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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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马逢时一叠连声他说∶『我就有这样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合不合公事上的规矩?』
『怎么会不合?譬如马大老爷你「挂牌」放了实缺,起码要请刑名、钱谷两位师爷,现在请少常去帮忙,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是!这个譬喻通极。』马逢时双手举起酒杯∶『周先生,请你帮忙。不过,惭愧的是,现在还谈不到什么敬意,只有感激在心里。』
于是商定几个步骤,其实也就是周少棠在发号司令,马逢时要做的是,连夜将长条戳刻好,第二天一早在开市以前,便须到达公济典,首行要贴出一张告示∶『奉宪谕查封,暂停营业一天。』然后分头查村,最要紧的是库房跟银柜。
『这就要看帐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此话怎讲?因为帐是呆的,帐面上看不出啥。到库房看过,再拿帐来对照,真假弊病就一目了然了。』
『是,是。请教周先生,这姓唐的有哪些弊病?』马逢时间。
『我也是听说,到底如何,要明天去看了才晓得。』周少棠说∶『第一种是满当的货色上动脑筋,当本轻、东西好,这也有两种脑筋好动,一种是掉包,譬如大毛的皮统子,换成二毛的,还有一种┅┅』
『慢慢,周先生,请问这个弊病要怎么查?』
『容易。一种是看帐,不过当铺里的帐,总是好的写成坏的,所以不如估价。』周少棠说∶『朝奉的本事就在看货估价,决不会走眼,大毛是大毛的价钱,二毛是二毛的价钱,你拿同样的货色来比较,问它同样的当价,为啥一个大老,一个是二毛?他话说不清楚,里头就有弊病了。』
『我懂了。请问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说是赎走了,其实是他占了满当的便宜。要查封这种弊病也不难,叫他拿销号的原票出来看,有,是真的赎走了,没有,就是当主根本没有来赎。』
处理满当货的弊端,马逢时大致已经了解,但是否还有其他毛病呢?问到这一点,周少棠的答复是肯定的,而且词色之间,颇为愤慨。
『这个姓唐的,真是狗彘不如!今日之下,他居然要趁火打劫,真正丧尽天良。』
原来唐子韶从早康出事以后,认为胡雪岩之垮只是迟早间事,公济典当然也保不住了,既然如此,且趁眼前还能为所欲为之时正捞一笔。
『他的手法很毒,不过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弄个破铜表来算是金表,一当十两、八两银子,马大老爷,你说,这是不是放抢?』
『太可恶了!』马逢时亦是义形于色,『在满当货上动手脚,还可以说是取巧,因为东家的本息到底已经收回了,只不过没有占到额外的好处而已。
象这样子,以假作真,以贱为贵,诈欺东家,是可以重办他的罪的。『
『当然应该重办。』周少棠冷笑一声∶『他自以为聪明,假货要到满当没有人来赎,盘库日验货,才会发现,那时他已回徽州老家了,你就告他,
他也可以赖,说当初原是金表,不晓得怎么掉包了。也没有想到,偏偏会遇到你马大爷,又遇到我,不等满当,就要办它一个水落石出,这叫「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谈到这里杨书办插嘴了,『唐子韶总还有同党吧?』他说,『朝奉是很爱惜名誉的,如果有为唐子韶勾结、欺骗东家这个名声在外,以后就没有人敢请教他,只好改行了。』
『老杨,你问得好。唐子韶自然有同党;不过这个同党,同他的关系不同,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外甥。』
『嗯,嗯!这就是了。唐子韶预备卷铺盖了,当然也要带了他一起走。』
『一点不错。』周少棠转脸说道∶『马大老爷,你明天去了,就要着落在唐子韶的外甥身上,追究真相。要格外留心最近的帐,拿当得多的几笔,对帐验货,如果货帐不符,再问是哪个经的手?第一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你是说当时不要追究?』
