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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张居正-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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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公读给皇上与李贵妃听了。”
“圣上有何旨意?”
“贵妃娘娘初听折子时,还觉得高胡子像个顾命大臣的样子,及至等到冯公公把张先生的分析讲出来,贵妃娘娘如梦初醒,才看出高胡子的险恶用心。”
徐爵接着把那日在乾清宫东暖阁中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张居正听罢,微微一点头,说道:“只要贵妃娘娘铁定了心,认为冯公公是一个正派的内相,是当今皇上不可或缺的大伴,莫说三道五道折子,就是三十道五十道,也只是蚍蜉撼树而已。”
“这一点,我家主人心底也是清楚的,他只是担心,这三份折子,特别是程文的那一道与贵妃娘娘见了面,万一贵妃娘娘一时发起怒来,我家主人该如何应付?”
“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想捂是捂不住了。我看索性把事情闹大,闹他个天翻地覆,解决起来可能更为便利。”
“依张先生看,如何把这事闹大?”
徐爵眼巴巴地望着张居正,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锦囊妙计来。张居正问:“冯公公在宫中多年,人缘一定不差。”
“这个自然,咱家老爷在宫里头,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让他们出面,向李贵妃求情。”
“啊,”徐爵略一思忖,问,“这个有用吧?”
“听说李贵妃平日里极重感情,这一招兴许有用。”
“行,这个组织起来不难。”
“还有,”张居正示意徐爵近前些,继续说道,“刑部秦雍西要去东厂交涉拘审王九思,现在恐怕已在路上了,这件事也还有文章可做。”
“王九思?”徐爵晃着脑袋看看四周无人,仍压低声音说,“我家主人本想今夜把他处理掉。”
张居正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毒笑意,冷静说道:“我已猜想到冯公公会这样做,如果还没有动手,倒不妨……”
接下来的话,变成了窃窃私语。刚刚说完,只见游七神色紧张地跑进亭子,说道:“老爷,大门口堵了一帮人,要进来。”
“都是些什么人?”
“怕有十几个,都是各衙门的官员,领头的是吏部左侍郎魏大炮,吵着要见你。”
“是他?”张居正大热天儿打了一个寒颤,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便问徐爵,“你是怎样来的?”
“骑马。”
“马呢?”
“栓在大门外的系马桩上,”徐爵哭丧着脸,焦灼说道,“既是魏大炮带队,肯定都是高胡子的心腹,说不定就是来堵我的,我如今出不了门,可就误了大事。”
事发突然,张居正也担心出意外,忙问:“你没有带侍从?”
“没有,那匹马也是临时抓来的。”
“这就不要紧了。”张居正略略松了一口气,“府中还有一道后门,你让游七领你从后门走。”
“是。”
徐爵收起那三份奏折藏好,随着游七朝后院匆匆走去。片刻功夫,游七回到雪荷亭问张居正:“老爷,魏大炮这帮人怎么打发?”
“你去告诉他,说我病了不能见客,有什么事情写帖子来。”
“是。”
游七又急匆匆进了前院。一阵风来,吹得一池荷花乱摇,满池的蛙声也骤然响起一片。心情忐忑不安的张居正感到有些累了,于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书房。躺在垫着杏黄软缎的竹躺椅上闭目养神。朦胧中,他感到跟前站了一个人,一睁眼,又是游七。
“你怎么又来了?”张居正有些生气。
“老爷,魏侍郎留下了这张帖子。”游七说着,把手上的那张笺纸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张居正接过来,只见帖子上写着:
外人皆言公与阉协谋,每事相通,今日之事,公宜防之。不宜卫护此阉,恐激成大事,不利于公也。
“混帐!”
