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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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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微妙的神情,老张看不出来,刘庆生更是如蒙在鼓里,甚至连阿珠自己都没有觉察有什么异样,但胡雪岩心里明白,向陈世龙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们商量商量,到哪里去吃饭?』刘庆生还把阿珠当做胡雪岩的心上人,特地征询她的意见∶『 「皇饭儿」好不好?』

最好的一家本地馆子,就在城隍山脚下,吃完逛山,正好顺路,自然一致同意。于是刘庆生作东,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上城隍山去品茗纳凉。

这夜月明如昼,游客甚多,树下纳凉,胡雪岩跟老张和刘庆生在谈近来的市面,阿珠和陈世龙便小声闲话。杭州的一切,他不如她熟,所以尽是她的话,指点着山下的万家灯火,为他介绍杭州的风物。

到得二更将近,老张打个哈欠说∶『回去吧!明天一早就要动身。』

阿珠有些恋恋不舍,但终于还是站了起来。陈世龙却是一言不发,抢先下山。胡雪岩心里奇怪,不知道他去干什么?这个疑团直到下山才打破,原

来他是雇轿子去了。

『只得两顶轿子。』陈世龙说∶『胡先生坐一顶。』

还有一顶呢?不用说,当然是阿珠坐。胡雪岩心想,自己想是沾了她的光,其实可以不必,我家甚近,不妨安步当车。阿珠父女回船的路相当远,不如让他们坐了去。

『我要托世龙帮我收拾行李,我们先走,轿子你们坐了去。』胡雪岩又对刘庆生拱拱手说∶『你也请回去吧!』

『好的。明天一早我来送行。』

于是五个人分做三路。胡雪岩把陈世龙带到家。胡家大非昔比了,胡太太很能干,在丈夫到湖州去的一个月中,收拾得门庭焕然,还用了一个老妈子,一个打杂的男工,这时还都在等候『老爷』回家。

『行李都收拾好了。』打杂的男工阿福,向『老爷』交代∶『约了两个挑夫在那里,行李是不是今天晚上就发下船,还是明天一早挑了去。』

胡雪岩觉得阿福很会办事,十分满意,但他还未接口,陈世龙就先说了∶『今天晚上下船!回头我带了挑伕去,也省得你走一趟。

这样说停当,阿福立刻去找挑伕,趁这片刻闲空,胡雪岩问道∶『一路上,阿珠怎么样?』

这话让陈世龙很难回答,虽已取得默契,却不便自道如何向阿珠献殷勤?

想了想答道∶『我都照胡先生的话做。』

『好!』胡雪岩说,『你就照这样子做好了。不过生意上也要当心。』

这是警告他,不要陷溺在阿珠的巧笑娇语之中。

这言外之意,陈世龙当然懂,到底年纪还轻,脸有些红了。但此刻不能装糊涂,事实上他也一直在找这样一个可以表示忠心的机会,所以用极诚恳坦率的声音答道∶『胡先生,你尽管请放心,江湖上我虽少跑,江湖义气总晓得的,胡先生这样子待我,我拆烂污对不起胡先生,将来在外面还要混不要混?』

『对!』胡雪岩颇为嘉许,『你能看到这一点,就见得你脑子清楚。我劝你在生意上巴结,不光是为我,是为你自己。你最多拆我两次烂污,第一次我原谅你,第二次对不起,要请你卷铺盖了,如果烂污拆碍太过,连我都收不了场,那时候该杀该剐,也是你去。不过你要晓得,也有人连一次烂污都不准人拆的,只要有这么一次,你就吃不开了。』

他这番话,等于定了个规约,让陈世龙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他对待手下的态度。不过陈世龙,绝没有半点因为可容许拆一次烂污而有恃无恐的心思,相反地,这时候暗暗下了决心,在生意上非要规规矩矩地做个样子来给胡雪岩看不可。

『胡先生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走了。』他又问∶『明天一早,要不要来接?』

『不必,不必!我自己会去的。』

等陈世龙一走,胡雪岩也就睡了。临别前夕,夫妇俩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谈到半夜,人是倦了,却不能安心入梦,心绪零乱,一直在想王有龄,担心他到新城,生命有没有危险,公事会不会顺利?