『对,当时不要追究,因为当时一问,唐子韶一定有番花言巧语,打草惊蛇,不是聪明的办法?』
『那么,怎么是聪明的办法呢?』
『把唐子韶的外甥带走,另外找个地方去间。那些小生后经不起吓,一吓什么都说出来了。』周少棠又说∶『最好到县衙门里惜两名差役带了去,威风更足,事情也就更容易办了。』
『是,是,这倒容易,仁和县的王大老爷,我很熟。』马逢时越听越有兴趣,很起劲地问∶『问出来以后呢?』是不是再传唐子韶来问。『
『用不着你去传他,他自己会到府上来求见。』
『何以见得?』
『这┅┅』周少棠迟疑一下,说声∶『我先同老杨说句话。』
『他将杨书办拉到一边,悄悄问他跟马逢时的关系。杨书办据实以告,周少棠便另有话问了。
『快过年了,马木老爷当然要弄几个过年盘缠是不是?』
『当然。』杨书办问∶『你的意思是要他敲唐子韶一笔?』
『不错,不过,公私要兼顾,他可以同唐子韶提条件∶条一,要他拿原当赎回去,这是公,第二,要弄几两银子过年,数目他自己同唐子韶去谈┅┅
或者,同你谈。如果唐子韶不就范,报上去请他吃官司。『
杨书办盘算了一下,觉得其事可行,笑笑说道∶『你对胡大先生倒是蛮够朋友。』
『贫贱之交不可忘。』周少棠掉了句文,虽然有些不伦,却不能说他这句话不通。
两人再深入地谈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种演变,即是襄助马逢时的工作,由周少棠移转到杨书办身上。不过周少棠仍在幕后支援,商定他在阜康钱庄对面的一家安利茶店喝茶,公济典近在咫尺,有事随时可以接头。
等相偕回到原座,周少棠作了交代,『马大者爷,』他说∶『你同杨书办很熟,明天请他陪了你去,有啥话说起来也方便。其中的窍门,我同杨书办说过了,这桩差使,一定可以办得漂亮。』说着起身告辞而去。
其时已是万家灯火,酒客络绎而至,热闹非凡,说话轻了听不见,重了又怕泄漏机密,杨书办提议另外找个地方去喝酒。
『到哪里?』
『你跟我去,不过,』杨书办声明在行先,『马大老爷,到了那个地方,我不便用尊称,一叫马大者爷,露了相不好。』
『不要紧,你叫我老马好了。』
『最好连姓都不要用真的。你们老太太尊姓?』『姓李。』『我就叫你老李了。离这里不远,我们走了去。』
第七章 大封典铺
杨书办惠了帐,带着马逢时穿过两条街,进入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在巷底有一家人家,双扉紧闭,但门旁有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焰,照出一张退了色的梅红笺,上写『孙寓』二字。
『这是什么地方?』马逢时有些不安地问。
『马┅┅』杨书办赶紧顿住,『老李,这个地方你不能告诉李大嫂。』
一听这话,马逢时不再作声,只见杨书办举手敲门,三急三缓,刚刚敲完,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半老徐娘,高举着『手照』说∶『我道哪个,是你。算算你也应该来了。』接着,脸上浮满了笑容又问∶『这位是┅┅』
『李老板。』杨书办紧接着问∶『楼上有没有客人?』
『没有。』
『楼下呢?』
『庆余堂的老朱同朋友在那里吃酒,就要走的。』
『他们东家遭难,他倒还有心思吃花酒。』杨书办又说∶『你不要说我在这里。』
『多关照的。』那半老徐娘招呼『李老板』说∶『请你跟我来。走好!』
于是一行三人,由堂屋侧面的楼梯上楼,楼上一大两小三个房间,到了当中大房间,等主人剔亮了灯,杨书办方为马逢时引见。
『她姓孙。你叫她孙干娘好了。』
马逢时已经了然,这里是杭州人所说的『私门头』,而孙干娘便是鸨儿,当即笑嘻嘻地说道∶『孙子娘的子女儿一定很多?』
『有,有。』孙子娘转脸问杨书办∶『先吃茶还是先吃酒?』
『茶也要,酒也要,还要吃饭。』说着,杨书办拉着孙干娘到外房,过了好一会才进来。
『这个孙干娘,倒是徐娘半老,丰韵犹存。』马逢时说道。
『怎么?你倒看中她了!我来做媒。』
『算了,算了!我们先谈正事。』
这话正好符合杨书办的安排,他已关照好孙干娘备酒备饭,要讲究,但不妨慢慢来,公便跟马逢时先谈妥了明日之事,再开怀畅饮。