张居正丢掉帖子,一个挺身从躺椅上站起来,恶狠狠地怒骂了一句。吓得游七退到书房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居正 之 木兰歌
第二十三回紫禁城响彻登闻鼓西暖阁惊听劾奸疏
如果不上朝,卯辰之间,御膳房的管事牌子就会把早餐送进乾清宫。李贵妃与万历皇帝母子二人用过早膳,一个回佛堂抄经,一个到东暖阁温书、习字,而冯保也会风雨无阻于辰牌时分准时来到东暖阁陪侍小皇上。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然后又是午膳、休息,到了下午未时,李贵妃又陪着儿子来到西暖阁,听冯保念念当日要紧的奏折以及内阁送呈的拟票,同时冯保还会针对奏折仔细阐述应如何处理。碰到冯保吃不准的事体,才传旨召内阁或部院大臣于平台会见,当面详议。客观地讲,朱翊钧这时候还不能亲政,所谓“旨意”,都
是听了冯保或部院大臣的建议之后,由他的母亲——李贵妃裁决定下的。
却说今天早上,李贵妃母子二人正在用膳,忽听得一阵闷雷似的鼓声传来,激越急促,一向肃穆静谧的紫禁城,顿时紧张起来。一名侍女刚添了一杯牛乳准备端给小皇上,乍闻鼓声吓得一抖,杯子失手坠地摔得粉碎,牛乳洒了一地,还弄脏了朱翊钧的袍角。侍女赶紧跪到地上,嘴中连说“奴婢该死”。李贵妃倒也没有责怪她,只是让她赶紧打扫干净。然后吩咐侍立一旁的邱得用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顷,邱得用急匆匆跑回来跪下禀告:“启禀娘娘,是六科廊的一帮言官,在皇极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说话间,那洪大的鼓声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传来,朱翊钧用手捂了捂耳朵,问:“什么叫登闻鼓?”
“回皇上话。”李贵妃命令邱得用。
“是,”邱得用挪了挪膝盖,把身子转向朱翊钧说,“启禀皇上,登闻鼓架在皇极门外,鼓面八尺见圆,大过磨盘。一般外官大臣递折子,都通过通政司,每日辰时送到皇极门外交给司礼监接受文书的中官,也有的大臣怕司礼监不及时把奏折送呈御前,便亲自携带手本,跑到皇极门外敲响登闻鼓。”
“送折子为何一定要敲鼓呢?”朱翊钧接着问。
“这登闻鼓本为永乐皇帝所创,原意就是怕司礼监不及时传折,故给呈折的外官造了这面鼓。只要一敲鼓,不要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盘街也听得见。皇上一听到鼓声,就知道有紧急奏折到了。”
“六科廊的言官,今日有什么要紧的折子?”这回是李贵妃在发问。
“这个,这个小的不知。”邱得用支支吾吾。
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尖着嗓子喊道:“启禀皇上,启禀李娘娘,奴才冯保求见。”
“进来吧。”李贵妃回道,接着对邱得用说,“你且出去。”
邱得用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下,冯保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冯保叩首问安,李贵妃给他赐座,问他:“六科廊的言官,把登闻鼓敲得这么响,究竟递了什么折子?”
冯保脸色煞白,平日那股子不紧不慢雍和从容之气已是不见,只见他瞳仁里闪动的是一片惊悸慌乱。他想尽量掩饰窘态,干咳了几声,答道:“启禀李娘娘,一共三道折子,全是弹劾奴才的。”说着,便将拿在手上的三道折子递了上去。
李贵妃并不伸手去接,只把绞得整整齐齐的两道修眉蹙做一堆,没好气地说:“递这种折子,也值得敲登闻鼓?一大早就瞎闹腾,这帮言官还有点规矩没有?”
这几句话,冯保听了很是受用,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仍哭丧着脸说:“他们敲登闻鼓,是怕奴才不传折子。六科廊的这帮给事中,都是高阁老的门生,他们仰恃首辅威权,故敢于胡作非为。先帝在位六年,这登闻鼓一次也没有被人敲过,现在倒好,新皇上登基才六天,这鼓就被敲得震天响。”
冯保话中的弦外之音,是说高拱根本不把十岁的小皇上放在眼里,李贵妃玲珑剔透的心窍,哪有她听不懂的话?自隆庆皇帝去世,她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把她母子二人当成孤儿寡母来看。这会儿只见她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冷冷问道:“折子你看过了吗?”
