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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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叔,你是啥主意?』
胡雪岩笑笑,『天机不可泄漏。』他说,『是蛮狠的一着。』
吃完了饭,宓本常告辞,古应春却留了下来,因为胡雪岩刚到上海,尚未露面,到第二天消息一传,应酬就会忙不过来,那时候就没有工夫细谈了。
当然胡雪岩也要跟他谈谈近况,第一个关切的是七姑奶奶,『怎么样?』他问∶『七姐好点了?』
『好得多了。』古应春的神气不同了,显得很有生气的模样,『本来右半身完全瘫了,现在有点知觉了。』『那好!说不定还会复原呢!』这一说,使得古应春很不安,只好老实说了,『小爷叔,我心里有个疙瘩,从瑞香一进门,没有几天就有消息。顾林在英国女皇的行宫外面,从马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他迟疑着说∶『我怕她跟我八字上不大相配。』
『!』胡雪岩大不以为然,『你蛮洋派的人,怎么也相信这个。要不然,你拿你们两个人的八字,叫吴铁口去合一合看。』提到吴铁口,不免令人失笑;当初罗四姐去合八字,原是七姑奶奶跟他串好一的出双簧。胡雪岩也知道其中的奥妙,竟真的相信吴铁口是真的铁口,岂非自欺欺人?『你笑点啥?』胡雪岩说∶『你当我荒唐?实在说一句∶假的说成真的,「真的是真的,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铁口。』听他说得象绕口令似的,古应春不由得笑了,『好,好!我听小爷叔的话,叫吴铁口去合她的八字,不过,』他说∶『她的八字我不晓得。』『我来问她。』
『慢慢,总要等阿七有了表示以后。』
『当然。』胡雪岩说∶『我明天看了七姐,包你当天就有好消息。』
『怎么?』古应春问∶『小爷叔是打算当面她明说。』
『当面是当面,不是明说。你到明天就晓得了。』『复原是办不到,只望她能够起床就好了。』古应春又说∶『谈到这一点,实在要谢谢瑞香。』『对了!』胡雪岩谈到他第二件关心的事,『七姐对瑞香怎么样?』
『那没有话说,当她自己妹子一样。当然这也一半是看罗四姐的面子。』
『照这样说,应该是照她的锦囊妙计,一步一步走拢来;七姐对你有没有表示?』
『有。不过我没有答腔。』
『咦!』胡雪岩大为诧异∶『为啥?』
『小爷叔,你看我现在弄得这样焦头烂额,哪里还有讨小的意恳。』
『这倒也是实话。』胡雪岩问∶『阜康的十成旭不必再提了,你还差多少头寸?』
应春想了一下答说∶『还差十二、三万。』
『差点是现款,能够变现就好。』胡雪岩说∶『我再借五百包丝给你,你洋行里的朋友多,总可以卖得掉。』古应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踌躇好久,难于启齿,不想胡雪岩自己说了出来;心里的那份感激与痛快,难以形容了。『小爷叔,你真是杭州人说的,是我的「救命王菩萨」。』他说∶『我把道契都抵给你。』
『不必,不必,我们弟兄何在乎此?不过应春,你开价不能太低,不然,有个盘口在那里,以后我就抬不高了。』『是的。』古应春凝神想了一下说∶『这样,小爷叔,你索性再借两百包给我∶七面百丝抵押十四万银子,一定可以,那就什么都摆平了。』『好!光押不卖,就不算把行情压低。准定如此。』胡雪岩紧接着说∶『你现在有心思想瑞香了吧?』
这一点,古应春还是不能爽爽快快地答复;沉吟未答之际,胡雪岩少不得要追问了。
『这件事老太太都蛮关心的。罗四姐更不用说,应春,你要晓得,不光是你,她对瑞香也要有个交代。』第二天一大早,胡雪岩就到了古家。七姑奶奶已知道胡雪岩要来,叫瑞香替她栉发梳妆;又关照预备菜留胡雪岩吃饭,大为兴奋。
胡雪岩一来,当然请到病榻前面,『七姐,』他很高兴地说,『看起来精神是好得多了。』『是啊,都要谢谢四姐。』
『为啥?』
『不是四姐派了瑞香来帮我的忙,我不会好起来,小爷叔你看!』七姑奶奶将右手提高了数寸,『现在手能够动了,都是瑞香,一天给按摩多少遍。』
『喔!』胡雪岩看一看瑞香,想要说话,却又住口,仿佛有难言之隐似的。
七姑奶奶虽在病中,仍旧神智清明,察言辨色的本事一点也不差;殷殷地从胡老太太起,将胡雪岩全家大小都问到了。
直到瑞香离去,她才问道∶『小爷叔,刚才提到瑞香,你好象有话没有说出来。』
『是的。我有句话,实在不想说,不过又非说不可。』『那么,小爷叔我们两家是一家,你说嘛!』『话句话是罗四姐要我带来的。』胡雪岩说∶『瑞香是好人家出身,他哥哥现在生意做得还不错,想把他妹子赎回去。』『赎回去?』七姑奶奶脸色都变了,『当初不是一百两银子卖到胡家的?』
