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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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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想回杭州。』

『为啥呢?』

『在上海住惯了。』

『那么,绣庄就开在上海?』

「多谢你。『罗四姐说,』等我想一想。『七姑奶奶很想再听下去,但古应春回来了,不能不抢先一步截住他,略略说了生客的来历,方始带他到客厅,与罗四姐见面。

『喔,』罗四姐很大方地裣衽为礼,口中叫一声∶『七姐夫。』是这样亲近的称呼,使得古应春很快地消失了陌生感,象跟熟人那样谈了起来。不久,馆子里送了菜来,相将入席,大家都尊罗四姐上坐,她说什么也不肯,结果依旧是胡雪岩首一张八仙桌,主客四人,各占一方。

『罗四姐会吃酒的。』胡雪岩对七姑奶奶说∶『而且酒量好得很。』

『这样说,葡萄酒是太淡了。』七姑奶奶问说∶『罗四姐,你喜欢哪种酒,烫花雕来好不好?』

『谢谢。我现在酒不吃了。』

『为啥要戒酒?』七姑奶奶说∶『你一个人,正要吃酒,一醉解千愁。』

『你看你!』古应春埋怨地说∶『你没有吃酒,倒在说醉话了。人家罗四姐日子过得好好地,何必借酒浇愁?』『好!算我说错了。』七姑奶奶让步,复又劝客人∶『你为我开戒,我陪你吃两杯。』『不敢当、不敢当。七姐一定要我吃,我就吃。』『这才好。你说,吃啥酒?』

『你吃啥,我吃啥。』

『我是吃了好玩儿的。只怕你不喜欢。』

七姑奶奶到柜子里取来一瓶薄荷酒,葫芦形的瓶子,碧绿的酒,非常可爱,倒将罗四姐的酒兴引发了。『我也吃杯薄荷酒。』胡雪岩凑趣;举杯在手,看着七姑奶奶说∶『我劝罗四姐开一家绣庄,你们看好不好?』『大先生,我想过了。』罗四姐接口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是力不从心。本钱虽归你出,也要人手,我一个人照应不过来。』『那怕什么?请七姐帮你的忙,外场请应春照应。另外我再派两个老成靠得住的伙计给你。你做现成的老板好了。』『吃现成饭也没啥意思。』言语有点谈不拢,古应春觉得这件事暂时以不谈为妙,便将话扯了开去;作主人的当然要拣客人熟悉或感兴趣的话题,所以自然而然谈到了『顾绣。』

中国的刺绣分三派,湖南湘绣、苏州苏绣以外,上海独称『顾绣』,其中源远流长,很有一段掌故,罗四姐居然能谈得很清楚。

『大家都晓得的,顾绣是从露香园顾家的一个姨太太传下来的。我现在住的地方,听他们说就是露香园的基址——』露香园在上海城内西北角,先是明朝道州知府顾名儒所建,本名『万竹山居』。顾名儒的胞弟叫顾名世,嘉靖卅八年的进士,官拜尚宝丞,告老还乡,宦囊甚丰,盾万竹山居东面的空地尚多,于是拓宽来开辟一座池塘,哪知此地本来就是池,有掘出来的一块石碑为证。

碑上刻的是『露香池』三字,而且是赵子昂的手笔。因此,顾名世将万竹山居改名『露香园』;那座池塘当然一个其旧,依然叫做『露香池』。顾名世的姬妾很多,其中有一个姓缪,她在京城的时候,学会了刺绣,而且是宫中传出来的诀窍;缪姨娘在这方面有天才,更加改良,益见精妙。五色丝线擘,细针密缕,颜色由浅入深,浑然一体,配色之美,更不在话下。最见特色的是,顾绣以针代笔,以丝线作丹青,以名迹作蓝本,山水、人物、花鸟,无不气韵生动,工细无匹,当时称为『画绣』。缪姨娘曾经仿绣赵子昂的『八骏图』,董其昌认为即使是赵子昂本人用笔,亦未见得能胜过她,又绣过一幅『停针图』,真是穷态极妍,而且无法分辨是画、是绣;后来由扬州的一位盐商,拿一个汉玉连环,及南唐名家周癙作画的一幅美人图交换了去。

由于缪姨娘的教导,露香园的女眷,下至丫头,都会刺绣,而且极精,『画绣』之名大著,顾名世本人的名字,反而不为人所知,以至于顾名世有一次酒后大发牢骚,说他『寄名于汝辈十指之间』。

