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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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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不肯马上回答,有意踌躇了一会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谈它。』

『这样说来是有的!可见我的想法不错。接下来我问我自己的生意。』

庞二咽了口唾沫,很吃力他说∶『人与人之间,不能起疑心,一起疑心,处处都是毛病┅┅』

『这话也不尽然。』胡雪岩插了句嘴。

『我不是冤枉他,确确实实有毛病。』

『是不是帐上有毛病?』

『帐还没有看,不过大致问了几笔帐,我已经发现有讲不通的地方。譬如说你这面吧,我在南浔就关照他∶照人家胡老板的意思办。今天问他,他说货价还没有送过来,这就不对了。』

『这没有什么不对。』胡雪岩要表示风度,便得回护朱福年,『照交易的规矩,应该由我们这面跟他去接头,我们因为货色先要盘一盘,算清楚确数,才能结帐,所以耽搁下来了。』

『不然!』庞二大摇其头,『信义通商,你我的交情,他不是不晓得,既然我这样说了,他应该先把贷款送过来,帐随后再结不要紧。现在他的做法,替我得罪朋友,可以说是得罪同业,我要他做啥。』

听庞二的口气,预备撤换朱福年。这原是胡雪岩的本意,现在他的想法不同了,庞二够朋友,他为庞二设想,不能杂以私意,因此他也大摇其头。

『庞二哥,光是为这件事,你大光其火,是说不通的┅┅』

『当然,还有别的。』庞二抢着说,『譬如,泥城桥有块地皮,也是他来跟我说的,预备买下来造市房出租。这话有两个月了,我总以为他已经成交,今天一问,说是让人家捷足先登了。问买主是哪个,他又说不出来。老胡,你想,既然晓得人家捷足先登,怎么会不晓得人家姓啥?为啥不问一问买主?所以我要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他自己在捣鬼?此外还有好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从前我相信他,都忽略了,现在听起来,处处是毛病。这个人决不能再用。你说是不是?』

胡雪岩对那方面的情形,不甚明了,不肯轻作断语,未答之前,先问一句∶『你那面「抓总」的是哪个?』

『就是他!我那样子信任他,他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丧尽天良。』庞二愤愤地答说。

其实这是无足为奇的事,豪门巨室的帐户,明欺暗骗,东家跌倒,西宾吃饱的情形,比比皆是。看样子朱福年也是心狠手辣的人,照庞二这种态度,说不定他一不做,二不休,反会出大毛病。

因此他压容警告∶『庞二哥,你千万动不得!他现在搞了些啥花样,你还不清楚,你在明里,他在暗里,你的形势就不利。大家不破面子,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出大毛病。一听说你有动他的意思,先下手为强,拆你个大烂污,你怎么收拾?』

这话说得庞二一愣,好半天答不出话来。

『不说别的,一本总帐在他手里,交易往来,人欠欠人,只有他最清楚,帐里出点毛病,等你弄清楚,已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他早就布置好了。你又能奈其何?』

『老胡,亏得你提醒我!现在没有别的好说了,你我的交情,你不能不帮我这个大忙。』

『当然。只要帮得上,你说,怎么帮法?』

『他的毛病,一定瞒不过你,我不说请他走路的话,只请你接管我的帐,替我仔仔细细查一查他的毛病。』

『这件事,我不敢从命。做不到!』

庞二大为沮丧∶『我晓得的,你待人宽厚,不肯得罪人。』

『这不是这么说法!庞二哥你的事,为你得罪人,我也认了,不过这洋做法要有用才行,徒然得罪人,没有益处,何必去做它?你听我说┅┅』

胡雪岩有三点理由,第一,怕打草惊蛇,反逼得朱福年去舞弊使坏,第二,庞二手下用的人很多,就算要换朱福年,也该从伙计当中去挑选替手,徐图整顿,此刻弄个不相干的人去查帐,仿佛看大家都靠不住,是跟朱福年走在一条路上,通同作弊,岂不令人寒心?第三,胡雪岩也实在抽不出那许多工夫替他专办这件事。

『而况,我对你那方面的情形又不清楚,贸贸然下手,一年半载不能完事,在我有没有工夫,且不去说它,就怕一年半载下来,查不出名堂,那时你做东家的,'奇。书'对伙计如何交代?』

『这没有什么!我现在可以断定,朱福年一定有毛病。』

『毛病可以弥补的┅┅』

『对啊!』庞二抢着说道∶『只要你一去,他看见厉害的人来了,赶紧想法子把他的毛病弥补起来,你不就帮了我的大忙了吗?』

这话倒也驳他不倒。胡雪岩想了一会,总觉得庞二的做法,不甚妥当,就算将朱福年的毛病查出来了,甚至于照庞二的如意算盘,把胡雪岩三个字抬了出去,就能叫朱福年敛迹,弥补弊病,然而以后还用不用他呢?

