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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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这么说,他的脸色在烛光下依然显得有些苍白,我忍不住说:“平时都是这么多事?这一天一天,还不把人累坏了!”
他笑笑:“正逢年关,平时会少一些。”
我叹了口气:“我看你那些朝廷大员的样子,平时也少不到哪里去。”说着扶住他的手臂,“别在这里坐了,赶快去给我吃东西,人不吃饭怎么行?”
他扶着我从椅子上起来,笑了笑没说话,任我把他拉到饭桌前。
晚上用过晚膳,他照例又是坐在灯下批阅积压的各种奏折文书。
直到深夜,还是我看夜色太深,才逼他去睡的觉。
接下来几日,也都没差多少,不过我留意起来,碰到啰里啰唆说话没完没了的大臣,就联合冯五福,打个杯子碰翻个东西什么的将人赶出去。
萧焕看到我们玩小把戏,总是微微一笑,没说过什么。
那天被父亲交待过要留意奏折后,我都没怎么在意,但这天我又将几本奏折送进暖阁,不经意间看到有一封很厚,就随手一翻,结果看到落款赫然是“申长流”。
我忙把折子打开,里面长篇累牍,句句都是直冲着我父亲写的,这个申长流的文笔还真是犀利,一半儿没看完,我头上就出了层冷汗。
看完后,我才合上折子,把一摞奏章送进暖阁。
萧焕正用朱笔在一份奏折上批红,连头都没有抬:“放下吧。”
我点点头,把手中的奏章放下,迟疑了一下:“萧大哥,两个人,如果是敌对的,是不是一定要你死我活?”
他停下笔,抬起头看了看我,笑笑:“也不尽然,这世上不会有永远是同伴的两个人,也不会有永远是敌人的两个人,相比拼个你死我活,我更喜欢把敌人变成同伴。”
我停了停,接着问:“如果是很顽固,不肯来做你的同伴的敌人呢?”
他笑:“那就击败他,直到他认输为止。”
我点头,停了停:“萧大哥,我想请你答应一件事情……有一个敌人,当你击败他后,可不可以对他手下留情?”
一片寂静中他笑了笑:“我答应你,一定手下留情。”
松了口气,我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的拳头放开,挑起嘴角笑:“谢谢你,萧大哥。”
他轻点了点头。
我也点头,转身准备出去。
“苍苍,”他叫住我,宽大的御案后,他的目光柔和,“我从来都没有把凌先生当作是我的敌人。”
我回头向他又笑了笑,眼眶突然酸了一下,再也忍不住,转身跑回去紧紧抱住他:“萧大哥,他是我爹,就算再怎么想恨他也不行……他小时候一直抱我……”眼泪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流下来,我只有用尽力气抱着他。
他也紧搂住我,把我抱在胸前,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没关系,苍苍。”
我把头埋进他衣襟里,哭声变成哽咽,眼泪还是不断涌出来。
萧焕把我抱到他腿上坐着,一直轻拍着我的背,等我慢慢平静下来,用头靠住他的肩膀,他才搂着我笑了笑:“不要担心,苍苍,我不会让凌先生受到伤害的,相信我。”
我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抓住他的衣袖:“你也一样。”我还是紧抱着他的腰,“萧大哥,你也要好好的。”
他笑了笑,低头看我:“我会好好的……你还要把你的泪水继续往我衣服上蹭?”
我这才看到他衣衫上被沾湿一大片,全是我的眼泪,我恶狠狠地又在他的衣襟上蹭了几下:“小气鬼!我就蹭了,怎么样?”
“没什么,总归这件衣服是要去换了。”他叹气。
我得意地笑,依然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和工科给事中傅继善的奏折一样,申长流的奏本被扣在了养心殿。
年关临近的前朝,依旧平静忙碌。
这天我踱到暖阁里,看到萧焕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微微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折子。
我很少看到他这么沉吟难决的样子,就走过去问:“很难办?”
他像是刚觉察到我也在,抬头笑笑:“有些棘手。”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奏折,“这份是今天梁王递上来的折子,明里是申诉封地内粮税缴纳混乱,暗里的矛头却指向凌先生推行的新税法。”
我点了点头:“新税法不好么?”