不过称为『顾绣』是入清以后的事。顾名世有个孙女儿,嫁夫姓张,二十四岁居孀,有个一岁的儿子。抚孤守节,全靠纤纤十指;绣件不输于缪姨娘,但除绣画以外还绣普通的花样,生意很好,『顾绣』便取『画绣』之名而代之,传遍南北。同时『顾绣』也成了上海的一样名产,家学户习,甚至男子也有学刺绣的。

罗四姐讲得头头是道;胡雪岩与七姑奶奶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古应春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关心的是胡雪岩这天在长三堂子中有六七处应酬,每处坐半点钟,连路上的工夫,至少亦要四个钟头,所以等罗四姐谈得告一段落,便提醒他说∶『应该去了。』

一听这话,胡雪岩便皱起了眉,『可以不去的,有哪些地方?』他问。

『最好都去。万不得已,那末,有两处非去不可。』『好吧!就去这两处。』胡雪岩问道∶『罗四姐呢?应该有人送。』

『不要了。』七姑奶奶说∶『城里这么远,又是晚上。』七姑奶奶是不由分说要留客过夜了。罗四姐也想留下来,不过家里只有一个老苍头看门,她一夜不回去,害老苍头着急,亦觉于心不忍。

『这倒容易。』古应春说∶『请罗四姐把府上的地址告诉我,我派人去通知。』

于是胡、古二人先行离席;七姑奶奶陪着罗四姐吃完饭。领她到专为留堂客的客房,检点了被褥用具,请罗四姐卸了妆,再舒舒服服喝茶闲谈。

一谈谈到午夜,古家照例每天必有宵夜,正在吃粥时,古应春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胡雪岩。

『小爷叔没有回去?』七姑奶奶信口说了一句。『我想来吃粥。』胡雪岩也信口回答。

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是特为来看罗四姐,卸了妆的她,梳一条松松的大辫子,穿的是散脚裤、小夹袄,照规矩是卧室中的打扮,见不得『官客』的。不过既然让官客撞见了,奇书网也就只她大大方方好,视如无事。

『你们走了哪两家?』七姑奶奶问。

『会乐里雅君老五家,还有画锦里秋月楼老四家。』古应春答说。

『秋月楼老四不是从良了吗?』七姑奶奶问说∶『莫非「了个浴」又出来了?』

『倒不是她要「浴」,』胡雪岩答说∶『是让邱家的大太太赶出来的。』

『喔。』七姑奶奶问∶『老四还是那么瘦?』

『稍微发福了。』

『那好,她是要胖一点才好看。』

他们在交谈时,罗四姐的眼光不断扫来扫去,露出诧异的神色,七姑奶奶觉察到了,『罗四姐,』她问∶『你逛过堂子没有?』

『没有。』罗四姐答说∶『听都没有听说过。』女人逛堂子,只有我们这位太太。『古应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罗四姐,要不要让她带你去开开眼界?『』谢谢,谢谢!『罗四姐一面笑,一面瑟缩敛手,』我不敢。『』怕啥?『七姑奶奶鼓励她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要到堂子里去过,才晓得为啥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会交墓库运?你懂了其中的道理,你家老爷也就不会交墓库运了。『』这又是啥道理呢?『

『因为你懂了,女人家要怎么个样子,才能收男人的心?他不喜欢的事情,你不要逼了他去做;他不喜欢听的话,你少说。他喜欢的事情,你也要当自己的事情那样子放在心上。

到了这个地步,你尽管放他出去逛堂子,吃花酒,他一颗心还是在你身上的。『』怪不得!『罗四姐笑道∶』七姐夫这样子听你的话。『』听她的话倒不见得。『古应春解嘲似地说∶』不过大概不至于交墓库运。『

『是不是?』七姑奶奶怂恿着说∶『我们去打个茶围,有兴致再吃它一台酒,你也长长见识。又不跟他们男人家在一起,怕啥?』

『我用不着长这个见识了。孤家寡人一个,这番见识也用不着。』

说着,抬起头来,视线恰好跟胡雪岩碰个正着。赶紧避开,却又跟七姑奶奶对上了;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罗四姐无缘无故地心虚脸红,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于是胡雪岩便叫一声∶『七姐,应春!』接着谈一件不相干的事,目的是将他们夫妇俩的视线吸引开去,为罗四姐解围。