这样想着,便问出口来∶『庞二哥,这朱某人的本事到底怎么样?』

『本事是有的。』

『如果他肯改过,实实在在替你办事,你还用不用他?』

『如果是这佯,当然可以用。不过┅┅』他摇摇头,觉得说下去就没有味道了。

『我懂你的意思。』胡雪岩停了一下说,『人不对,请他走路。这是普通人的做法,你庞二哥要么不出马,一出马就要叫人晓得厉害,佩服你确是有一套。』

这两句话,最配争强好胜的纨绔脾气,所以庞二精神一振,有了笑容。

『老胡,你这两句话我交关听得进。你倒再说说看,应该怎么做法?』

『要象诸葛亮「七擒孟获」那样,「火烧藤甲兵」不足为奇,要烧得他服帖,死心塌地替你出力,才算本事。』

『话是一点都不错,不过,』庞二踌躇着说,『我实在没有这份本事。』

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我真糊涂了!现成的诸葛亮在这里。老胡,』他停了一下,喜逐颜开地又说,『我送你股份,你算是跟我台伙,也是老板的身分,名正言顺来管事,不就可以收服朱福年了吗?』

胡雪岩的打算就是如此,不过自己说不出口,难得庞二的想法相同。光就是这一点,使值得替他出一番力了。

胡雪岩有项过人的长处,能在心血来潮之际,作出重要而正确的决定,思路快不足为奇,能快又能细致深刻,就只有他有此本事。

此刻便是这样。因为庞二先作提议,就是个极好的机会,他抓住了题目的精义,立即使有一篇好文章交卷。『庞二哥,』他正色说道,『生意是生

意!分花红彼此礼让,是交朋友的情分、义气,不可一概而论。我是不赞成吃干股这一套花佯的,如果你看得起我,愿意让我搭点股份,我交现银出来。『

『好啊!』庞二欣然同意,因为这一来,胡雪岩就更加出力。他问∶『你想要多少股子?』

『我的实力比你差得远,只能来个两成。』

『一句话!我们重新盘过,你十万,我四十万,我们五十万银子下手,上海的市面,可以捏在手里了。』

『准定如此,庞二哥,』胡雪岩带点兴奋的神色,『我的钱庄,你也来点股子。索性大家滚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礼尚往来,再好不过!而且便宜不落外方,你在上海立一爿分号起来,我们自己的款了存在自己的钱庄里,岂不方便?』

胡雪岩的打算就是如此,他还有进一步的打算,此刻却不宜先露,只是连连称『是』。接着又说定庞二的股份,真个礼尚往来,他也是十万,彼此只要立个合伙的合同,划一笔帐,都不必另拨现银。

他们谈得津津有味,外面却等得心急了,酒已经回烫过两遍,再烫就要走味,怡情老二推门望到第三遍,看他们还没有住口的样子,忍不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下才惊醒了庞二,歉然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害他们久等了,我们出去吧!』

等坐定下来,第一件事是叫局。怡情老二亲自捧过一只长方红木托盘,里面是笔砚局票,拈笔在手,先问庞二。

『我好久没有到上海来了,市面不灵。』他想了想说∶『叫宝琴老三吧?』

『是怡红院的宝琴老三吗?』怡情老二问。

『对了。怡红院。』

『这一节不做了。』怡情老二说,『节前嫁了个道台,做官太太去了。』

于是庞二又想了两个人,非常不巧,不是从良,便是开了码头,他不免怅惘,说一声∶『随便找好了!』

『你替庞二少做个媒吧。』尤五对怡情老二说了这一句,便又转脸问庞二∶『喜欢啥样子的?』

『脾气爽快的好。』

『有了!』怡情老二喜滋滋他说,『我替庞二少保荐一个,包管中意。』

这个人叫怡云老七,就在怡情院『铺房间』,她怕庞二以为她有意照应小姐妹,不管好歹,硬塞给他,所以只说名字,不说地方。刘不才会意,也不多问,将一叠局票写好,交给『相帮』发了出去。

