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2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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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大人的意思是杭州人对胡雪岩是有感情的。』
『不错。妒嫉他的人,只是少数,还有靠胡雪岩养家活口的人也很多。』
既是靠胡雪岩养家活口,当然站在他这一边,而更要紧的一种关系是,决不愿见胡雪岩的事业倒闭,吴世荣恍然有悟,连边点头。
『照此看来,风潮应该不会大。』
德馨认为吴世荣很开窍,便用嘉许的语气说∶『世荣兄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兄弟不胜佩服之至。』
话中的成语,用得不甚恰当,不过类此情形吴世荣经过不是第一次,也听人说过,德馨虽有能员之称,书却读得不多,对属下好卖弄他腹中那『半瓶醋』的墨水,所以有时候不免酸气,偶尔还加上些戏词,那就是更酸且腐的一股怪味了。
这样转变念头,便觉得无足为奇了,『大人谬奖了。』他接着问道∶『府里跟大人一起去弹压,虽以安抚为主,但如真有不识轻重、意因鼓动风潮的,请大人明示,究以如何处置,方为恰当?』
『总以逆来顺受为主。』
『逆』到如何犹可『顺受』,此中应该有个分寸,『请大人明示!』他问∶『倘有人胆敢冲撞,如之奈何?』
『这冲撞么,』德馨沉吟了一会儿说∶『谅他们也不敢!』
吴世荣可以忍受他的语言不当,比拟不伦,但对这种滑头话觉得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呢?』吴世荣也降低了措词雅饰的层次∶『俗语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能不防。』
『万一冲撞,自然是言语上头的事。你我何必跟小民一般见识?有道是忍得一时气,保得百年身;又道是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贵府是首府,就好象我们浙江的一个当家人一样。』
能做到这样,需要有极大涵养,吴世荣自恐不易办到,但看德馨的意思,
非常清楚,一切以平息风潮为主,至于手段,实在不必听他的,能迁就则迁就,不能迁就,还是得动用权威,只要大事化小,又不失体统,便算圆满。
他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一点不能不先说清楚,『回大人的话,为政之道,宽猛相济。不过何人可宽,何人可猛;何时该宽,何时该猛?一点都乱不得。
照府里来想,今天的局面,大人作主,该猛应猛,交代严办,府里好比当家的家妇,少不得代下人求情,请从轻发落,这样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出戏才唱得下来。『他接着说∶』倘或有那泼妇刁民,非临之以威不足以让他们就范,那时候府里派人锁拿,大人倒说要把他们放了,这样子府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会,不会!』德馨连连说道∶『我做红脸,你做白脸,你如果做红脸,我决不做白脸,总而言之,你当主角我「扫边」,我一定捧着你把这出戏唱下来。』
话很客气,但这一回去平息阜康风潮的主要责任,已轻轻套在他头上了。
吴世荣心想,德馨真是个装傻卖乘的老狐狸!
有此承诺吴世荣才比较放心,于是起身告辞,同时约好,他先回杭州府,摆齐『导子』先到清和坊阜康钱庄前面『伺候』,德馨随后动身。
两人拟好辰光,先后来到阜康,人群恰如潮汐之有『子午潮』,日中甫过,上午来的未见分晓,坚持不去,得到信息的,在家吃罢午饭,纷纷赶到,杭州府与仁和、钱塘两县的差役,看看无从措手,都找相熟的店家吃茶歇脚,及至听得鸣锣喝道之声,听说吴知府到了,随后德藩台也要来,自然不能躲懒,好在经过休息,精神养足,一个个挺胸凸肚,迎风乱挥皮鞭,一阵阵呼呼作响,即时在人潮中开出一条路来。
清和坊是一条大街,逼退人潮,阜康门前空出来一片空地,足容两乘大轿停放。谢云青是已经得到螺蛳太太的通知,官府会出面来料理,所以尽管门外人声如沸,又叫又骂,让人心惊肉跳,他却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心里在一层深一层地盘算,官府出面时,会如何安排,阜康应该如何应付。