他笑笑:“新税法把各类庞杂的赋役合并,化繁为简,令百姓负担减轻,我也很赞成这种税法。不过新税法砍掉了很多税收,之前由地主和乡绅获利的部分就被砍去,凌先生因此招来了不少嫉恨。”他慢慢解释,笑了笑,“我在想,申长流的折子不过被扣了几天,梁王的这份奏折就来了,是不是太巧了点?”
“你怀疑申长流也是被人指使的?”我略微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不畏强权的清流呢。”
他笑:“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定。”
“那如果确定申长流也是受人指使的话,会怎么样?”我问。
“这样的话,就是有人在背后主使,要扳倒凌先生。”他说着,指肚缓缓抚过那两份奏折,皱了皱眉,“奇怪的是,我不明白假如凌先生失势了,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他心里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我笑了笑:“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些事顺着它去吧,别太累着。”
他也笑笑:“也是。”
这个事情就这么被搁了下来。
隔天萧焕常喝的狮峰龙井没了,我被指派到库房去拿茶叶。
在茶库取了东西,和管茶库的胖公公开了几句玩笑,我捧着茶罐从库房里出来,一路风风火火,转过一道门时,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我连忙用手护住茶叶罐,明年的新茶送来之前,最好的明前龙井可就剩这一罐了,想也不想,我就呵斥:“走路不长眼睛啊,慌什么?”
喊完了才发现,眼前的人既不是宫女太监,也不是随行营的御前侍卫,我后退一步,那人却没动,蒙在脸前的面纱后传出一声轻笑。
“你是谁?”我警惕地打量着他。
白衣轻裘,飘逸得简直不象话,最可疑的是他头上居然带着一个饰有银狐毛边的风帽,帽上垂下一层薄薄的面纱,遮住了他的脸。
他笑了起来,面纱随着气流微动:“如今的小宫女,都这么盛气凌人?”
我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还是质问他:“你是谁?怎么在宫里乱转?外臣擅闯后宫是死罪,你不知道吗?”
“我迷路了。”眼前这个人回答得出奇干脆,“我来见皇上,结果见完出来就迷路了。”
说起来这几天新年和萧焕的生辰在即,各地的番王也都派了人进京道贺,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在禁宫里见过,大概是宗室王的使节?
我想着,指了个方向:“向西走,看到门左转,顺着甬道一直往北走,出乾清门就是前廷了。”说完了随口嘱咐,“禁宫不比外边,让御前侍卫的人把你当刺客抓了就完了,下次小心些,别再乱跑。”
那人脸前的面纱微微起伏,点头:“谢谢你。”说完才转身走开。
捧着茶叶罐,我还愣在原地,这个人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在吃了很多咸点心后,又喝了一碗很浓的玫瑰露,甜腻是甜腻,却有种偎贴的舒服。
只是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怎么就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养心殿还等着用茶叶,我抱着茶罐快步走回去。
刚进门冯五福就急匆匆的拉住我:“怎么磨磨蹭蹭的?万岁爷唤茶呢,还不快泡了送进去?”
这死胖子和萧焕一样,早就把我当宫女使唤了,该吆喝就吆喝,该指派就指派,我连忙答应一声,想到刚才那人,随口问:“刚才是谁来觐见万岁爷?”
冯五福有些疑惑:“谁来觐见?这会儿没人来过啊。”边说边催,“还不快去泡茶?还要万岁爷等你多久?没点规矩!”
没人来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冯五福一叠连声地催,我只好赶快去冲茶。
自玉泉山送入宫中的泉水早就由别的宫女烧开晾好,我取了茶叶茶具,一碗清茶很快冲好,端起来给萧焕送去。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转过书架,窗子前萧焕微俯着身,手中朱笔轻轻晃动,像是浮在那团白光里的一个剪影。
心里突然就得意起来:我的男人怎么看都是这么好看。
走过去把手中的茶碗放下,我侧身贴着他坐在榻上,笑了笑:“写什么呢?”