『我的酒不能再吃了。』;罗四姐找个谈话的空隙,摸着微微发烧的脸说∶『再吃要醉了。』『不会的。酒量好坏一看就看出了。』七姑奶奶说∶『只怕是酒不对你的胃口。』

『大概是。薄荷酒带甜味,酒量好的人,都不喜欢甜味道。』

古应春问∶『罗四姐,你吃两杯白兰地好不好?』『吃两种酒会醉。』

『不会,不会!』七姑奶奶接口,『外国人一顿饭要吃好几种酒,有的酒在饭前,有的酒在饭后;杂七杂八都吃在肚皮里,也没有看他们有啥不对。』『真的?』

看样子并不坚拒,古应春便去身起取了一瓶三星白兰地;拿着螺丝钻在开瓶塞时,罗四姐开口了。

『我听人家说,这种酒上面那块月牙形招头纸,拿湿手巾擦一擦,会有三个蓝印子出来。没有蓝印子的就是假酒。』『这我们还是第一回听说,试试看。』叫人拿块湿手巾来擦了又擦,毫无反应,罗四姐从从容容地说∶『可见得听来的话靠不住。府上的酒,哪里会有假的?』

『这也不见得,要尝过才算数。』七姑奶奶起身去拿了两个水晶酒杯来,向她丈夫说∶『只有你陪罗四姐了。』『胡大先生,你呢?』罗四姐问。

『我酒量浅,你请。』

『罗四姐,』七姑奶奶又提逛堂的事了,『怎么样,哪一天?』『七姐』胡雪岩玩笑地插嘴∶『帮衬我打个「镶边茶围」好不好?』

『哪个要你「镶边」?不但不要你镶边,我们还要「剪」你的「边」呢!』

罗四姐看他们这样随意开玩笑,彼此都没有丝毫做作或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们的交情够深了。而且看七姑奶奶不但爽朗热心,似乎胡雪岩很听她的话。她心里在想,如果对胡雪岩有什么盘算,一定先要将七姑奶奶这一关打通。

于是,她的语气改变了,先是提到『堂子』就觉得是个不正经的地方,谈都不愿谈,这时候却自动地问道∶『七姐,什么叫「剪你的边」?』

『「剪边」就是把人家的相好夺过来。』七姑奶奶凑过去,以一种顽皮好奇的神态,略略放低了声音说∶『我带你去看看小爷叔的相好,真正苏州人,光是听她说说话,你坐下来就不想走了。』『真正苏州人?』罗四姐不懂了,『莫非还有假的苏州人?』『怎么没有?问起来都说是苏州木渎人,实在不过学了一口「堂子腔」的苏白而已。』『苏白就是苏白,什么叫堂子腔的苏白?』

『我不会说,你去听了就知道了。』

『好啊!』一直坚拒的罗四姐,趁此转圈,『几时跟七姐去开开眼界。』

『你们去是去,』古应春半真半假地警告∶『当心《申报》登你们的新闻。』

『喔,』胡雪岩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应春提到《申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从去年冬天天津到上海的电报通了以后,我看《申报》上有些新闻是打电报回来的,盛杏荪当电报局总办,消息格外灵通;有些生意上头,我们消息比人家晚,哪怕只不过晚一步,亏就吃得很大了。所以,我有个念头,应春,你看能不能托《申报》的访员帮忙?』

『是报行情过来?』

『是啊。』

『那,我们自己派人在天津,每天用密码发过来好了。』『那没有多少用处。』胡雪岩说∶『有的行情,只有访员才打听得到。而且,也不光是市面上的行情,还有朝廷里的行情。象去年冬天,李大先生的参案——』『李大先生』是指李瀚章。七姑奶奶的性情,外粗内细,一听谈到这些当朝大老的宦海风波,深知有许多有关系的话,不宜为不相干的人听见,传出去会惹是非,对胡雪岩及古应春都没有好处,所以悄悄拉了罗四姐,同时还做了个示意离席的眼色。

『他们这一谈就谈不完了,我们到旁边来谈我们的。』罗四姐极其知趣,立刻迎合着七姑奶奶的意向说∶『我也正有些-话,不便当着他们谈。七姐,我心里头有点发慌。』『为啥?』

罗四姐不即回答,将七姑奶奶拉到一边,在红丝绒的长『安乐椅』上并排坐了下来,一只手执着七姑奶奶的手,一只手只是摸着因酒而现红晕的脸。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七姑奶奶不安地问∶『怎么好端端地,心里会发慌?』

『不是身子不舒服。』罗四姐仿佛很吃力地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忽然会有象今天这样子一天,又遇见雪岩,又结识了七姐你;好比买「把儿柴」的人家,说有一天中了「白鸽票」,不晓得怎么好了。』七姑奶虽是松东人,但由于胡雪岩的关系,也懂杭州话;罗四姐的意思是,升斗小民突然中了奖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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