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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幻灭-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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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纸牌戏的一种,桥牌的前身。

③用骰子和跳棋玩的一种游戏。

④蓟鸟(以蓟草人食料的鸟)在法文中叫做“沙尔东纳莱”;吕西安姓沙尔东,原义为蓟草,是一种开淡紫花的多年生草。沙尔东纳莱前半与沙尔东相同,又可作小沙尔东解。

杜·夏特莱做了沙尔东的替死鬼,个个人对他冷淡。间接税稽核所所长自从被称为夏特莱先生起,发誓非征服德·巴日东太太不可;他一发觉受人攻击,反而站在女主人一边,替青年诗人撑腰,自称为吕西安的朋友。了不起的外交家当年手段笨拙,没有拍上拿破仑,如今却来笼络吕西安,跟他亲热了。他请了一次客,替诗人捧场,出席的有省长,税局局长,驻军司令,海军学校校长,法院院长,所有的行政首脑。可怜的诗人大受夸奖,要不是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听着那些耍弄他的赞美准会疑心。上甜菜的时候,夏特莱要他的情敌朗诵他最近的杰作,《垂死的沙达那帕鲁斯的颂歌》。素来不动感情的中学校长拍手说,便是冉-巴蒂斯特·卢梭①也不能写得更好了。西克斯特·复特莱男爵断定这小诗人不是经不起夸奖,早晚在暖室里干瘪,便是为了未来的光荣得意忘形,闹出些狂妄的笑话来,仍旧缩回去做个无名小卒。在这个天才不曾夭折的时期,夏特莱的雄心似乎为德·巴日东太太牺牲了;其实他老奸巨猾,订好计划,要象刺探军情一样留意两个情人的行动,等候机会消灭吕西安。从那时起,城内城外隐隐然说到昂古莱姆出了一个大人物。舆论一致赞美德·巴日东太太照顾青年才子。德·巴日东太太发现她的行事有人赞同,就想获得公众的批准。她在本省内逢人便说,要举行一次请吃冰淇淋和糕点的茶会;那时茶叶还作为消化药,归药房发售,请客喝茶是从来未有的创举。第一流的贵族都被请去听吕西安朗诵一件重要作品。

①冉-巴蒂斯特·卢梭(1671—1741),法国抒情诗人。

路易丝把她暗中克服的困难瞒着吕西安,可也透露几句上流社会反对他的阴谋。她认为应当让吕西安知道天才一生中必然要经历的危险,有些难关需要过人的勇气才能冲破。她拿这种胜利当作教育。她伸着雪白的手,向吕西安指出要用不断的苦难去换取的光荣,提到殉道的志士非受不可的毒刑,她搬出她的最好听的空话,最浮夸的词藻。那种信口开河的议论正是学了《柯丽娜》小说中的缺点。她自以为雄辩滔滔,伟大之极,而她的口才又是受她的邦雅曼的感应,也就更爱他了。①她劝吕西安放大胆子抛弃父亲的姓氏,改用吕邦泼雷那个高贵的姓,不用管群众起哄,反正将来王上会批准的。布拉蒙-绍弗里家的小姐,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跟路易丝是至亲,在宫廷中很有势力,请求改姓的事由路易丝负责就是了。听到王上,宫廷,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这些字儿,吕西安好比看见一连串美丽的烟火,觉得大有改姓的必要。

“亲爱的孩子,”路易丝带着又温柔又打趣的口吻说,“事情早一天做,公众就早一天承认。”

她把社会的阶层一一揭开,叫诗人明白这个巧妙的主意可以使他平空跳过多少等级。吕西安听着她的劝告,立刻改变思想,不再相信一七九三年代的虚幻的平等;对于名位的饥渴本来被大卫用冷静的理智消解了,如今受到路易丝的煽动,她说只有高等社会才是他活动的天地。愤懑不平的自由党人inpctto②变了保王党。吕西安咬着荣华富贵的禁果,发誓要送一个胜利的花冠给他的王后,哪怕是染着鲜血的花冠,他也要弄到手,quibuscumqueviis.③他要证明他的勇敢,说出眼前的痛苦,至此为止他瞒着路易丝;年轻人初次恋爱都莫名其妙的怕羞,不敢炫耀自己崇高的品质,但愿不露出真正的精神面目就得到情人赏识。此刻他说出如何受贫穷压迫,自己如何高傲的忍受,提到在大卫那儿的工作,深夜的用功。这股青春的热诚使德·巴日东太太想起二十六岁的上校,眼神愈来愈柔和。吕西安看出他的尊贵的情人动了心,便抓着她的手(她也让他拿着),凭着诗人的,青年的,情人的冲动亲吻。路易丝甚至允许药剂师的儿子把颤动的嘴唇贴在她的脑门上。

