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倾澜-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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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当叶倾澜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秦季还没有醒，她的脑袋枕着秦季的左肩。欧阳涵坐在邵京病床旁边的凳子上，一双蓝眸满是红丝，但仍然竭力大睁着。
“你怎么不叫醒我们换班？”她有点尴尬地离开秦季的肩膀，压低声音问欧阳涵。
欧阳涵摇摇头：“你们睡得太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叶倾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医生来给邵京做了检查，他虽然尚未苏醒，但情况没有恶化。中午时分，E城人民医院的专用直升机飞抵Y镇，将他们和邵京接回E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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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纳真见到叶倾澜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让我爸联系了北京的吴敏行教授，他是咱们中国数一数二的骨科专家，吴教授答应明天上午就到。倾澜，你尽管放宽心，我们做医生的现在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人截肢了。”
李纳真的第二句话是：“瞧你们三个看着跟出土文物似的！快去洗洗吧，别到处吓人！”
李纳真的话多少让叶倾澜焦急的心情缓解了一些，她领着秦季欧阳涵就近到李纳真租住的和平南街公寓去洗澡换衣服，整理完毕之后又回到人民医院。
医生已经为邵京重新清理包扎了伤口。傍晚时，邵京短暂醒来一次，交代叶倾澜先不要把他的事情告诉父母，他父母只知道他要出差，并不知道具体出差地点。邵京希望等自己情况有所好转之后再告知父母，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叶倾澜一一答应下来。
为了替邵京拿取备用眼镜和必要的换洗衣物，晚饭后她打车去了邵京的公寓。走进主卧室，叶倾澜盯着那张熟悉的双人床看了足足一分钟。被褥叠得很整齐，床单也干干净净，平平展展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直陪着她的秦季和欧阳涵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到，叶倾澜抬手将好好的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垃圾袋里。又从柜子里拿出干净床单换上。她做这一切时始终面无表情，嘴角紧紧抿着。
叶倾澜收拾好邵京的衣物本打算离开，却无意间从敞开的书房门里，瞥见邵京的电脑桌上似乎有一小打稿纸。她心念一动，又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了书房。
在现今这个电脑普及的时代，邵京是年青一代中少见的坚持手写的人。他自幼学习书法苦练多年，无论是毛笔字还是硬笔字都写得极为漂亮。
稿纸的前几页是邵京写给她的信，叶倾澜的目光一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鼻翼就禁不住开始发酸。
这是一封忏悔信，就擅自决定去加拿大一事，以及和姚薇的一夜情，邵京做了深入的自我剖析和深刻的检讨。邵京虽然是理科生，但平日阅读庞杂，文笔颇佳，这封信写得鞭辟入里声情并茂。但真正打动叶倾澜的，却是除忏悔信之外的那几页文字。
和精心构思准备的忏悔信不同，那几页稿纸显然是邵京因为那几天一直找不到她的人，心慌意乱中写下的。笔迹显得凌乱无章，内容也零零碎碎的，更像日记。叶倾澜从中清晰地读出了邵京的心路历程，悔恨，无措，愧疚，自厌，担忧，恐惧……皆跃然纸上。
当她最后读到，邵京为了收拾心情，临时决定去参加在X镇举办的研讨会的一段，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了下来——原来，她在晓雾山上风花雪月如醉如梦的那些日子，邵京却分分秒秒处在煎熬之中……
站在书房门外的秦季见她眼泪流个不停，也不晓得哪根神经突然不对了，尖酸刻薄的话就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邵京写了什么让你哭得这么惨？不会是遗书吧？”
“季！”欧阳涵责备地瞪向哥哥，秦季心里也有些失悔，他也知道邵京现在都这样了……他的毒舌未免显得不太合适，但……不说，他心里又堵得慌！
叶倾澜抬起头，淡淡地瞅了秦季一眼，意外地没有和他计较。她擦干眼泪，把稿纸收进电脑桌的抽屉里。站起身，对两个男生说：“这里离E大很近，你们回学校去吧，邵京有我照料就行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劝他们回学校去了，但两人仍然坚持不肯离开，他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在就近的商场现买的。最让叶倾澜尴尬的是，无论邵京还是她自己，银行里的存款都所剩无几，邵京的住院押金还是两兄弟垫付的。
