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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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事,不要漏出来!』
原来如此!胡雪岩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来相伴,不合于『长三』。的规矩,所以有所忌讳。只觉得这样子倒有偷情的趣味,越发觉得昨夜的机会可惜。
要再找这样一个机会也不难。等小大姐打了脸水进来,阿巧姐理好了床,来替他打辫子时,胡雪岩便说∶『今天晚上我仍旧要借干铺。』
『随便你。』阿巧姐淡淡地应声。
『还跟昨天一样。』
『啥个一样?』
他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有意装傻?想了想笑道,『来摸摸我的心跳不跳?』
阿巧姐不响,把眼垂了下去,似乎专心一致在他那条辫子上。
『还在生我的气?』
『哪有这话?我们什么人,敢生贵客的气?』阿巧姐正色说道∶『胡老爷,你千万不能说这话,传到二小姐耳朵里,一定会说我。』
『不会,不会!』胡雪岩灵机一动,『你能不能请一天假?』
『为啥?』
『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玩。』停了一会,见她不作声,便知不是不能请假的,因而又加了一句∶『我来跟老二说,放你一天假。』
『不!』阿巧姐说,『我自己跟二小姐讲。不过,胡老爷,你要带我到啥地方去玩?』
『玩就是玩。看戏,吃大菜,再到外国洋行看看,有什么新样子的首饰?』
这一说,阿巧姐不由得露了笑容,昨夜那一言之夫所引起的不愉快,至此才算消除。
『胡老爷!』小大姐走了来说∶『尤五少说,请胡老爷到小房子去吃中饭。』
『好。我就去。』胡雪岩暗示阿巧姐说,『我吃完饭就要走了。』
等胡雪岩一到,只见古应春也在那里,踉尤五和怡情老二的脸上一样,都挂着愉悦的笑容,仿佛正在谈一件很有趣的事,看到胡雪岩出现,笑容更浓了,显然的,所谈的这件趣事,与他有关。
『昨晚我竟蒙在鼓里。』古应春迎着他说,『这也算「小登科」,恭喜,恭喜!』
『怎么样?』尤五问了这一句,又说∶『老二说,她在床上┅┅』
『瞎三话四!』怡情老二赶紧拦住,同时又给了尤五一个白眼,『胡老爷自己不知道,要你来说?』
『是啊!阿巧姐好在哪里,小爷叔身历其境,最清楚不过,何用旁人告诉他?』
古应春这一说,胡雪岩才完全懂得,急于求得补偿的心也更热了,然而口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唯有笑而不答。
『先吃饭,还是先谈事?』古应春一面问,一面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
『先谈事吧!』胡雪岩望着一窗的好太阳,兴致勃勃地问∶『老古,你的马车坐了来没有?』
『在弄堂口。你要到哪里去?』
『难得有空,又是好天气,我想好好去逛半天。』
那三个人互相望了望,仍旧是古应春开口动问∶『你预备怎么逛法?我来替你安排。』
『回头再说。』胡雪岩指着他手中的纸问∶『这是什么?』
『两通信稿子。你看吧!』
一通是致王有龄的,请他出信给何桂清,介绍古应春去谒见,一通是致刘不才的,要他到上海来。胡雪岩看完,仍旧交了回去,请古应春誉正发出。
要谈的事,就是这些。开出饭来,正在喝酒,阿巧姐到了,大大方方的一招手,最后向怡情老二抛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后房会谈心。
『真不错!』古应春望着阿巧姐的苗条背影说,『是扬州「瘦马」的样
子。『
『什么「瘦马」?活马!』尤五笑道∶『小爷叔,你怎么谢媒?』
『谢你,还是谢老二?』
『我当差应该,自然是谢老二。』
『那容易。回头我要到洋行里去,挑点首饰,老二一起去好了,她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送她。』