等盘算得差不多了,吴世荣也快到了。
这要先迎了出去,如果知府上门,卸排门迎接,主顾一拥而入,就会搞得不可收拾,因此,他关照多派伙计,防守边门,然后悄悄溜了出去,一顶毡帽压到眉际,同时装做怕冷,手捂着嘴跟鼻子,幸喜没有人识破,到得导子近前,他拔脚便冲到轿前,轿子当然停住了。
这叫『冲道』,差役照例先举鞭子护轿,然后另有人上前,看身分处理,倘苦是老百姓,可以请准了当街拖翻打屁股。谢云青衣冠楚楚,自然要客气些,喝问一声∶『你是干什么的?』
谢云青在轿前屈膝打千,口中说道∶『阜康钱庄档手谢云青,向大人请安。』
『喔,』吴世荣在轿中吩咐,『停轿。』
『停轿』不是将轿子放下地,轿杠仍在轿夫肩上,不过有根带桠杈的枣木棍,撑住了轿杠,其名叫做『打杆子』。
这时轿帘自然亦已揭起来了,吴世荣问道∶『你就是谢云青?』
『是。』
『你们东家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一定可到。』
吴世荣点点头说∶『藩台马上也要来,我跟他在你店家坐一坐,好商量
办法。『
接着,德馨亦已驾到,仍旧是由谢云青引领着,由边门进入阜康钱庄的客座。这里的陈设非常讲究,广东酸枝木嵌螺甸的家具,四壁是名人书画,上款差不多都是『雪岩观察大人雅属』,最触目的是正中高悬一幅淡彩贡宣的中堂,行书一首唐诗,字有碗口那么大,下款是『恭亲王书』,下铃一方朱文大印,印文『皇六子』三字,左右陪衬的一副对联是左宗棠的亲笔。
客座很大,也很高,正中开着玻璃天窗,时方过午,阳光直射,照出中间一张极大的大理石面的八仙桌,桌上摆了八个大号的高脚盘,尽是精巧的茶食,但只有两碗细瓷银托的盖碗茶,自然是为德馨与吴世荣预备的。
『赶紧收掉!』德馨一进来便指着桌上说∶『让人见了不好。』
『德大人说得是,』吴世荣深以为然,向谢云青说道∶『德大人跟我今天不是来作客的。』
『是,是。』谢云青指挥伙计,收去了高脚盘,请贵客落座,他自己站在两人之间,等候问话。
『不开门,总不是一回事。』德馨问吴世荣∶『我看应该照常营业。』
此言一出,晨世荣无以为答,谢云青更是一脸的苦恼。能够『照常营业』,为何不下排门?这话是真正的废话。
德馨也发觉自己的话不通,便又补了一句∶『不过,应该有个限制。』
这才象话,吴世荣接口说道∶『我看怎么限制,阜康总不至于库空如洗吧?』
『不错,限制要看阜康的库存而定。』德馨问道∶『你们库里有多少现银?』
库存有四十余万,但谢云青不敢说实话,打一个对折答道∶『二十万出头。』
『有二十万现银,很可以挡一阵子。』德馨又问∶『胡观察的事业很多,他处总还可以接济吧?』
『回大人的话,我们东家的事业虽多,我只管钱庄,别处的情形不大清楚。』
『别处银钱的收解,当然是跟阜康往来,你怎么会不清楚?』吴世荣说,语气微有斥责的意味。
『回大人的话,』谢云青急忙解释,『我之不清楚是,不清楚别处有多少现银,不过就有也有限的,象间壁公济典,存银至多万把两,有大笔用途,都是临时到阜康来支。』
『那么,』德馨问道∶『你们开出去多少票子,总有帐吧?』
『当然,当然!哪里好没有帐!』
『好!我问你,你们开出去的票子,一万两以下的有多少?』
『这要看帐。』谢云青告个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叫伙计取帐薄来,一把算盘打得飞快,算好了来回报,『一共三十三万挂零。』
『并不多嘛!』
『大人,』谢云青说∶『本号开出去的票子虽不多,可是别处地方就不知道了。譬如上海阜康开出去的票子,我们一样也有照兑的,』
『啊,啊!』德馨恍然大悟,『难就难在这里。』
这一来只好将限制提高。尽管德馨与吴世荣都希望五千两以下的银票,能够照兑,但谢云青却认为没有把握,如果限额放宽,以致存银兑罄,第二
次宣布停兑,那一来后果更为严重。
这是硬碰硬的毫无假借的事,最后还是照谢云青的要求,限额放低到一千两。接下来便要研究一千两以上银票的处理办法。
『我们东家一定有办法的。』谢云青说∶『阜康钱庄并没有倒,只为受市面的影响,一时周转不灵而已。』
德馨想了一下说∶『也不能说胡观察一回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总也给他一个期限来筹划。这个期限不宜太长,但也不宜太短,三天如何?』
吴世荣认为适宜,谢云青亦无意见,就算决定了。但这个决定如何传达给客户,却颇费斟酌,因为持有一千两以上银票的,都是大户,倘若鼓噪不服,该怎么办?