『怎么这时候才来?太阳都好高了!』阿珠一见胡雪岩上船,就这样埋怨地问。

『一夜没有睡着。』胡雪岩答道∶『我在担心王大老爷。』

『王大老爷怎么样?』

『这时候没有工夫谈。开了船再说。』

解缆开船,也得要些工夫,胡雪岩一个人坐在船舱里喝茶,懒得开口,自从与王有龄重逢以来,他的情绪从没有象这样恶劣过。

『到底啥事情?』阿珠问道∶『这样子愁眉不展,害得大家都不开心。』

听这话胡雪岩感到歉然,心情便越发沉重,『嗐!』他突然站起身来,『我今天不走了!王大老爷的公事有麻烦,我走了对不起朋友。阿珠,你叫他们停船。』

等船一停,老张和陈世龙不约而同的搭了跳板,都来到胡雪岩舱里,查问原因。

这时候他的心情轻松了,把王有龄奉令赴新城办案的经过说了一遍,表示非跟他在一起不可。

『我事情一办好,就赶了上来,行李也不必卸了。』

『如果事情没有办完,赶不到呢?』陈世龙针对这个疑问作了建议∶『我们在松江等你,有尤五照应,船上的货色决不会少。』

胡雪岩觉得这办法十分妥贴,欣然同意,随即单身上岸,雇了乘小轿,直接来到王家。

王有龄家高朋满座,个个都穿着官服,看样子都是『州县班子』,自然是『听鼓辕门』的候补知县。胡雪岩自己虽也是捐班的『大老爷』,但从未穿过补褂、戴过大帽,与这班官儿们见面,先得一个个请教了,才好定称呼,麻烦甚大,所以踏人院子,不进大厅,由廊下绕列厅房一间小客厅去休息等候。

等听差的捧了茶来,他悄悄问道∶『你家老爷在谈什么?』

『还不是新城的事!听说那和尚厉害得很,把新城的县官都杀掉了。为此,我们太太愁得觉都睡不着。』

胡雪岩大吃一惊!这一来,事情越闹越大,必不能善罢干休,王有龄真是『湿手捏了干燥面』,怕一时料理不清楚了。

于是他侧耳静听着,不久就弄清楚了,那些候补州县,奉了抚台的委札,到王有龄这里来听候差委,此刻他正召集他们在会议,商量处理的办法。

你一言,他一言,聚讼纷坛了半天,只听有个人说道∶『现在是抗粮事小,戕宫事大,首要各犯,朝廷决不会放松。我看,第一步,要派兵分守要隘,第二步,才谈得到是剿、是抚,还是剿抚兼施?』

胡雪岩暗暗点头,只有这个人说话还有条理,外面的王有龄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只听他说∶『高明之至。我还要请教鹤翁,你看是剿呢?还是抚呢?』

『先抚后剿。』那个被称做『鹤翁』的人,答得极其爽脆。

『先抚后剿,先抚后剿,这四个字的宗旨,确切不移。』王有龄很快地说∶『我索性再请教鹤翁,能就抚自然不必出队进剿,所以能抚还是要抚。

应该如何着手?想来必有高见。『

『倒是有点看法,说出来请王大人指教┅┅』

胡雪岩正听到紧要地方,谁知听差奉命来请,说是王太太吩咐,请他到里面去坐。彼此的关系,已超过『通家之好』的程度,内眷不避,胡雪岩便到内厅去见了王太太。

『你看,好端端在湖州,上省一趟,就派了这么件差使!』王太太愁眉

苦脸地说,『省城里谣言很多,都说新城这件事,跟「长毛」是有勾结的。

那地方又在山里,雪轩一去,万一陷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候怎么办?『

『不要紧,不要紧!』胡雪岩为了安慰她,只好硬起头皮拍胸脯,『有我在!我来想办法,包你平安。』

『是啊!』王太太有惊喜之色,『雪轩常说,什么事都靠你。你们象弟兄一样,你总要帮帮你哥哥的忙。』

『那还用说。你先请放宽了心,等他回头开完了会,我们再来商量。』

于是胡雪岩便大谈王有龄在湖州的情形,公事如何顺利,地方如何爱戴,尽是些好听的话,让王太太好忘掉新城的案子。

谈到日中要开饭了,王太太派人到外面去催请,把王有龄催了进来,他一见胡雪岩便问∶『你怎么没有走?』

『把你一个人先在这里,我在船上提心吊胆,雪公,你想想那是什么滋味?』

王有龄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但他知道自己的感觉跟胡雪岩做朋友,实在够味得很!『雪岩,』他眼睛都有些润湿了,『这才是生死患难之交!说实话,一见你的面,精神就是一振。事情是很棘手,不过你来了,我倒也不怎么怕了。』