『不是。罗四姐弄不清楚,我也记不起来,捡出老契来一看,才知道当初是典的一百两银子,规定八年回赎;今年正好是第八年。』『那,四姐的意思呢?』
『四姐当然不肯,尤其听说在你这里还不错,更加不肯了。』
『四姐待我好。』七姑奶奶用殷切盼望的眼色看着胡雪岩说∶『她晓得我离不开瑞香,应该替我想想办法。』『办法何尝不想。不过,她哥哥说出一句话来,四姐就说不下去了。』『喔,一句什么话。』
『她哥哥说,要为她妹子的终身着想。意思是把瑞香赎回去,要替她好好寻个婆家。』
『真的?』
看七姑奶奶是不信的语气,胡雪岩也就正好说活终话,『哪晓得他是真是假?不过,』
他又把话说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他是假话,也驳不倒他。三个人抬不过去一个理字。七姐,你说呢?』
『依我说,』七姑奶奶微微冷笑,『小爷叔,你手下那么多人,莫非就不能派一个能干的去打听打听他哥哥的情形,是真的为瑞香着想呢,还是说好听话,拿他妹子赎回去,另打主意?』
『打啥主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照瑞香这份人材,在她身上好打的主意多得很。』
胡雪岩不作声,这是故意作出盘马弯弓的姿态,好逼七姑奶奶往深处去谈。
七姑奶奶此时心事如麻,是为瑞香在着急;盘算了好一会,方又开口说道∶『小爷叔,你同四姐决不可以让瑞香的哥哥把她赎回去。不然会造孽。』『造孽?』胡雪岩故意装出吃惊的神气,『怎么会造孽?』『如果瑞香落了火坑,不就是造孽?』
『七姐,』胡雪岩急急问说∶『你是说,她哥哥会把她卖到堂子里?』
『说不定。』
胡雪岩想了一下说∶『不会的。第一,瑞香不肯;第二,她哥哥也不敢。如说我胡某某家的丫头,会落到堂子里;他不怕我办他一个「逼良为娼」的罪?』
『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小爷叔,你既然想到你的面子,何不早点想办法?』
『对!』胡雪岩很快地接口,『七姐,你倒替我想个法子看。』『法子多得很。第一,同他哥哥去商量,再补他多少银子,重新立个卖断的契。』『不,不!这点没有用。』胡雪岩说∶『如果有用,罗四姐早就办了。我不说过,人家生意做得蛮好,赎瑞香不是打钱的主意。』『好!就算他不是打钱的主意,诚心诚意是为瑞香的终身;不过,他替他妹子到底挑的是什么人家?男家好不好要看一看;瑞香愿不愿意也要问一问。如果是低三下四的人家,瑞香又不愿意,小爷叔,那就尽有理由不让他赎回去了。』『这话——』胡雪岩不便驳她太武断,急转直下地说∶『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他为瑞香好,我们也是为瑞香好,替瑞香好好找份人家,只要瑞香自己愿意,他哥哥也就没话说了。』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小爷叔,我想请四姐来一趟,请她来劝一劝瑞香。』
『劝啥?』胡雪岩答说∶『莫非我就不能劝她?』『我怕小爷叔说话欠婉转;瑞香是怕你,就肯答应,也是很勉强的。这种事,一勉强就没有意思了。』『什么事要瑞香答应?而且要心里情愿?七姐,你何妨同我实说;你晓得的,我们家的丫头都不怕我的,倒是对四姐,她们还有忌惮。』『即然如此,我就实说吧!小爷叔,我在瑞香来的第二天,心里就在转念头了,我一直想替应春弄个人,要他看得上眼,要我也投缘,象瑞香这样一个拿灯笼都寻不着的人,四姐替我送了来,我心里好高兴;本想等小爷叔你,或者四姐来了,当面求你们,哪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层曲折,真教好事多磨了。』『七姐,你说实话,我也说实话。』胡雪岩很恳切地答道∶『我们也想到,你要有个好帮手,凡事能够放心不管,病才好得起来。不过你们夫妻的感情,大家都晓得的,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来发动,我们决不好多说。如今七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同四姐没有不赞成的。不过,这件事要三方面都愿意。』『哪三方面?』七姑奶奶抢着问说。
『你,应春,还有瑞香。』胡雪岩紧接着说∶『瑞香我来劝她;我想,她一定也肯的?』小爷叔,你怎么晓得她一定肯?『
