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怒为红颜:吴三桂-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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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奉圣夫人现在哪里?”魏忠贤复问。
“夫人说今夜要为先帝陪灵一夜,带翠喜到仁智殿去了。”小宫女如实回答。
魏忠贤走出咸宁宫,抬头看看一长条星光闪烁的夜空,他打消了再去见客氏一面的想法,他裹了裹外衣,快步回去了。
崇祯皇帝客客气气的驱逐令,打碎了客氏坚定的梦想,她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中,浸了一个透心凉。她的小处聪明机变而大处浑浑噩噩的乡下仆妇的头脑里,也曾经思考过天启皇帝的死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后果。她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所有的希望和幻想都化成了泡影。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到她面前时,愚顽的意志一下子全垮了。
空寂的仁智殿里,客氏鬼哭狼嚎,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悲叹着自己的命运,她哭得很投入,哭得很动情,泪水像泉水一般涓涓不息,供她肆意挥洒。
客氏在宫中呆了二十多年,除了用皇帝的钱大肆铺张讲究之外,什么都没有学到,她的哭声和乡下讨饭婆子撒泼时的干嚎根本没多大区别。哭到伤心之处,鼻涕也赶来凑热闹,因而在她的哭声的间隔里,总夹杂着“呼噜”之声。
不时抬手擤一把鼻涕,把酸涩的泪水与粘稠的鼻涕一股脑儿抹在衣袖上,而后又继续着她悲痛的哭。
哭到伤心致极处,不停地用手捶打着膨膨囊囊的胸脯,那是她硕大丰满的一对乳房,也是她昔日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就凭着它扶摇直上享尽了荣华富贵,作够了福威。今天这一直拍打,是否在对这已弃置不用了的东西的一种报怨呢?
客氏大嚎过后,一边抽涕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包袱,瘪着嘴抽抽嗒嗒地说道:
“就养了一个有良心的,活蹦乱跳地说死就死了。”她抛下包袱打开,拿出一个漆黑的小匣儿,里面盛着一大团头发,十几颗孩子的牙齿,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这些都是天启皇帝小时候的东西,客氏一入宫给天启帝当乳母,便多了一个心眼儿,她知道这孩子要作皇帝的,她把自己的将来都押在了这孩子身上。
客氏照顾天启帝殷勤周到,又怕天启长大后不需要自己了,冷落了自己,便将天启帝儿时的胎发、疮痂,以后累年的刎发、落齿、指甲统统积存下来,想等必要时拿出来提醒皇帝她作乳母的养育之恩。
天启帝没有辜负她,让她在宫廷里横行了十多载。
而今背运后的客氏睹物思人,想到自己多年的心机都白费了,便有哭不出、哭不完的伤心。
客氏没有力气再哭了,便把天启皇帝的胎发、疮痂、牙齿、指甲之类的东西堆在一块儿,点火焚烧了,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客氏从仁智殿出来,黎明已经来临,她一步一步向月华门走去,就这样走出了皇宫。
崇祯知道要想撼动魏忠贤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太难,他一面积极地赞赏着魏忠贤,在群臣面前没少用褒奖之词,有时候还赏一些银子,在暗地里接二连三地削减着魏忠贤的羽翼,他要让魏忠贤变成一棵孤零零的秃杆。
崇祯偷偷把魏忠贤进献的四名美女,分别赐给了锦衣卫都督杨寰、都指挥使傅之琮、都督全事董芳名、指挥全事纪用。
锦衣卫的大小头头都是魏忠贤的人,杨寰还是魏忠贤的死党。不过,崇祯也打听到杨寰与更得志的田尔耕、许显纯不睦,这是一个机会,他抓住了。
傅之琮、董芳名、纪用都是外围人物,向魏之心本不坚定,容易拉拢。有了这几个人,崇祯的心里多少有了点依靠,势力有所巩固,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凭着这点实力,与魏忠贤斗无疑是以卵击石,况且这几个人的忠心程度也让崇祯大起疑惑。必须先给魏忠贤一点甜头尝尝,不要让他感到心慌。然后再按部就班,逐步剪除他的党羽……
魏忠贤也没闲着,他在宫里宰杀了几名宫女,并让太监杜勋和曹华淳来禀告皇上。