三人顺道去了E大一趟，取了各自的换洗衣物之后，又返回人民医院。
秦季说自己白天睡够了晚上他来值夜，叶倾澜却坚持要自己留下，李纳真说：“正好我今天轮夜班，我陪你吧。”
晚上，李纳真果然来了。两人并肩坐在单人病房的沙发上，望着病床上全身插满导管导线的邵京，一时无语。
半晌，李纳真才小声劝好友：“倾澜，邵京这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你总不能一直守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叶倾澜点点头：“我有数的。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李纳真不再说话，安静地握住她的手。
听着病床旁仪器发出的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叶倾澜心想，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吧。
她是个独来独往，独善其身的人，性情寡淡，对人怀有戒心。除邵京之外，也不大和旁人亲近。没想到，真正遇到困难时，无论是李纳真，还是秦季欧阳涵兄弟，都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援救之手。就连在灾区萍水相逢的战士小卫，赠她食物的热心大娘，都让她感动得想要落泪。
或许，人性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凉薄——她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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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敏行教授五十岁上下，身材矮瘦动作灵活，戴一副黑边眼镜，典型的学者模样。他一下飞机就直接赶到人民医院，马不停蹄地给邵京做检查，研究病历报告和X光片，又和人民医院的骨科医生们开会。直忙到下午五点多钟，才通知家属去小会客室听取诊断说明。
李纳真陪同忐忑不安的叶倾澜走进小会客室。两人刚刚坐稳，作风果断的吴教授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开会研究的结果，基本同意Y镇的胡大夫的诊断，截肢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叶倾澜猛然咬住下唇，才阻止自己失望地惊呼出声。
吴教授看了她一眼，转身指着背板上的几张X光照片：“这是病人的腿骨照片。”
李纳真目不转睛地盯着X光片，嘴里轻轻“哎呀”了一声。叶倾澜牙关咬得更紧，虽然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邵京的情况的确非常糟糕。
“右腿胫骨腓骨II度开放性粉碎骨折，创口长8cm，软组织损伤，创口污染。左腿膝盖及胫骨腓骨III度开放性粉碎骨折，创口有两处，分别长5cm和20cm，骨折端外露，软组织损伤严重，神经外漏，创口污染。”
吴教授停顿一下，继续说：“而且创口已经出现感染发炎，这是造成病人目前高烧反复不退的主要原因。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多种并发症，甚至危及病人的生命。因此，我们建议及早采取截肢治疗的办法。”
叶倾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过了好一阵她才稳住身子，勉强开口道：“吴教授，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不能采用保守治疗吗？邵京他才刚刚30岁……”
吴敏行摇了摇头：“叶小姐，你的心情我们都清楚，也很理解。但保守治疗不但风险大成本高，而且恐怕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我们反复讨论，一致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截肢是不得已的办法，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可以保证病人在最短时间内康复。”
“吴教授……”
“最多可以考虑保留病人的右腿。左腿伤势太重，尤其是膝盖骨，几乎完全粉碎，即使勉强不截断，今后也不可能正常行走。”
叶倾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一径摇头。
吴教授怜悯地看看她，还是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是叶小姐，时间拖得越久，病人越痛苦也越危险。还是早做决定比较好。你可以跟病人的父母商量一下再决定。这里是我的临时办公地，有什么问题，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李纳真扶着神情恍惚的好友走出小会客室，路上一直试图跟她说话安慰她，但叶倾澜都置若罔闻。
还没走到邵京的病房，李纳真突然感觉右臂一沉，她急急看去，叶倾澜整个身子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厄运2
第103章
叶倾澜在连续不断的噩梦中惊觉醒转，冷汗淋漓。她试着想坐起身来，一只手压在她肩膀上阻止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别起来，你还在输液呢。”