必得预先想好应付之计,否则风潮马上就会爆发。
『这要先疏通。』吴世荣说∶『今天聚集在前面的,其中总有体面绅士,把他们邀进来,请大人当面开导,托他们带头劝导。同时出一张红告示,说明办法,这样双管齐下,比较妥当。』
『此计甚好!』德馨点点头说∶『不过体面绅士要借重,遇事失风的小人也不可不安抚,你我分头进行。』
于是,谢云青派了两个能干的伙计,悄悄到左右邻居,借他们的楼窗,细看人潮中,有哪些人需要请进来谈的。
要请进来的人,一共分三类,第一类是『体面绅士』,第二类是惯于起哄的『歪秀才』,第三类是素不安分『撩鬼儿』,——凡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唯恐天下不乱,好从中浑水摸鱼,迹近地痞无赖的人,杭州人称之为『撩鬼儿』。
当这两名伙计分头出发时,德馨与吴世荣已经商定,由杭州府出面贴红告示,这种告示,照例用六言体,吴世荣是带了户房当办来的,就在阜康帐户拟稿呈阅。告示上写的是∶『照得阜康钱庄,信誉素来卓著,联号遍设南北,调度绰绰有余,只为时世不靖,银根难得宽裕,周转一时不灵,无须张皇失措,兹奉宪台德谕∶市面必求平静,小民升头应顾,阜康照常开门,银票亦可兑付,千两以下十足,逾千另作区处,阜康主人回杭,自能应付裕如,为期不过三日,难关即可度过,切望共体时艰,和衷共济应变,倘有不法小人,希冀浑水摸鱼,或者危言惑众,或者暗中煽动,一经拿获审实,国法不贷尔汝。本府苦口婆心,莫谓言之不须!切切此谕。』
德馨与吴世荣对这通六言告示的评价不同,德馨认为写得极好,但有两点要改,一是提存与兑银相同,皆以一千两为限,二是银很大紧,到处都一样,不独沪杭为然。
但吴世荣一开头就有意见,说阜康信誉卓著,说胡雪岩一回来,必能应付裕如之类的话,不无过甚其词,有意袒护之嫌,倘或阜康真的倒闭了,出告示的人难免扶同欺骗之咎,因而主张重拟,要拟得切实,有什么说什么,才是负责的态度。
『世荣兄!此言差矣!』德馨答说∶『如今最要紧是稳定民心。不说阜康信誉卓著,难道说它摇摇欲坠?那一来不等于明告杭州百姓,赶紧来提存兑现?而且正好授人以柄。如果阜康真的挤倒了,胡观察会说∶本来不过一时周转不灵,只为杭州府出了一张告示,才起的风潮。那时候,请问你我有何话说?』
吴世荣无以为答,只勉强答说∶『府里总觉得满话难说,将来替人受过
犯不着。『
『现在还谈不到个人犯得着,犯不着这一层。如今最要紧的是把局面稳下来。胡雪岩号称「财神」,「财神」落难,不是好事,会搞成一路哭的凄惨景象。世荣兄,你要想想后果。』
『是。』吴世荣越发没话说了,而德馨却更振振有词。
『就事论事,说阜康「信誉素来卓著」,并没有错,他的信用不好,会大半个天下都有他的联号?所以要救阜康,一定要说胡雪岩有办法。老实说,阜康不怕银栗兑现,只伯大户提存,如果把大户稳住了,心里就会想,款子存在阜康,白天生利息,晚上睡觉也在生利息,何必提了现银,摆在家里?
不但大钱不会生小钱,而且惹得小偷强盗眼红,还有慢藏海盗之忧。世荣兄,你说我这话是不是?『
『是!是!』吴世荣完全为他说服了,尤其是想到『慢藏海盗』这一点,出了盗案,巡抚、按察使以下至地方官,都有责任,唯有藩司不管刑名,可以置身事外。照此看来,德馨的警告,实在是忠告。
于是传言告示定稿,谢云青叫人买来上等梅行纸,找了一个好书手,用碗口大的字,正楷书写。告示本应用印,但大印未曾携来,送回衙门去铃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