①法国女作家斯塔尔夫人(1766—1817)写的小说《柯丽娜》,反映她和邦雅曼·贡斯当的爱情;作者借女主人公柯丽娜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

②意大利文:暗中,内心深处。

③拉丁文: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她从迷惘中醒来,说道:“孩子!孩子!给人撞见了,我要闹笑话了。”

那天晚上,德·巴日东太太的思想把她所谓吕西安的成见摧毁了不少。据她说来,天才是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姊妹的;他们要建立伟大的事业,表面上不能不自私,为了他们的成就不能不牺牲一切。家属开始不免被巨人式的头脑蚕食,因为要帮助一股被压迫的力量奋斗而作种种牺牲,可是后来分享胜利的果实的时候,得到的报酬比付出的代价不知要超过多少倍。天才只向自己负责;手段只能由他决定,因为目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超于法律之上,他的使命是重订法律;能控制时代的人,什么都可以取为己有,什么都可以拿去冒险,因为一切都是属于他的。路易丝举出许多名人的少年时代作例子:贝尔纳·德·帕利西,路易十一,福克斯,拿破仑,哥伦布,恺撒,以及一切有名的冒险家,开始都债台高筑或者潦倒不堪,被人误解,当作疯子,败子,品行不端的父兄,后来却为一家,一国增光,甚至为全人类增光。

这些议论正好迎合吕西安隐藏的邪念,进一步败坏他的心术。在强烈的欲望鼓动之下,他认为不择手段是理所当然的。不能成功不是对社会犯了大不敬的罪恶吗?失败的人不是等于把世俗的美德全部推翻吗?而那些美德正是社会的支柱,社会唾弃的便是坐在废墟上的马利乌斯①。吕西安不知道他所处的地位一方面是沉沦堕落,一方面是天才的胜利,他只管望着先知们逗留过的西乃山,没有看见山下的死海和峨摩拉的丑恶的尸体。②

①马利乌斯(公元前157—前86),罗马将军,做到执政,被政敌放逐国外,追捕的人看见他坐在迦太基的废墟上叹息。后世以此为英雄末路的比喻。

②西乃(又译西奈)山是摩西看见耶和华显形的地方,见《旧约·出埃及记》。阿拉伯半岛上的古城峨摩拉,以人民作恶多端,被耶和华用天火毁灭,作者引用这两个典故作上面两句的比喻,谓吕西安向往天才的荣誉,看不见脚下的万丈深渊。

诗人的思想感情被路易丝从外省生活的襁褓中完全解放出来,他竟想试探德·巴日东太太,看自己是否能征服这个高贵的俘虏,不至于遭到拒绝,下不了台。最近宣布的诗歌晚会正好给他作这个尝试。他的爱情中间有野心羼入。他动了情,同时也想往上高升;这股双重的欲望,在既要满足感情,又要摆脱贫穷的青年身上,也是自然的。今日之下,社会把所有的孩子请去赴同一个宴会,叫他们年纪轻轻就有野心。社会使青年失去妩媚,作着自私的打算,破坏他们仁厚的心地。我们美妙的理想但愿情形不是这样,无奈事实往往破坏我们一相情愿的幻景,叫人除了十九世纪的青年以外没法写出另外一种青年。吕西安还觉得自己的计划用意高尚,表示他对大卫友情深厚呢。

吕西安动笔比说话大胆,便写了一封长信给他的路易丝。十二张信纸誉了三遍,叙述他父亲的才气,落空的希望,使他受尽折磨的贫穷。他把心爱的妹子写成天使,大卫·赛夏写成未来的居维埃,目前不但是吕西安的朋友,而且是他的兄长,他的父亲。如果他不要求路易丝对待大卫象对待他一样,他就不配受路易丝的爱,——不配受他生平第一次的光荣。他宁可放弃一切,不能辜负大卫,他要大卫亲眼看见他成功。在那种疯狂的信里,年轻人往往用自杀来威吓,关于良心问题发表许多幼稚的议论,搬出高尚的心灵的荒谬的逻辑;长篇累牍的废话说得怪有意思,还穿插一些天真的倾诉,在写的人是无心流露而女人看了最喜欢的。吕西安把信交给女用人,到印刷所去改校样,分派工作,打发一些零星杂务,对大卫只字不提。年轻人只有在童心未失的时候,才会这样稳重。说不定吕西安也怕大卫的不客气的批评,或者怕大卫目光犀利,窥破他的心事。念过谢尼耶的作品,吕西安听到大卫埋怨,好象伤口被医生的手碰到了,他的秘密方始从心中浮到嘴边。