隔不多久,莲步姗姗进来一个丽人,鹅蛋脸,高身材,长眉入鬓,神采飞扬,是那种一见便能令人目眩神移的尤物。在座的人都没有见过她,她却全认得,含笑一一招呼,最后才在庞二身后坐下,未曾开口,先抛媚眼,然后轻声说道∶『二少,长远不见了!』

『原来你们是老相好!』刘不才起哄,『庞二哥怎不早说?罚酒,罚酒。』

『你看!』庞二对怡云老七说,『你一来就害我罚酒。我们啥地方见过?

我怎么想不起来?『

『在怡红院。二少,你自然想不起了,一则贵人多忘事,二则也看我不上眼。』

庞二将牙一龇,故意说道∶『好酸!』

『庞二哥,你不要假惺惺装不认识。这杯酒非罚不可!』

刘不才将一杯酒端了过来。庞二顺手就端向怡云老七,意思是要她代酒,怡云老七毫无难色,一仰脸干了那杯酒。

『谢谢!』庞二开始有了笑容。

于是怡云老七执壶敬酒,酒量很好,一个个都照了杯,最后是自己喝了半杯酒,剩下的半杯敬庞二,却又温柔地问∶『嫌不嫌脏?』

杯沿脂痕宛然,美人余泽,脏之何有?庞二笑嘻嘻地干了酒,大家也都相视而笑,笑庞二是如此容易地掉入怡云老七的罗网中。

『你住在哪里?』庞二悄然相问。

『 等下告诉你。』

他还想说什么,只听门帘响动,胡雪岩和刘不才叫的局,陆续到了。为求热闹,叫得不少,片刻之间,莺莺燕燕,翩然群集,猜拳的猜拳,唱戏的唱戏,因为庞二是主客,自然都应酬他,左顾右应,忙得不可开交。

叫的局来了又去,川流不息,怡云老七却始终不动,娘姨拿进一叠局票,悄悄塞了过来,她看都不看、就交了回去,只说得一声∶『随它去!』

这一下反倒使得庞二过意不去了,『你管你出局去!』他说,『回头我们「翻台,过来。你住得远不远?』

『是真的要翻台过来?』

『这,我骗你干什么?』

怡云老七笑一笑不响,却依然坐着不动。

『你先回去,预备预备,我们就过去。』

『叫我回哪里去?』怡云老七用手一指,『喏,前厢房就是我的房间。』

『原来你也在这里!』庞二顿觉意外,『为啥早不说?』

『现在说也不晚。』怡云老七越发坐近了,手扳着他的肩,低声说道∶『翻来翻去,都在一处地方。尤五少的面子,你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回头到我那里去消夜好不好?』

这便是一种暗示,有身分的『红棺人』,通常是不肯作此露骨的表示的,所以庞二颇为高兴。

他们低眉垂眼,款款深谈的神情,都落入旁人眼中,也猜得到他们已有密约,所以为了予人方便,作主人的竟一反常例,提议早早散席,理由是因为怕庞二在路上辛苦了,需要早早休息。

『多谢关切!』庞二指着怡云老七说,『我答应到她那里宵夜。大家一起过去坐一息。』

怡云老七唯恐客人推辞,抢着先拜托怡情老二∶『二阿姐,你替我讲一声,请各位老爷,赏我个面子。』

直待大家都答应了,怡云老七方始匆匆赶回自己房间去准备。等庞二陪春客人一到,已经准备停当,虽是消夜,依然丰盛,还特地用了一副『银家伙』,开了一小坛十年陈的『竹叶青』,此外果盘茶烟,无不精美,这又合了庞二的脾胃,脸上飞了金似地,相当得意。

『明天原班人马在这里,我不发帖子了。』

『好的。』刘不才说,『后天该我┅┅』

『不行!刘三哥!你再让我两天,后天、大后天仍旧应该是我的,还是在这里。』

阔客捧场,也要有个规矩,所以刘不才问道∶『明天算是庞二哥还席,

后天、大后天算是啥名堂?『

『我跟老胡的交情,还席可以摆在后头┅┅』

照庞二的说法,明天是他诚意结交新朋友,专请尤五和古应春,后天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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