『说说笑话的,何用你如此破费?不过,』尤五向后房望了一眼,放低了声音说∶『你买首饰给哪个?阿巧是厉害角色,你不要做「洋盘」!』
『如果她是厉害角色,就不会当我洋盘。』
『对!』古应春击节称赏,『小爷叔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深极了。』
『也好!』尤五笑着对胡雪岩说,『你也难得做一回洋盘,就带着她去好了。老二就不必了。』
『一起去,一起去!』胡雪岩说。『打搅老二的地方很多,我本来想送她点东西,表示表示我的意思。』
『回来再说吧!』尤五不置可否。
于是喝着酒谈些夷场趣事。不久,看见怡情老二和阿巧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一个是春风满面,一个是故作矜持,反正神色之间,都显得不平常。
『都坐下来吃吧!』
怡情老二坐下来当女主人,阿巧则无论如何不肯,说『没有这个规矩』,侍立在旁,递菜热酒,三个男的主客,视线都断断续续地跟着她转,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二小姐!』她说,『没有事情我就转去了。』
『不要走,不要走!』尤五首先就喊。
『让她走吧!』怡情老二向尤五抛过去一个眼色。
等阿巧姐走了,才便于说话,她说,阿巧姐把昨夜的事都告诉她了。阿巧姐不知道胡雪岩是打的什么主意?如果真的喜欢她,她愿意陪着一起玩,倘或以为是尤五和怡情老二的面子,不能不对她敷衍敷衍,那就大可不必了。
『人在这里』,尤五指着胡雪岩对怡情老二说,『你自己问他。』
『胡老爷,』怡情老二笑嘻嘻地问道∶『昨天夜里是怎么想了想,不愿意理她了?』
『我没有什么不愿意,我是怕她不愿,心想不必勉强。』
『怎么?』尤五大为诧异,『昨夜你没有理她?真的是「干铺」?』
胡雪岩点点头说∶『这也是常事!』
『叫我就煞不住车。』尤五看一看怡情老二说,『我是怕她「三礼拜、六点钟」,不然我早就动脑筋了。』
『你不要扯到我身上!』怡情老二讥嘲地说∶『你动得上脑筋,尽管去动。阿巧姐眼界高得很,不见得看得上你,现在有胡老爷一比,你更加「鼻头上挂盐鱼——嗅鲞」!』
她这样一说,古应春和尤五都笑了,胡雪岩却有点不明白,『什么叫「三礼拜、六点钟」?』他问。
『这是夷场上兴出来的一句俗话,』古应春为他解释, 『三礼拜「廿一日」,六点钟「酉」正,合起来是个什么字?你自己去想。』
『原来是说老二会吃醋!』胡雪岩说∶『老二不是那种人,再说,尤五哥也不会让老二吃醋,不然,我们在旁边的人也不服。』
由这两句话,怡情老二对胡雪岩更有好感,决心要促成他与阿巧姐的姻缘,便趁尤五和古应春谈他们都相识的一个熟人,谈得起劲时奇#書*網收集整理,招招手把胡雪岩找到一边,探问他的意思。
『胡老爷,你是预备长局,还是短局?』
『长局如何,短局又如何?』
『短局呢?我另外用人,你借一处小房子,或者就在楼下,那家房客就要搬了,大家住在一起热闹些。长局呢?事情比较麻烦,阿巧姐是有男人的,在木渎种田,不过也不要紧,包在我身上,花个二三百两银子∶就可了结。
阿巧姐身上没有什么亏空,胡老爷,『怡情老二很热心的说,』这件事,只要胡太太那里没有麻烦,你大可做得。『
胡雪岩一时无从回答,事情倒是好事,但窒碍甚多,必须好好打算,但直说了怕扫了怡情老二的兴,所以考虑了好半天这样答道∶『长也好,短也好,总要成局。你的好意,我十分领情,哪一天空了,我们好好谈一谈。眼前请你放在心里好了。』
『我晓得。』怡情老二连连点头,『这件事本来也是急不得的。不过,胡老爷,我还有句话。你不要多花冤枉钱。』
这话与尤五的忠告,如出一辙,可见得大家都拿他当自己人看待,这一点是胡雪岩最感到安慰的。
因此,他的兴致越发好了,『今天的天气实在不坏。』他怂恿着怡情老二说,『一起出去兜兜风,痛痛快快玩它半天。』
『到哪里去呢?总要想好一个地方。』
这时他们说话的声音响了,古应春已经听到,便插嘴提议∶『到龙华去看桃花如何?』
『龙华?』胡雪岩对上海还不熟,便即问道∶『那里地方安静不安静?』
『怎么不安静?离着县城还有十八里路呢!再说,有五哥在,怕什么。』
『好吧!』尤五接口,『你们有兴,我就保驾。』