倏然睁眼，秦季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近在咫尺。
“我……生病了吗？”她茫然地问。
“那还用说？”秦季松开手，微微板起脸，数落她，“你就是爱逞强，非要守夜不肯休息，这下子生病了吧？烧了一天一夜，今天早上才有点退烧。”
叶倾澜侧转头，看到自己左手背上果然插着输液管，全身没什么力气，头也晕沉沉的。但她还是坚持用右手支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你帮我拎着输液瓶，我去看看邵京。”
秦季不满地怪叫一声：“大小姐，你自己都病成这样子了，还有空惦记他？！”见叶倾澜不吭声，他口气又迅速软化下来，“你也不想想，自己病还没好呢，万一把病菌传给邵京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叶倾澜才打消了念头，转而问道：“邵京……他怎样了？”
“切，三句话不离邵京！”秦季朝天翻了个白眼表示鄙夷，但还是解答了她的疑问，“他还是老样子，醒过来两次，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昏睡。你放心，有涵看着呢，李学姐也时不时过去瞧瞧。”
叶倾澜看看周围，这也是一间单人病房，除了秦季和她自己，再无第三个人。算起来这是自从宿舍那次事件之后，她和秦季第一次单独相处，虽然她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恨他了，但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就你一个人？”
“不想看到我？”秦季做了个“我很受伤”的眼神，半真半假。
叶倾澜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秦季也不跟她计较，拿起桌上的水杯，递过去：“喝点水吧。”为了方便病人，杯子和外卖的饮料杯类似，有盖子和吸管。叶倾澜凑过去，吸了两口。
秦季在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又从桌上端起一个保温盒。
“你现在只能吃流质，听李学姐说你喜欢吃鸡蛋羹，我特地到医院外头那家餐馆点名给你炖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叶倾澜道声谢，抬起没有插针的右手想要接过保温盒。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短时间内两次生病，加上连续的熬夜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伸在半空中的右手颤抖得根本握不牢东西。
秦季说：“我来喂你。”
她自然不愿意，便假意向秦季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的右臂看去，“你右手不方便，还是叫护士来吧。”
秦季嘻嘻一笑，伸出左手虚抓了几下，炫耀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我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我还有个绝活呢，可以右手写中文，左手同时写英文。牛吧？等我手好了，表演给你看！”
他右手端起保温杯，左手舀了一小勺鸡蛋羹：“来，我这个堂堂世界冠军亲自喂你，多少要给点面子吧？”他嘴上虽然说得很堂皇，黑得发蓝的眼眸中却含着一丝分明的求恳。
叶倾澜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咽下拒绝的话，配合地张开嘴，任凭秦季一勺一勺地喂食。
喂她吃完鸡蛋羹，秦季笑得无比开心，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仿佛做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似的。
叶倾澜的视线又情不自禁地飘向秦季缠满绷带的右臂，当时他死命护住邵京，任山石砸中自己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似乎自从她和这个大男孩相识之日起，他们之间就是一笔扯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有时她真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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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卧床静养了24小时，叶倾澜终于获得李纳真大医师的“下床”许可。秦季马上陪着她去邵京病房探视。
等电梯时，两人听见身后走过的两个小护士在旁若无人地议论：
“你知道2035房那个的从X镇运来的帅哥吗？听说要截肢呢！好惨哪，啧啧！”
“真的呀？好可惜哦！好像才刚30岁呢。呃，我记得有个个子高高特别漂亮的女的陪着他，是他女朋友吗？”
“据说是未婚妻。”
“哎呀，这女的也真够倒霉的，下半辈子要伺候一个残废了！”
“哈！你以为那女人傻呀？未婚夫两条腿都没了还跟着他干嘛？又不是什么大款！那种大美女，追求的人肯定多了去了！她也就开头两天盯得紧，这两天不就没人影了吗？哼！早晚跟人跑了！”
“那倒也是，一辈子伺候个没腿的残废，换谁谁受得了？”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