崇祯内心震怒,但学是很快稳住了自己,很快看清了这表面的禀告后面的目的是什么,用模棱两可的话说道:
“杜勋,今天你来告魏忠贤,朕念你是为君着想,其情可悯,不再计较,也不会对魏公公讲,他是朝中重臣,朕甚是倚仗,不过,以后,你听到有什么于朕不利的话,务须及时禀告于朕。”
杜勋回去把崇祯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魏忠贤,魏忠贤听完后心一轻,心想自己在皇上心目中还是重的,他没想到却是皇帝的烟幕弹迷住了他的眼。
皇上不但没追问魏忠贤滥杀宫女的事,第二天内监传旨,说新皇登基,普天同庆,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鞠躬尽瘁,勤谨操劳,居功至伟,特赐魏忠贤之侄宁国公魏良卿,魏良卿之子魏鹏翼二人铁券丹书,以张显圣上对魏家子孙世代信用恩宠。
铁券丹书向来只赐给那些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肱股之臣,是莫大的荣誉,整个大明朝也只有杨荣等十几位名垂青史的名臣得到过这份殊荣。
魏忠贤在接到钦赐铁券的同时,也收到皇帝批准李朝钦退休的消息,他亦喜亦忧。他的左右臂膀都这样让皇帝给剪除了。
魏忠贤心中的失落感一天胜似一天。
那些亲魏的重臣一时拿不准皇帝持一种什么态度,愈发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皇帝的不动声色,一连剪除客氏、李朝钦这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无形之中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好像暗藏着什么心机。于是,吹捧魏的表章日渐稀少,以至渐绝迹。
崇祯对于自己的执政越来越充满了信心,自己原先估计要铲除魏忠贤和他盘根错结的网络,要用数年时间,如今看来,形势要比他自己设想的要容易,也许只需要五六个月的时间,自己就能摧毁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奸臣。
总想雄心勃勃干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崇祯,他能容忍一个权倾内外的太监分享自己皇帝的权力吗?
眼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崇祯与魏忠贤的暗中较量,显出输赢,崇祯稍占上风之时,揭露魏忠贤的种种罪状的奏章也源源不断送到了崇祯手里。
一个甚至连功名都没有的书生也上疏弹劾东厂重臣魏忠贤十大罪状。
崇祯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崇祯清楚看到阉党经营多年,盘根错结的势力已是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时的乌合之众,顾自己要紧,哪里还会想到鱼死网破的挣扎才是挽救自己的最好出路;等待他们的只有被个个击破的命运。
那些曾经大肆为魏忠贤唱过颂歌的人,也参与了弹劾魏忠贤的大合唱,开始洗清自己的罪过。
崇祯看到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放手或降或免除了魏忠贤等人所有职务,该杀就杀,该放就放。
魏忠贤此时已是威风扫地,只求保住自己的财产与一条老命,连和皇帝讨价还价的胆量都没有了。
在一个大雪飘飘的雪天,魏忠贤离开皇宫。以往魏忠贤但凡有一点举动,哪一次不是前呼后拥、百官相送?
现在落职了,不要说群臣百官、大内二十四监头头脑脑们都不见了踪影,就是那些每日必到魏府请安,干爹喊得山响的吏部尚书周应秋等人,连面都不露一个。
此刻,魏忠贤才真正感觉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魏忠贤一直以冷漠的态度面对着这一切,在积雪中艰难前行,出了永定门便天涯海角,去国万里了,才放声大哭。
永定门是明代北京城的外城南门,四十年前,那个叫作魏尽忠的赌棍无赖,自行阉割了,就是从这个门闯进北京城的。那时他无怨无悔无牵无挂,怀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纯粹的赌徒心理,一步一步走向了他豪赌生涯成功的顶点。
永定城的城门楼依旧庄严雄伟,它目睹了这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无赖,在这个古老王朝的精粹之地所上演的这出闹剧的开场与闭幕。
崇祯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个千古罪人,他在等待着对魏忠贤的最后一击!
