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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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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左宗棠欣然接纳胡雪岩的建设;而且自己表示,要亲笔写封很恳切的信,向许乃钊致意。

谈完了公事谈『私事』;而私事也就是公事∶胡雪岩的出处。左宗棠打算将他调到福建;但不必随他一起行动,专驻上海,为他经理一切。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从第二天起,左宗棠便照商定的步骤,积极开始部署;除了战报以外,一连拜发了好几道奏折。

第一道是∶浙江的兵饷军需,十分困难,自顾不暇;应该拨给陕甘的协饷,请饬户部另筹改拨。第二道是,请饬新任浙江巡抚马新贻,从速到任,至于马新贻未到任前,浙江巡抚请由藩司蒋益澧『护理』。第三道是,奉旨拨解杨岳斌的『行资』八万两,于无可设法之中,勉强设法筹拨半数。

第四道奏折与浙江无关——每天夏秋之交,户部照例催各省报解『京饷』;京饷不止于发放在京八旗禁军的粮饷,举凡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廉俸;大小衙门办公的经费;宗庙陵寝的祭祀费用;以及专供两宫太后及皇帝私人花用,每年分三节呈上的『交进银』,无不出在京饷之内,所以协饷可欠,京饷不可欠。福建欠海关税银十万两;茶税二万两,上谕催解∶『务于十二月内,尽数解齐。倘仍饰辞宕延,致误要需,即由户部查照奏定章### 程,指名严参。』虽奉这样的严旨,左宗棠仍要欠上一次;因为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福建之穷,必须浙江接济。当然,欠有欠的方法,不是硬顶可以了事的;左宗棠的方法是,哭穷之外,将他闽浙总督应得的『养廉银』一万两,由票号汇到户部,作为京饷报解。

第五道是请停止广东解浙的协饷。主要的作用是借此机会让朝廷知道,广东的协饷,对浙江来说是个『画饼』。所以,停止的理由,不过『现在浙省军务肃清,所有前项协饷,自应停止』这样一句;而『停止』以前的帐目,却算得很清楚,从同治元年正月到这年八月,连闰共计三十三个月;广东应解浙江协饷三百三十万两,可是实收仅二十八万。其中由厘金所拨者是二十二万两;曾国藩奏道,广东厘金开办起至这年八月底止,共收一百二十万,是则浙军『所得不过十成之二』。

第六道是部署到福建以后的人事。奏折的案由是『办理饷需各员,请旨奖励』;附带请求调用。其中当然有胡雪岩,他本来是『盐运使衔』的『江西试用道』;左宗棠奏请『改发福建以道员补用,并请赏加按察使衔』,这报奖的文字,看来并不如武官的『请赏戴花翎』、『请赏加巴图鲁称号』来得热闹起眼;其实帮了胡雪岩很大的一个忙,因为由『试用道』改为『以道员补用』,只要一准,立刻可以补任何实缺;而『赏加按察使衔』,便可以署理阜司,成为实缺道员更上层楼的『监司大员』。在左宗棠来说,这一保,起码等于三年的劳绩。

不过左宗棠拜发这道奏折时,胡雪岩并不知道;因为他人已到了上海。拿着左宗棠的亲笔函件去见『许七大人』;谈得十分融洽。将左宗棠所托之事,一一办妥;只不过耽搁了两夜,陪老母谈一谈劫后的西湖,与古应春盘桓了半天,便即原船回到杭州。

回到杭州,第一个要想见他的不是左宗棠,而是藩司『护理抚篆』的蒋益澧;他早就派人在阜康钱庄留下话,等胡雪岩一到,立刻通知,以便会面。

『雪翁,』与胡雪岩见着了面,蒋益澧哭丧着脸说∶『你非帮我的忙不可!大帅交代下来了,浙江每个月解福建协饷二十万两;按月十二号汇出,迟一天都不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听得这话,胡雪岩也吓一跳。洪杨之乱,浙江遭劫特深,满目疮痛,百废待举,何来每月二十万两银子,供养入闽之师?当时估计,每月能凑十万两银子,已经至矣尽矣;不想左宗棠狮子大开口,加了一倍,而且日子都不准托,这就未免太过分了。

『雪翁,』蒋益澧又说,『于公于私,你都不能不说话,私,老兄在大帅面前言听计从;公,俗语说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真是逼得非解这个数目不可,只有让地方受累。雪翁,你也于心不忍吧!再说,我到底不过是藩司。』最后这句话,才是蒋益澧真正的苦衷。目前巡抚的大印握在手里,令出即行,办事还容易;等马新贻一到任,认为协饷数目太大要减,他当藩司的,不能不听命。而另一方面左宗棠又是一手提拔他的恩主,且有承诺在先,不能不维持原数。这一下岂非挤在夹缝里轧扁了头?想了一会,胡雪岩觉得这个麻烦非揽下来不可,便点点头说∶『好的。我来想办法。』