冯保欠身回答:“奴才还来不及看。”
“你先拿回去,自个儿瞅一遍吧。”
“李娘娘……”
“别说了,”李贵妃打断冯保的话头,轻蔑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按规矩,击鼓传折,皇上立刻就得看折子发出旨意来。言官们欺我们孤儿寡母不谙朝政,故弄出这么个噱头来。俗话说,打狗欺主,这一点难道他们不懂?你现在先回去,俺娘儿俩才坚持了几天的规矩不能变,我现在去抄一遍《心经》,皇上还得温一个时辰的书。过了这时辰,你再来读折子吧。”
说罢,李贵妃挥手让冯保退了出去。
冯保回到司礼监,闻讯赶来的徐爵早在值房里候着了。两人关起门来读完奏折,冯保又把方才在乾清宫发生的一幕告诉了徐爵,说道:“南京蒋从宽的折子,如今还放在西暖阁,高胡子又组织在京言官与我作对,声势如此之猛,也是前所未有。看来,不把我扳倒,高胡子是决计不肯罢休。”
徐爵读完奏折,也是心惊肉跳,他跟随冯保多年,主子的所作所为没有他不知道的。程文折子中所列十大罪状,虽然也有捕风捉影之处,但绝大部分都有根有据。如“私进诲淫之器”,“陷害内官监供用库本管太监翟廷玉致死”等条,徐爵都曾参与,如果坐实,哪一条罪状都得凌迟处死。但徐爵更知道冯保眼下圣眷正隆。权衡一番,他又觉得这场风波虽然来势汹汹,但并不怎么可怕。于是说道:“老爷,我看这班言官如同一群落林的麻雀,别看叽叽喳喳十分热闹,只要有一个石头扔过去,保管都吓得扑翅儿飞走。”
“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也就好了,”冯保伸出手指摩挲着两眉之间的印堂穴,眼睛瞄着桌上的奏折说,“前朝历代,多少权势熏天的大人物,都败在言官的手中。”
“这个小的知道,但今日情形有所不同,皇上是个孩子,一切听李娘娘的,而李娘娘又对老爷如此信任。她方才在乾清宫对老爷说的那番话,等于是给老爷吃了定心丸。”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
“真的,老爷,李娘娘在今日这种情势之下,不依靠您又能靠着谁呢?”
“表面上看是这么个理,但李娘娘非等闲女流,心思有不可猜度之处,大意不得,大意不得。”
冯保如此说话,自然有他的隐忧:三年前,李贵妃背着隆庆皇帝与冯保密谋把奴儿花花弄死,冯保把这件事办得干净利索,从此深得李贵妃信任。所以在新皇上登基之时便让他取代孟冲当了司礼监掌印。但是,自当了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就没有一天轻松过。高拱不断递本进来,无非两大内容,一是讨好李贵妃,二是弹劾冯保。李贵妃虽然对他冯保信任如常,好言宽慰,但仍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被冯保察觉。比方说,自从蒋从宽的手本进呈后,李贵妃就不再手持那串“菩提达摩念珠”了。而且,那道手本既不发还内阁拟票,也不传中旨,而是放在西暖阁中不置一辞。冯保想问也不敢问,他感到李贵妃已在蒋从宽的手本上头存了一块心病。女人天生猜忌心就重,李贵妃没有读到程文、雒遵、陆树德三人的奏折之前,可以水行旧路袒护冯保,如果读过奏折,天晓得她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冯保前思后想心乱如麻,徐爵也在一旁替主人操心着急,忽然,他想到张居正已从天寿山回到家中,便出主意说:“上次刑部礼部两道折子送进宫中,老爷让我去天寿山找张先生讨教,听说起了作用。这次,何不再请张先生出出主意。”
冯保眼睛一亮,当即点头同意,让徐爵带着那三道折子迅速赶往张学士府。
当徐爵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跑回司礼监时,已经快到了午牌时分,冯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值房里团团转。他一来担心李贵妃派人来喊他过去读折;二来担心徐爵携折出宫被人发现,横生枝节平添麻烦,幸好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徐爵进到值房,口干舌燥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简明扼要把他拜谒张居正的大致情形述说一遍。冯保听罢,又与徐爵计议一番,该找什么人,该办什么事商量停当,反复斟酌再也找不出漏洞时,这才吩咐徐爵如计行事快去东厂,以免那边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则携了这三道折子,乘肩舆来到乾清宫。
李贵妃与朱翊钧,已经坐在西暖阁里头了。李贵妃的身边,还站着她的贴身宫女容儿,帮她轻轻摇着宫扇。冯保进去磕了头,李贵妃仍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坐凳子,问道:“看过折子了?”
冯保觑了李贵妃一眼,只见她手上仍是捻动着一串念珠,但不是那串“菩提达摩佛珠”,心里头便有些发毛,回话也就特别谨慎:
“启禀娘娘,奴才把这三道折子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害怕是吧?”李贵妃的口气有些揶揄。
冯保答得不卑不亢:“都是些不实之词,老奴才怕倒不怕,只是伤心。”
李贵妃淡淡一笑,说道:“实与不实,你先念给咱们听听再下结论。”
“是。”
依冯保此时的心性,他真恨不能把这三道折子撕个粉碎。但他眼下却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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