这一说,大家的兴致都提了起来,古应春亲自到弄堂口去雇好马车,怡情老二则派人去找阿巧姐来,就在她那里梳妆换衣服,都是素雅的淡妆,但天然丰韵,已是出人头地,胡雪岩颇为得意。
马车一共是两部,古应春自己的那部亨斯美,载了胡雪岩和阿巧姐,出了弄堂,向南疾驰,经斜桥、高昌庙,一条官道,相当宽广。这个天气,都愿郊游,一路轿马纷纷,极其热闹,但象这两部马车,敞着篷,俪影双双,招摇而过的,却不多见,因此轮声鞭影中,不断有人指指点点。阿巧姐视而不见,只是稳稳地坐着,不轻言笑,怎么也看不出风尘气息。
等望见了龙华寺的塔影,同时也望见了一道长桥。这道桥也是上海的一胜,称为百步桥,长二十四丈,阔二丈有余,马蹄得得,轮声辘辘,过了百步桥不远,便是龙华寺。
这座古刹,以一座七级浮屠著名,是上海唯一的古塔。马车就在塔前停下,怡情老二和阿巧姐先忙着请香烛烧香。胡雪岩想起在湖州与芙蓉初见,也是在佛像之前,当时还求了一张签,『江上采芙蓉』成为姻缘前定的佳签,此时也不妨如法炮制一番。
不过,自己不必再求,『阿巧姐,』他说,『你无妨求张签看。』
『问啥呢?』阿巧姐想了想说,『好,我来求它一张。』
于是烧了香求签,签条拿到她手里,不肯给胡雪岩看,她不识多少字,
只知道这张签,是『下下』,当然不是好签,怕扫了胡雪岩的兴,所以不愿公开。
怡情老二也求了一张,倒是『上上』,说得妻财子禄,无一不好,如果是妇人求得这张签,主得贵子,古应春便向尤五道贺,而实际上是拿怡情老二开玩笑。
就这样说笑着,闲步桃林,随意浏览,五个人分做两起,古应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引着尤五和怡情老二,越走越远,留下胡雪岩和阿巧姐在后面,正好谈话。
『累了吧!』胡雪岩看她双足纤纤,不免怜惜,便指着一处茶座说∶『喝碗茶再走!』
白布棚子下的茶座,几乎都是官客,有一两桌有女眷,也是坐在僻隐之处,而且背朝着外,不肯以面目示人。阿巧姐却无此顾忌,拣了张干净桌子坐下来,正在通道旁边,人来人往,无不注以一瞥,也有已走过去了,又借故回头,好再看一眼的。而阿巧姐是视如不见,等茶博士拿了茶来要斟时,她赶紫摇手阻止∶『谢谢你,我们自己来。』
茶博士住了手,阿巧姐才用茶涮了茶碗,抽出一条来路货的雪白麻纱手绢,将杯口里外擦净,然后斟得八分满,双手捧到胡雪岩面前,到她自己喝时,也是这样一丝不苟,极讲究洁净。
『我在想,人生在世,实在奇妙难测。我敢说,没有一个人,今天能晓得明天的事。』
胡雪岩对景生情,发了这么一段感慨,阿巧姐目然莫名其妙,一双俏伶伶的眼睛看着他不断眨动,示意他说下去。
『譬如昨天,我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在龙华看桃花,更想不到会跟你在一起。』
『我算啥!』阿巧姐说,『名字生得不好,说破了不值钱,不会有啥「巧」事落到我头上。
这段话令人有突兀之感,胡雪岩细辨了辨,觉得意味深长,可能也是在试探,便先不追究,只问∶『你是七月初七生的?』
『不然怎么叫这个名字?』
『好!你的生日好记得很。今年我替你做生日。』
『啊唷唷!』阿巧姐有些受宠若惊,『真正不敢当,折煞我了。』
『日子过来快得很,桃花开过开荷花,七月初七转眼就到。』胡雪岩问∶『那时候我接你到杭州去逛西湖、看荷花,好不好?』
『怎么不好!』阿巧姐双眼凝望着茶碗,口中不断在吹着茶水,茶已经不烫,可以上得口了,何需再吹?可见碍她是在想心事。
当然,胡雪岩自己也知道,这话可以解释为一种暗示,有把她娶回杭州的意思,阿巧姐所想的必也是这一点。自己是无心的一句话,如果她真有此误会,未免言之过早,转念到此,微生悔意,同时也更留心她的脸色和言语了。
『胡老爷这一趟有多少日子耽搁?』她问。
『说不定,少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一定得回杭州。』
『我晓得了。跟胡太太说好了来的,不能误卯。』
胡雪岩笑而不答,他的笑容是经过做作的,特意要显得令人莫测高深。
阿巧姐很能观察,见此光景,便不再多说,只望着悠悠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