『这一来有救了!』蒋益澧如释重负,拱拱手问说∶『雪翁,谅来胸来成竹了。是何办法,可以不可以先闻为快?』『当然,当然!原要请教。』胡雪岩答说,奇书网『第一,我想请左大人酌减数目。』『酌减?』蒋益澧问,『减多少?』

『总得打个七折。』

『打个七折,每月亦还得要十四万两。』蒋益澧说∶『如今军务肃清,我这个藩司不必带兵打仗,要在本分上做点事。你看——。』蒋益澧细数他该做的事,最有关国计民生的要政,便是兴修水利。浙江全境皆是土田,近山者瘠,近水者腴。兼以蚕丝之利,首重栽桑;而桑树的栽培灌溉,与水田的要求,没有什么两样。所以自古以来,在浙江做官,而遗爱在民,久留去思的,无不是因为在水利方面大有成就之故。

浙江的水利重在浙北;浙北的水利父重在海塘。乾隆六次南巡,都以巡视浙江海塘为名,可以想见其关系的重大。海塘欲求完固足以捍御海潮,须用石塘;洪杨作乱以来,海宁一带的石塘没有修过,日渐坍圮,现在要及时修复,估计费用须上百万银子;迫不得已,只有先办土塘,暂且将就。『就是办土塘,亦要三十万银子。土塘料不贵,人工贵;大乱之后,壮丁少了,就是人工费。』蒋益澧说,『雪翁,这件事我亦要跟你好好商量;怎么筹得一笔款子,拿海塘修一修?万一海塘溃决,可是件不得了的事,一想起来,我真连觉都睡不着。』听蒋益澧这样表示,即令是娇饰之词,胡雪岩亦是十分可敬。『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他的本心不必问。听他的语气是想做好官;正不妨与人为善,趁此机会捧他一捧、扶他一扶,拿他逼到好官的路上,亦正是地方之福。想到这里,他毫不迟疑地答道∶『请放心。我来策划一下,大家量力捐办,不是难事。』『那就再好没有。』蒋益澧很欣慰地,『还有西湖的疏浚,也不能再拖了。西湖水利,关乎杭州、海宁的水田灌溉;明年春天以前,一定要整理好,这也得好几万银子。雪翁,你倒想,我这个藩司难做不难做?有啥开源之道,真要好好向你请教。』『如今只有在盐上动脑筋。』胡雪岩答说,『倘能照我的办法,可以救得一时之急,一年半载,福建军务,告个段落;浙江不必再负担协饷,那时候就轻松了。』『我也是这么想,不过,盐法我不大懂;大帅倒是内行。』『左大人是内行?』胡雪岩很惊异地问。

『这也无足为怪的。雪翁,你莫非不知道?大帅是陶文毅公的儿女亲家。』

『啊!啊!原来如此!』

胡雪岩恍然大悟,左宗棠对盐法内行,渊源有自。在他廿六岁时,两江总督陶澍在江西阅兵事毕,请假顺道回湖南安化原籍扫墓,经过醴陵,县官照例『办差』,布置公馆时,请主讲醴陵渌江书院的左宗棠,做了一副对联,陶澍一见,激赏不已;问知县官,出自左宗棠的手笔,当时便请来相见。

果然,一谈到浙江的盐务,左宗棠立即表示,在他交卸浙江巡抚兼职以前,有几件必办的事,其中之一是就是整顿浙江盐务,改引行票,打算从同冶四年正月起,先试办一年。

『我的办法,一共四款∶第一是缉私;第二是革浮费;第三是减价;第四是清查煎盐的灶户。至于盐课收入,全数提为军饷;除去开销每个月至少有十万银子,够我一半的数目了。』这就是说,左宗棠援闽之师,每个月要浙江负担二十万两的饷银。与蒋益澧的话,完全相符。胡雪岩很沉着,暂且放在心;先谈盐务。

