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大谍战-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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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惠一本正经地说:“若是雇厨子可要防着点,小心缺斤短两,偷着匿钱。连我家里跑外买菜的都敢做手脚,还有好人吗?幸亏我心里有数,想瞒过我的眼睛也不容易。”
白月朗大为惊讶地看着他。这时小原二郎进来了,冲着张景惠和甘粕正彦说:“关东军总司令部秦彦三郎参谋长来电话,说有要事请甘粕正彦先生马上去。”
张景惠不放他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总得让甘粕先生填饱了肚子啊。”
但甘粕正彦已经放下餐巾站了起来:“军令如山。况且,我已经吃得很多了,谢谢这顿丰盛的宴席。”
白月朗也放下餐巾站了起来要走,张景惠失望地问:“你也走吗?”
甘粕正彦说:“白小姐不必着急,来一次不容易,多玩一会儿,回头我派车来接你。”
张景惠说:“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没车送她似的。”
甘粕正彦说:“那更好了,那就麻烦总理阁下了。”
白月朗说:“我得赶回去试妆呢,迟了导演会生气的。”
甘粕正彦说:“大吉俊夫那里,我打个电话替你说一声就是了。”说罢向张景惠举举手示意后退出。
张景惠对白月朗说:“那你接着吃吧,不够了添,管够。”
白月朗说:“谢谢,我已经吃得很好了。”
张景惠说:“那我们去喝茶。”
8
日本宪兵司令部留置场(拘留所)坐落在大同广场附近的宪兵司令部后院,是一栋三层工字形方楼,与关东军司令部黑色铜瓦大屋顶楼隔道相望,不过显得更阴森,四角高墙上有电网,瞭望台上的哨兵荷枪实弹,还备有探照灯。
在第二座院子,三楼有密如鸽笼的囚室,里面关满了政治犯。隔着铁栅栏可以看见他们的活动,有的在抓虱子,有的提着裤子在尺方天地间走动,镣铐声叮当。
西江月关在十三号囚室,是单人牢房。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西江月觉得晦气,试图让看守给调换,没成,还挨了两脚。
此时,他也因没有了裤带而只能提着裤子走动着。几个看守来送饭了,每人一个糠面窝头,还有用木碗盛的一碗汤,上面漂着两片发霉的白菜叶。
西江月照例表示抗议,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抓他?他是作家、诗人。得过艺文赏的大诗人!
“诗在这里可不值钱。”一个大长脸看守说,“有话你跟官儿说去,凡是送到号里来的,就是囚犯,我们不管你有罪没罪。”
西江月又抗议受虐,不该吃这猪狗之食,窝窝头都发霉了。声称要绝食。
大长脸看守说:“我劝你呀,省点事吧,别跟自儿个过不去。”他见得多了,多少好汉,刚进来都是他这模样,过两次大堂,全成一摊狗屎了,屁英雄吧。他劝西江月,“管它猪食狗饭的,多吃点,过堂时好能挺住,不信听听,隔壁取调室(审讯室)……”
果然从那边传来的是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西江月的心颤抖了一下。
大长脸走了,西江月坐下,端起木头碗喝了一口汤,难以下咽,又“噗”一口吐了,再捧起窝窝头咬一口,沙子硌了牙,疼得他直咧嘴。
过一会儿大长脸和一个日本宪兵过来,大长脸打开牢门说:“取调官提你了。”
西江月要求把裤带还他。他不能失掉尊严提着裤子去受审。
大长脸一边递给他裤带一边嘲讽他:“人到这里头,还他妈有尊严?别说系上裤带呀,你现在就是穿上协和服、佩上勋带,也是狗都不如了。”
西江月咕噜一句“不可理喻”。系上裤带跟他们走了,各囚室里的人争相趴在栅栏口张望。
取调室三个字写在磨砂玻璃门上,日本宪兵报告后,推开门,把西江月带进去。这并不是大刑室,因此他没有看到刑具,与正常办公室无异。
他看见,写字台后坐着取调官,少佐军衔,五短身材,一脸横肉,他叫币原司照。他让西江月站在五米以外,两个日本宪兵挟持着他。
西江月很反感,又不是上刑场,用得着这样吗?
币原司照说:“听说你是诗人?我不管你是湿人、干人,到我这一律是犯人,不是人,懂吗?”