现在你们不难体会,吕西安从昂古莱姆走回乌莫,脑子里有些什么思想。那位高贵的太太要生气吗?会接待大卫吗?野心家不至于被撵出来,缩回乌莫的阁楼上去吧?不曾亲吻路易丝的额角以前,吕西安还能估计一个王后和她宠臣的距离,现在可想不到他花了五个月才走完的路程,大卫不可能在一霎眼之间跨过。他不知道贵族排斥小百姓的禁令多么严格,德·巴日东太太再要敢触犯一次,非下台不可;路易丝自甘堕落的罪名势必坐实,不能再在昂古莱姆住下去,本阶级的人对她都要远而避之,象中世纪的人躲避麻疯病人一样。娜依斯要是失节的话,上层的贵族阶级,甚至连教会在内,都会替她辩护;和下等人往来可是罪大恶极,永远不能赦免;因为当权的人犯错误,可以得到大家原谅,下台以后就要受到谴责。而接待大卫不是等于自动逊位吗?吕西安即使看不见这方面的问题,他的贵族的本能也预感到另外一些困难,使他心里发慌。高尚的思想感情不一定产生高尚的举止。拉辛的风度固然不亚于身分极高的朝臣,高乃依却很象一个牛贩子。笛卡尔长得象老实的荷兰商人。孟德斯鸠肩上扛着铁耙,头上戴着睡帽,到拉·勃莱德去访问的外客往往以为他是粗俗的园丁。上流社会的风度是出身高贵的人的天赋,从吃奶的时候起就开始吸收,或者从血统带来的一门学问,否则就得靠教育培养,还需要某些偶然的因素帮忙,例如漂亮的外表,清秀的面目,特殊的音色。这些重要的小节在大卫身上完全没有,而他的朋友生来就具备。吕西安承继母系的贵族血统,连一双脚也是法兰克人的高脚背,不比大卫长的是韦尔希人的平脚背①,体格象他掌车的父亲。吕西安仿佛已经听到众人对大卫的讪笑,看见德·巴日东太太忍俊不禁的表情。总之,他虽不完全觉得他的好朋友丢他的脸,至少下着决心,以后不再凭冲动行事,先要经过一番考虑了。

①韦尔希是德国人轻视外国人和一切外国事物的用语。相传法国的贵族是法兰克族的后代,平民是高卢人的后代。弓起的脚背被认为是贵族血统的标识。

因此,在充满诗意和友爱的时间以后,两个朋友念过作品,在一个新的太阳照耀之下看到另外一个文学天地以后,吕西安想起处世的手段和实际的利益来了。回到乌莫,他已经瞥见上流社会的无情的规律,后悔不该写那封信,恨不得收回才好。他完全体会到,交上好运对个人的抱负有怎样的帮助;他在猎取功名的阶梯上已经跨了第一步,再要退回来牺牲太大了。然后他又想起他的朴素安静的生活,高尚的感情;天才横溢的大卫多么慷慨的帮助他,必要时连为他献出生命都愿意;母亲受了屈辱仍旧那么高贵,认为儿子不但聪明,而且天性仁厚;乐天安命的妹子多么可爱,她的童年多么纯洁,良心上不曾有过斑点;他自己的希望也不曾受过狂风吹打;这些情形,他都回想起来。于是他觉得,用自己的成绩冲破贵族或者布尔乔亚的封锁,比靠一个女人的宠爱发迹更有面子。他的天才早晚会光芒四射,象那些征服社会的前辈一样;那个时候自然有女人爱他!拿破仑的榜样使多少平凡的人狂妄自大,成为十九世纪的致命伤;吕西安也想起拿破仑,丢开了钻营的念头,还为此责备自己。吕西安就是这样的性格,从恶到善,从善到恶,转变得一样容易。他不象学者那样爱好自己的小天地;一个月来看到铺子的绿地黄字的招牌,写着

沙尔东药房—波斯泰尔新记

好象对他是种耻辱。父亲的姓写在一个车马必经之处,他觉得刺眼。那天晚上跨过他家里难看的铁栅门,打算去美景街挽着德·巴日东太太在上城最时髦的青年中间露脸的时候,他更抱怨这所屋子同他的好运气太不相称。

他从过道走进小院子,一路想:“爱上了德·巴日东太太,不久也许就能得手,偏偏住在这耗子窠里!”院子里靠墙放着几捆煮过的药草,学徒在洗刷配药间的锅子,波斯泰尔先生系着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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