公路总是灰雾蒙蒙,郑天良目送着黄以恒的黑色桑塔纳一头钻进了灰雾中,落日的余辉尾随着一团灰雾渐渐远去,直到成为视线里的一个黑点。
晚上,实验区党委会接着开,各科室人选很快就落实了,原来的副书记副乡长全都成了副科级的正科长,因为实验区是副县级,所以下属部门的正职只能是副科级。在讨论办公室主任人选时,陈凤山和郭克林几乎一致推荐由沈一飞出任,郑天良说:“一个驾驶员当办公室主任是否合适?群众会怎么说?再说谁来开车?”陈凤山说:“车由乡政府驾驶员小傅开,技术不比沈一飞差。”郑天良说:“这么多人选,怎么你们俩都推选沈一飞?”陈凤山说:“黄以恒跟我和老郭都打过招呼了,难道没跟你打招呼?如果你觉得不给沈一飞任命有利于我们实验区工作的话,我们就跟你一起抗一回圣旨。”老实的郭克林说话了,他脸上始终挂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表情,他不紧不慢地说,“黄书记并没有坚决要提沈一飞,难就难在这里,我认为这是黄书记在考验我们的政治立场,提不提沈一飞实际上也就是表明黄书记在实验区说话能起多大的作用,其实黄书记要想提沈一飞,放在县里任何单位都很容易。”陈凤山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将沈一飞放在下面提,目标小一点,不然在县里容易引起舆论。”郑天良最后表态说:“老陈,不要把问题复杂化。我同意提沈一飞为实验区办公室主任,主要是小沈在后勤服务这一块做得很出色,而且在县委办呆了很长时间,耳濡目染,工作能力组织能力都足以胜任这个职务。”
郑天良从来不愿在下级面前暴露他对黄以恒的真实态度,这不是他狡猾,而是他的组织原则和他的做人原则,有什么分歧拿到会上当面摆开,会后绝不轻信谣言和传说。
第二天上午,各部门负责人任命的名单已经上报县委组织部,郑天良找正职谈话,陈凤山和郭克林找副职谈话,这是组织规定,也是例行公事,其套路像数学公式一样步骤明确逻辑严密,无外乎组织上对你很信任,相信你一定能胜任,再说几句勉励的话,被任命者首先感谢然后是表态。郑天良跟沈一飞谈话的时候,有些改革精神,郑天良一上来就说:“黄书记跟我打了招呼,所以我们就决定让你出任办公室主任,你有什么想法?”沈一飞眼睛里放射出翻身解放的光芒,毫不含蓄地表示出了放弃方向盘后的激动:“郑主任,黄书记虽然打了招呼,但最后还是你拍的板,没有你力排众议,就不会有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如果我对你有二心,我就是畜牲。”郑天良有些火了:“沈一飞,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大家都是在为实验区工作,工作干不好,我会立即就撤了你。”沈一飞拍着胸脯说:“郑主任,你批评得对,我也不会说话,反正你以后看我的行动好了。”
这种谈话就像两个鱼贩子不谈鱼的问题却谈起了打渔的人穿什么衣服以及用了什么型号的鱼网。
宣中阳押着装满了家具和办公桌椅的两部“解放”牌大卡车开进了实验区的院子里,一张带席梦思的大床、一个组合柜、一把转椅、一个崭新的办公桌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