西江月马上抗议,不准他随意污辱自己的人格。
币原司照怪笑着说:“还从来没人敢跟我在取调室里讲什么人格呢,你是第一个。这是取调室,你要老老实实接受取调,在取调书(审讯记录)上签字画押,明白了吗?”
受刑时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从隔壁隐隐传来,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西江月声称自己无罪,也绝不会画押什么取调书。
币原司照说:“刚进来的人都这么说,你到大刑室去看看,一定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说罢站起来,向房间左面走去,那里是挂着满洲大地图的一面墙,他刚走到墙下,地图就向上升起,很像舞台大幕。随后那面墙也开始向两边徐徐拉开,原来是一扇巨大的暗门。门一打开,西江月才知道,隔壁就是大刑室,那真是令人毛发倒竖的景象。
这是一间足有二百坪的屋子,说是地狱一点都不为过,各种惨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左边有个秋千架子式的设置,有一个人被拴了两个大拇指和双脚,腹部朝下反吊在半空,底下行刑人像荡秋千一样荡他。还有坐老虎凳的,把人绑在很窄的条凳上,不断地往脚下垫砖,可听见骨头断裂的嘎吱嘎吱声。另一边一个受刑人,被用烧红的烙铁烙前胸,冒出一股股蓝烟,血和油吱吱直冒……这些酷刑的惨叫声叫人无法忍受,但所有光着脊梁的日本行刑手,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照常抽烟、嗑瓜子,甚至相互间开玩笑。
一个大块头的行刑者就打趣正在给犯人用漏斗灌辣椒水的人说:“圈楼的窑子娘们比军妓院的有味吧?昨晚上玩了几个?”
灌下一瓢辣椒水,那日本兵又从桶里舀出红红的一瓢,辣椒水灌下去,人便呛了肺和气管,喷出来的辣椒水里掺着鲜血。行刑人还在灌,一边灌一边说:“我钱不够了,说欠着她们不干,我说,若不,把我这玩意割下来先寄存在窑子里,我若拿不来钱赎,算你们拣了便宜,随便用了。”
话音刚落,行刑的日本兵们全都淫邪地大笑。
日语西江月是听得懂的,站在门口的西江月心里骂道:畜生,这就是你们带来的文明。
币原司照警告他:“是不是想每一个花样都尝尝滋味呀?如果不想,该明白怎样合作。”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接上了话:“不,我们的诗人是气质高贵的人,怎么能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币原司照一回头,见他的顶头上司岸信石斋大佐陪着另一个没穿军装的人站在身后,说话的原来是甘粕正彦。币原司照马上向甘粕正彦和岸信石斋敬礼,暗示关上大刑室的门。
部下按了电钮,那面墙又缓缓闭拢了。
回到取调室,岸信石斋向币原司照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前辈,甘粕正彦先生。”
西江月很意外,专注地打量着他。
币原司照惊讶地瞪着眼睛,“嗷”地一声,来了个立正敬礼,说:“我太荣幸了,能见到我们日本军界的骄傲。”
甘粕正彦笑着说:“我已退出军界了,现在专门拍电影,和这位诗人算是艺文界同仁。”他甚至向西江月伸出手去,西江月勉强同他握了一下,甘粕正彦客气地请他坐,说:“早闻西江月先生大名,也读过你的诗、看过你的戏,相见恨晚啊。太遗憾了,本来不该在这种场合相见的。”
西江月猜不透是福是祸,他产生了幻想,也许是徐晴托人来救他了吧?可能吗?日本人追问传单的事,焉知夹壁墙里的传单不是徐晴出卖的?从进来那一刻起,他就绞尽脑汁地回忆,哪里出了纰漏,只有徐晴可疑。
甘粕正彦把西江月强拉着并排坐在沙发上,岸信石斋对币原司照说:“你不必在场。”他又谦和地对甘粕正彦笑笑说自己也还有事,叫他们先谈。他和币原司照都出去了。
甘粕正彦给西江月倒了一杯茶,儒雅地说:“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本来正在总理府里陪国务总理吃饭,得到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我特别不希望文人出事,这话在艺文同盟大会上我也讲过。那年金剑啸的事,我一直引为憾事,虽然我尽力救援,可阴差阳错,没能如愿,金剑啸还是送了命。”
甘粕正彦给西江月留下很好的印象,他早听同仁讲过甘粕正彦其人,儒雅大度,愿与文人交友。西江月不禁对他寄以厚望,希望有奇迹发生。
甘粕正彦说:“你知道,日本军方的眼光看事物,与我们文化人是有很大不同的。我一向宽容,文人有文人的气质,那种叫民族精神的东西往往比别人来得强烈,这很正常嘛。”
西江月说:“先生想说什么?不必拐这么大的弯。”
甘粕正彦说:“一句活,救你出去。当然,这也不容易。军方咬得很死,但我想,这像走在独木桥上的两个人一样,不一定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先生想一想,假如双方都后退几步,不是都相互保全了吗?”