『我们家常常来往的女太太,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少说也有二、三十位,一谈起人缘,瑞香总说∶』要算七姑奶奶「,从这句话上,就可以晓得了?『
胡雪岩编出来这套话,使得七姑奶奶面露微笑,双眼发亮,显然大为高兴。
『七姐,』胡雪岩问说∶『现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应该问一问应春愿意不愿意。』
『他不愿也要愿。』七姑奶奶极有把握地,『小爷叔你不必操心。』
『不见得。』胡雪岩摇摇头∶『去年他去拜生日,老太太问过他,他说他决不想,好好一个家,何苦生出许是非?看来他作兴不肯讨小。』七姑奶奶『哈』一声笑了出来,『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喜欢讨小?』她说∶『小爷叔,你真当我阿木林?』『阿木林』是洋场上新兴起来的一句俗语,傻瓜之意。胡雪岩听她语涉讥嘲,只好报以窘笑。
『倒是瑞香家里,小爷叔怎么把它摆平来?』
『我想——』胡雪岩边想边说∶『只有叫瑞香咬定了,不肯回去。她哥哥也就没法子了。』『一点不错。小爷叔,请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气,只要她肯了,我会教她一套话,去应付她哥哥。』于是,胡雪岩正好找个僻静的地方,先去交代瑞香;原是一套无中生有的假话,只要瑞香承认有这么一个哥哥,谎就圆起来了。
至于为古应春作妾,是罗四姐早就跟她说通了的,就不必费辞了。
等吃完了饭,胡雪岩与古应春一起出门,七姑奶奶便将瑞香找了来,握着她的手悄悄问说∶『你们老爷跟你说过了?』
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顿时脸红了,将头扭了过去说∶『说过了。』
『那末,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瑞香很为难,一则是害羞,再则是为自己留点身分,『愿意』二字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迟疑了好一会才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话∶『就怕我哥哥作梗。』
『七姑奶奶大喜∶』这么说,你是肯了。『她说∶』瑞香,我老早就当你妹子一样了,将来决不会薄待你。『』我晓得。『瑞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觉得作妾委屈,在胡雪岩跟她谈过此事以后,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饰箱取了来,拣了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刚钻戒藏在枕下,此时便将头一侧说道∶『我枕头下面有个纸包,你把它拿出来。』枕下果然有个棉纸包,一打开来,宝光耀眼,瑞香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她要将首饰交到七姑奶奶手里。『来!』七姑奶奶说∶『你把手伸过来。』瑞香不肯,七姑奶奶便用另一只不甚方便的手,挣扎着要来拉她的手;看那力不从心的模样,瑞香于心不忍,终于将手伸过去了。帮七姑奶奶的忙。翠镯套上左腕;钻戒套入右手无名指,瑞香忍不住端详了一下,心头泛起一阵无可形容的兴奋。『妹妹!现在真是一家人了。』
『七姑奶奶,这个称呼不敢当。』『有啥不敢当,我本来就一直拿你当妹子看待。』七姑奶奶又说∶『你对我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了。』
『我,』瑞香窘笑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改呢?』『一时不改也不要紧。』七姑奶奶接下来说∶『我们谈正经。将来你哥哥、嫂嫂来,我们当然也拿他们夫妇当亲戚看待。眼前,你有没有想一想,怎么样应付他?』
『我还没有想过。』瑞香迟疑地说∶『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
『商量不通呢?』
『那,我就不晓得怎么说了。』
『我教你。』七姑奶奶问道∶『《红楼梦》你看过没有?』瑞香脸一红∶『我也不认识多少字。』她说∶『哪里能够看书?』
『听总听人说过?』
『是的。』瑞香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