『大人这四款办法,后面三条是办得到的;就是缉私有些难处。浙盐行销松江;松江是江苏地面,鞭长莫及。这一层可曾想过?』

『当然想过。』左宗棠答道,『我正要跟你商量,你不是跟我提过,有个松江漕帮的首脑,人很诚朴能干吗?他肯不肯帮帮浙江的忙?』

『此人姓尤,只要大人吩咐,他一定乐予效劳。』胡雪岩问道∶『就不知道这个忙怎么帮法?』

『自然是带队伍缉私。』

胡雪岩是明知故问;等左宗棠有了答复,因话答话,故意摇摇头说∶『这怕办不到。他本人是个「运子」,不是官儿的身分;说到规矩,见了把总都要尊称一声「总爷」。大人请想,他怎么带队伍?就算他肯帮,分拨过示的官兵,也不服他的指挥。』『这话倒也是。』左宗棠踌躇了,『不过,若非带队伍缉私,又有什么可以借重他之处?』

『漕帮的底蕴,大人向来深知。尤某的手下,都听他一句话∶如果有个名义,对松江一带的缉私,成效是一定有的。』『喔,我明白了。』左宗棠想了一会说∶『这样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让尤某自己去招人,当然也不能太多,招个两三百人,保尤某一个官职,让他管带。这件事,我交代盐运使去办;尤某那里,请你去接头。至于饷银公费,一概照我营里的规矩,由盐务经费里面开支。』胡雪岩很高兴;这不但为尤五找到了一条生路,而且于公事亦有裨益,所以欣然应诺。

然后谈到蒋益澧所托之事;亦就是浙江按月协解福建饷银的数目。

『从前浙江靠福建协饷,前后用过三百万之多;如今浙师援闽,饷银自然应该由浙江接济。大人是怎么个主意,请交代下来,好趁早筹划。』『我已经跟芗泉谈妥当了,浙江每个月接济我二十万。』『二十万不多,只限浙江的元气丧得太厉害!』胡雪岩故意沉吟了一会;然后突如其来地问说∶『大人是不是打算到了福建,要奏调蒋杨两位去帮忙?』

这话问得左宗棠莫名其妙,立即答说∶『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而且蒋杨两位,也巴结到监司大员了,一则福建无可位置;二则,朝廷也未见得会准。再说,我又何苦为马谷山铺路,腾出这么两个紧要缺分,好方便他援引私人?』

这番回答,原在胡雪岩意料之中;尤其是最后一点,更有关系——蒋益澧留任浙江藩司;并保杨昌为浙江阜司,原是左宗棠所下的一着『行手棋』,用来箝制马新贻,保护他在浙江的饷源,岂肯自我退让?而胡雪岩所以明知故问,亦正是因话答话,好引入正题的一种手法。

『这就是了!但愿蒋杨二分,安于其位;就等于大人仍旧兼摄浙江抚篆一样。不过,大人,我有句话,只怕忠言逆耳。』『不要紧,你我无话不可谈。而况你必是为我打算的好话。』

『是,我是替大人打算;细水长流,稳扎稳打。』胡雪岩很从容地答说∶『浙江的收入不但有限,而且没有确数可以预估。地丁钱粮,已经奉旨豁免;盐课收入,决要明年春末夏初,才有起色;米捐要看邻省肯不肯帮忙?靠得住的,只有厘金;市面越来越兴旺,收数自然越来越多,但也要看经手人的操守。至于支出,第一是善后;第二是海塘,都要大把花银子。大小衙门,文武官员的经费俸禄,更不能不筹;地方上总还要养些兵。大人倒想一想看,倘或每个月先凑二十万银子解粮台;藩库一清如洗,什么事都动不了,蒋芗泉这个藩司,怎么还当得下去?』

『这,』左宗棠呆了半晌,方始说下去∶『这也不致于如你所说的那样子艰窘吧?』

『当然。我是说得过分了一点。不过,大人,请你也要替马中丞想一想;人家刚刚巴结到方面大员,自然也想做番事业。如果处处捉襟见肘,动弹不得;那时候怎么办?只有逼蒋芗泉;逼蒋芗泉就是逼大人。』胡雪岩停了一下又说∶『从前江西沈中丞是曾中堂一手提拔的;本省的厘金说截留就截留,朝廷也不曾责备他耽误了曾家弟兄的「东征」。马中丞为人虽不如沈中丞那样子刚烈,然而也不是肯得过且过的人。』提到沈葆桢与曾国藩交恶的往事,左宗棠不能不起警惕之心。他是最讲究利害关系;冷静思量,马新贻的脚步站得很稳;亦无弱点可攻,果然为此有所争执,自己不见得能占上风。而且一闹开来,蒋益澧首当其冲;他一调离了浙江,每月又何有二十万银子可得?转念以此,便心平气和地问道∶『那末,雪岩,你说呢?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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