西江月明白,说来说去,甘粕正彦还是让自己写悔过书,让他出卖别人,甘粕正彦说的相互保全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甘粕正彦说:“我今天不想同先生探讨这些,我也不是受官方、军方指派、委托而来,真正托付我的,是一个深爱着先生的女人,阁下该知道是谁了吧?”
西江月的心在狂跳,果然是徐晴,她没有出卖他?
甘粕正彦说:“徐晴的背景,谁不知道?即便她有事,也没人敢动她,这也正是你有希望被无罪释放的有利因素。”
西江月似信非信地问:“你是说,可以放我?”
甘粕正彦说:“徐晴若连这点事也办不了,就不是徐晴了。”他又说,“今天我们不谈这个。说实话,我来得太及时了,如果他们给你上了刑,万一挺不住,招了些什么,白纸黑字,反而不好办了。”
为了增加他的信任度,甘粕正彦又说:“你方才看到了,我虽不在军界供职,他们对我还是客气的,你不应当放过这样的机会。”
西江月出于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好意。”
甘粕正彦按了一下桌铃,币原司照进来,甘粕正彦要求他给西江月换一间干净的房子,按币原司照的饭伙标准给他开饭,特许西江月可以看书看报,给他预备纸笔,可以写诗。
币原司照一一答应下来。
甘粕正彦站起来,拍了西江月肩膀一下说:“委屈你了,徐晴会来看你的。保重。”他走了出去。
送走了甘粕正彦,币原司照说:“你真走运啊,写几行破诗就有这么大神通,连甘粕正彦这样的大人物都来关照你。”
西江月说:“不必废话,送我回去。”
他此刻心里有底了,只要徐晴没出事,肯伸出援救之手,他就有重见天日那一天。西江月出了事,有两个女人叫他担忧,徐晴没事,还可能成为救星,冯月真怎么样?她也没逃出魔掌吗?
9
张景惠和白月朗沿着国务院二楼长长的走廊走来,张景惠听说白月朗要回满映去试妆,就问她要拍一部什么戏。
白月朗告诉他,是一部古装戏,《林则徐》,梁父吟的本子,很动人,又有民族气节。
张景惠显得很兴奋,却又回头看了秘书小原二郎一眼,他们……能让拍《林则徐》?
大概对他的举止眼神产生了怀疑,小原二郎马上加快脚步跟上来,侧耳倾听。张景惠发现了,很恼火,说:“你跟这么近干什么?难道我说点悄悄话你也要听吗?”
小原二郎忙赔笑脸,“总理大人方才回头,我以为有事叫我呢。”说罢后退几步,与张景惠拉开距离,也摆手让其余侍从远离。
白月朗觉得好玩,她问:“到底是他怕你呢,还是你怕他这个秘书?”
张景惠瞥了她一眼说:“你胆子太大了,敢问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呀。不过,不知者不为罪。咱东北人有一句土话,用上正合适,这就叫麻秸打狼,两头害怕。”
白月朗心想,这倒够形象的了。
走着看着,张景惠看见一只花狸猫从走廊里横向蹿过来,口里叼着一只老鼠,那老鼠没致命,吱吱地叫着,蹬着四脚,甩着尾巴挣扎着。
张景惠神经质地大声呼叫随从快过来,围住这只猫,一定要救下这只老鼠。
白月朗感到滑稽不解,只见小原二郎心领神会,指挥侍从们围上来。
于是展开了一场对老猫的围追堵截战,刘月也敏捷地抓猫。连张景惠也亲自上阵,可笑地弯着腰,平伸双臂,口中还向那花狸猫呼喊着:“快松开,快松开,这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了吗?”
人们想笑又都忍着,只有白月朗咯咯地笑出声来。
小原二郎提醒她不要笑,说:“总理大人会不高兴的。他是最仁慈的,从不杀生,也看不得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