他侧头看了看我,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笔下不停:“疏浚河道的预算,还有另一些要交待的事。”
“这些给工部的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亲自写?”我越过他的手臂,看到纸上朱砂写就的工整小楷,足足占满了半尺多长的白宣。
“户部和工部不合,无论工部给出什么预算来,统统都要驳斥,如果是我写的话,两边应该就没有异议了。”他笑笑,接着指了指一旁摊开几大张纸,“预算工部早就拟出几个来了,我也只是归总。”
我看了一眼那几大张密密麻麻的东西,轻叹一声:“我总觉得你的这些大臣早晚要给你宠出毛病来。”
“谁说的?”他提笔写着,随口说,“能做的事我替他们做了,该遵的规矩他们也得给我遵了,要是哪个还不明白自己职责所在,一样小心脑袋。”
他话音依旧淡淡的,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笑了出来:“萧大哥,我看你还是就这么温和点好,哪天你真在朝上把脸一寒,我怕那些大臣胆会吓破。”
他略停了笔,有些好笑地侧头看我:“会吗?”
我拼命点头:“绝对的。”
他挑了下眉梢:“那我就不寒脸好了,胆是中精之府,破了可就太不好了。”
我笑得厉害,头点的像鸡啄米一样:“是,是,你可千万别寒脸……”
我本来还想问他见没见过刚才那个白衣人,瞥到他眼角淡淡的倦意,就没说话,弯腰在他眉头上轻吻一下,而后抱着托盘飞快跑出去。
新年一天天临近,日子就这么过去。
我一直在养心殿,一边被萧焕差来差去,一边跟冯五福斗嘴消遣,倒也过得逍遥。
偶尔回储秀宫一趟,就让小山和娇妍继续对外称皇后身体不适,不但概不见客,连每日去慈宁宫请安都免了。
这天午后,我在长廊上晒太阳,觉得该换茶了,就沏了杯新茶端进去。
萧焕正俯案写着什么,听到我进去,没有抬头,只是说了句:“放下吧。”
我过去把茶放在他手边,把上一杯凉了的茶换下来。
换好了我看他还没抬头,就抱着托盘准备出去,刚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咣当”一声,是茶杯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我忙转身,看到他用手撑着桌子,茶碗掉在地上,摔得裂开,茶水茶叶流了一地。
他抬头勉强向我笑了笑:“不要紧,不小心打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把托盘放下,握住他冰冷的手:“你先休息一下。”
他点了点头,合上眼睛靠在我肩头,低咳了几声。他的肩膀有些颤抖,胸口的起伏剧烈,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额头的冷汗已经濡湿了发梢。
我小心扶着他的身子,站着不动,等他平定气息。
(文!)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声终于均匀了些,张开眼睛向我笑了笑。
(人!)我看他的脸色还是白得吓人,就说:“要不要躺下休息?”
(书!)他轻轻点头,开口想说话,却又咳嗽了几声。
(屋!)这次咳嗽居然止不住,他再也支撑不住一样弯下腰,手指有些痉挛地按住胸口,身体从我肩头往下滑。
我慌忙抱着他,却只感到怀中他的身子一片冰冷,我吸了一口气:“我去叫太医。”
他费力抓住我的手腕,轻摇了摇头:“不要……惊动他人……”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吓人,那双深瞳却是沉静的,我又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坐下来扶住他的身子。
他闭着眼睛调息,隔了一会儿,张开眼睛向我笑了笑,轻声说:“没什么……只是发作起来有些吓人,休息下就会好。”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抬起头向他笑笑:“你睡一会儿,我去拿被褥和枕头。”
他笑着点头,我扶他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下,他的呼吸仍旧细而凌乱,不时就会轻咳。
我俯身下来,握住他的手笑了笑:“睡吧。”他笑笑,合上眼睛。
我又替他盖上绒毯,把地上茶碗的碎片捡了捧着,才关上门出去。
冯五福和石岩听到茶碗落地的声音,早就在门外候着。这时冯五福一眼看到我手里的碎瓷,脸色就白了几分,轻跺了跺脚,压低声音:“礼部的商大人还要求见,我去跟他说万岁爷身子不适,不见了。”
我点头,又加了一句:“万岁爷说不要惊动别人,跟外面就说万岁爷有些累,睡下了。”
冯五福轻叹一声,答应着去了。
把手里的碎片扔了,我又回到西暖阁,走到榻前,萧焕已经睡得沉了,呼吸也平稳了很多。
我坐下来,握住他的手俯在榻沿打盹,醒醒睡睡,再睁开眼已经满目昏黄。
抬起头,萧焕像是早就醒了一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