这一天终于来了,东厂理刑千户杨庄潮来报,说在客氏私宅的地下室中搜出宫女八名,其中七人已经怀孕。
崇祯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便命司礼监王本政负责调查此事。
王本政本是一个权力欲极强的人,此次得了皇帝的旨意,立刻先将客氏捉了,随即将宫女们也都押至东厂衙门。
“客氏,你为何私藏宫女,这些宫女因何都怀有身孕!从实招来。”
客氏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些宫女在她的私宅中隐藏得极为隐密,到底被机警狡诈的东厂爪牙搜了出来。这关系到谋大逆的罪名,一般的人早就会吓得三魂落了四魂。
客氏本是一悍妇,王本政的问话不会吓倒她,她极力撒泼。王本政以咆哮公堂罪让隶役打了她几十个嘴巴。
客氏两腮肿起老高,鲜血直淌,疼得毗牙咧嘴,直抽凉气,也没招出为何私藏宫女的事。
王本政也明白从这贼婆子身上得不出什么真话,将她押回洗衣局,严加看管,又命人将宫女们带上堂来。
八名宫女吓得个个魂飞魄散,不等人来掌嘴便立刻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从实说道:
“早在先帝爷卧病在床的时候,客奶……客氏就将我们偷偷带出宫,藏在她家的一处密室之中,让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等客、魏子弟来和我们睡觉。侯国兴有一天喝醉了酒对我们说,谁要是怀了孕,生了男孩,就立刻送回宫,孩子就是未来的皇上,母亲就是正宫皇后……”
王本政退堂后,拿了口供直奔宏德殿面见崇祯。
崇祯原先只觉得魏忠贤不过是贪权贪势,作威作福,想不到他竟敢伺机谋逆,暗地里想改变大明朝朱氏子孙的血统,这还了得?
崇祯手里捏着王本政呈上的口供,越看越怒、气冲斗午。大声下令:
“着锦衣卫官旗扣解押赴,所有跟随群奸即时擒奏……”
兵部侍郎王之臣立即派遣得力属下刘庄选、郑康升率五百精骑前往捉拿魏忠贤。
李朝钦得到擒拿魏忠贤的消息后,顿时呆若木鸡,他知道,这次若是折腾起来,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短暂的震惊之后,李朝钦作出迅速的反应,他简单地化了装,而后乘快马南行,要将消息及早告知魏忠贤。
却说李朝钦辞职之后,并未离开京师,而是在早已购置的一处偏僻寓所隐居起来,密切注视着外面局势的变化,眼见得魏忠贤步步退缩,最终落了个凤阳守陵的结局。
他悬着的心总算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平地起波澜,崇祯一道告谕,重新给客、魏集团致命的一击。
李朝钦一路快马加鞭,马和人身上都是汗出如浆,不时发出的“驾——驾”的声音尖细而焦灼,他赶了三天两夜之后,在阜城县追上了魏忠贤的车队。
魏忠贤投宿在龙氏客栈,正在吃晚饭,小厮来禀报,说有一个从京师来的人要见九干岁,魏忠贤一楞,想不出有谁现在还来看望自己,正迟疑间,一个人闯了进来。待来人除去了遮盖住大半个脸的破毡帽,魏忠贤才认出是久违了的李朝钦。
李朝钦紧走几步,扑通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说道:
“公公,大事不好啦!”
魏忠贤见着李朝钦这副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脚都在颤抖,他实在经不起惊吓了,上牙磕着下牙问道:
“朝钦,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李朝钦没说话,泪就掉了下来,咽哽着说道:
“千岁爷,皇上在客奶奶家里搜出怀孕宫女,又说千岁爷南行时多畜亡命之徒,盛装拥护,意在谋反。传旨命兵部遣刘应选、郑康升带大队人马前来追杀,恐怕只有一半天就要赶到啦!”
李朝钦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砸在魏忠贤的头上,他一屁股坐回床上,呆了半晌。忽然“哇”一地一声痛哭起来。李朝钦等人从没见过魏忠贤还会这一手,一时间手足无措也跟着大哭起来。
两个老东西相对而哭,哭了一个时辰,嗓子也哑了,哭泪也接济不上了,才止住哀号。
两个人擦干眼泪,稳定了情绪,李朝钦先开口说话了:
“千岁爷,事已至此,咱爷儿们还是赶紧商量一条应变之策才好。”
魏忠贤呆了半晌才接过李朝钦的话说道:
“朝钦,如今大势已去,众叛亲离,咱家又能怎么样呢?”
李朝钦说道:
“为今之计我看只有走为上计,千岁爷不如趁追兵未到,收拾一点东西,逃离这里,到一处偏僻乡下隐藏起来,暂且避一避风声要紧。”
魏忠贤两眼看着外面,雪仍在飘着,天地一片浑浊,苦笑道:
“崇祯这小子拿定主意要对付咱家,咱家逃得了吗?乡村小店、突然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