『你的事归我来接下半段。我先问你,你年底有多少帐?』
马逢时一愣,约莫估计了一下说∶『总要五六十两银子才能过关。』
『我晓得了。』杨书办说∶『明天我陪了你去,到了公济典,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何谓看眼色行事?马逢时在心里好好想了一会问道∶『杨大哥┅┅』
『慢点,慢点。』杨书办硬截断了他的话,『明天在公济典,你可不能这样叫我。』
『我明白。做此官,行此札,到那时候,我自然会官派十足地叫你杨书办,你可不要生气。』
『不会,不会。这不过是唱出戏而已。』
『这出戏你是主角。』马逢时问∶『你认识不认识唐子韶。』
『怎么不认识,不过没有什么交情。』
『你认识最好,我想明天我做红脸,你做白脸,遇见有不对的地方,我打官腔,你来转圜,唐子韶当然就要找上你了,什么事可以马虎,什么事不
能马虎,我都听你的语气来办。『
『一点不错。』杨书办很欣慰他说,『我们好好儿来唱他一出「得胜回朝」。』
谈到这里,楼梯上有响声,只见帘启处,孙干娘在前,后面跟着女佣,手中端一个大托盘,四样酒菜,两副杯筷。
『怎么只有两副?』杨书办问。
『我怕你们要谈事情,不要旁人来打搅。
『谈好了,再去添两副来。』杨书办问∶『巧珍在不在?』
『今天没有来。』孙干娘说∶『阿兰在这里,不晓得李老板看得中,看不中?』
杨书办心中一动,因为看到马逢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干娘,决心成全他们这一段露水姻缘,当即说道∶『等一等再说。你先陪我们吃两杯。』
于是又去添了杯筷来,孙干娘为客人布菜斟酒,颇为周到,马逢时不住地夸赞酒好菜好,杨书办只是微笑不语。
看看是时候了,他问∶『庆余堂的老朱还没有走吧?』
『还没有?』
『我下楼去看一看他。』杨书办站起身来,对孙干娘说∶『你陪李老板多吃几杯,我的好朋友,你要另眼相看。』
于是杨书办扬长下楼,叫相帮进去通知,床余堂的老朱,满脸通红地迎了出来,『老杨,老杨!』他拉着他的手说∶『请进来吃酒。』
『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不是你的熟人,就是我的熟人。』
进去一看,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不认识,请教姓名,才知道是老朱的同事。
杨书办之来闯席,一则是故意避开,好让马逢时有跟孙千娘勾搭的机会,再则便是打听庆余堂的情形,尤其使他困惑而又好奇的是,胡雪岩的全盘事业,都在风雨飘摇之中,何以老朱竟还兴高采烈地在这里寻欢作乐。
席间一一应酬过了,一巡酒下来有人提起阜康的风波,这是最近轰动南北的大新闻,凡是应酬场中,几乎无一处不资以为谈助。杨书办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谈得告一段落时,他开口了。
『老朱,你在庆余堂是啥职司?』
『我管查验。』
『查验?』杨书办问∶『查验点啥?查验货色?你又不是药材行出身,药材「路脚」正不正,你又不懂。』
『货色好坏不懂,斤两多少还不会看?等看货的老先生说药材地道,过秤时就要请我了。』老朱又说∶『不过,我顶重要的一项职司,是防备货色偷漏。』
『有没有抓到过。』
『当然抓到过,不过不多。』
『你说不多;只怕已经偷漏了的,你不晓得。
『不会。』老朱停了一下说∶『老实说,你就叫人偷漏,你们也不肯。
你倒想,饭碗虽不是金的、银的,至少也是铁的,一生一世敲不破;工钱之外有花红,遇到夏天有时疫流行,上门的主顾排长龙等药,另外有津贴。再说家里大人、小伢儿有病痛,用药不管丸散膏丹,再贵重的都是白拿,至于膏滋药、药酒,收是收钱,不过比成本还要低。如果贪便宜,偷了一两支人
参,这些好处都没有了,你想划得来,划不来?『
『你的话是不错,不过这回恐怕要连根铲了!』
『你是说胡大先生的生意怕会不保?别的难说,庆余堂一定保得住。』
『为啥?』
『有保障。』老朱从从容容地说∶『这回阜康的事情出来,我们的档手同大家说∶胡大先生办得顶好的事业,就是我们庆余堂。不但挣钱,还替胡大先生挣了名声。如果说亏空公款,要拿庆余堂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