玉太太听他们这一番对答,对胡雪岩的看法越发不同,而且她也跟她丈夫一样,愁怀一政,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从容的神色。

『有话慢慢谈,先吃饭!』她对王有龄说,『一直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今天可以舒舒服服吃餐饭了,你们弟兄俩先吃洒,我做个「红糟鸡」替你们下饭。』

王有龄欣然赞许,对胡雪岩夸耀他太太的手艺∶『你尝尝内人的手段!

跟外面福州馆子里的菜,大不相同。『

于是都变得好整以暇了,王有龄擎着酒杯为胡雪岩细述新城一案的来龙去脉,以及眼前的处理办法。果然如胡雪岩所想象的,那些奉派听候王有龄差委的候补州县中,管用的只有那个『鹤翁』。

『此人名叫嵇鹤龄,真正是个人才!』王有龄说,『足智多谋,能言善道,如果他肯帮我的忙,虽不能高枕无忧,事情已成功了一半。』

『喔!』胡雪岩问,『他的忙怎么帮法?』

『去安抚!』王有龄说,『新城在省的绅士,我已经碰过头了,那几位异口同声表示,有个得力的人到新城就地办事,事半而功倍。本来也是,遇到这种情形,一定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无奈能干的,胆小不敢去,胆大敢去的,又多是庸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非我自己去,我不能去就得找嵇鹤龄这样的人。』

『我明白了。嵇鹤龄不肯去的原因何在?也是胆小?』

『哪里?』王有龄说,『此人有谋有勇,没有把那班扰民,放在眼里。

他只是不肯去┅┅『

不肯去的原因是他觉得不合算。王有龄谈嵇鹤龄的为人,吃亏在恃才做物,所以虽有才干,历任大僚都不肯或者不敢用他,在浙江候补了七八年,派不上几回差使,因而牢骚极多。

『他跟人家表示∶』三年派不上一趟差,有了差使,好的轮不着,要送命的让我去。我为何这么傻?老实说,都为王某某还是个肯办事、脑筋清楚

的,我才说几句。不然,我连口都懒得开。「『王有龄说∶』今天这一会,其实毫无影响,我一直在动脑筋的是,设法说动嵇鹤龄,谁知劳而无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雪公,你的条件开得不够吧?』

『根本谈不上!嵇鹤龄穷得你们杭州人说的「嗒嗒嘀」,但就是不肯哭穷,不谈钱,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工有龄停了一下又说体谅的话,『想想也难怪,八月半就要到了,要付的帐还没有着落,转眼秋风一起,冬天的衣服还在长生库里。听说他最近悼亡,留下一大堆孩子要照应。心境既不好,又分不开身,也实在难怪他不肯帮忙。』

『那就只有我去了。』胡雪岩说。

『你我是一样的。』王有龄说∶『我不能去,当然也不能让你去。』

『既如此,雪公,你要我做点什么?』胡雪岩已有所领会,特意这样问一句。

『你看,雪岩,怎么想个办法,能让嵇鹤龄欣然应请,到新城去走一趟?』

胡雪岩不即作答,慢慢喝着酒盘算。这个征兆不好,在王有龄的印象中,任何难题,一跟他提出来,就会有办法,没有办法也有答复,一两句话,直抉症结的根源,商量下去,总能解决。象这样不开口,看起来真是把他难倒了。

难是有点难,却还不至于把胡雪岩难倒,他现在所想的还不是事而是人,嵇鹤龄这样的人,胡雪岩最倾倒,有本事也还要有骨气。王有龄所说的『恃才傲物』四个字,里面有好多学问,傲是傲他所看不起的人,如果明明比他高明不肯承认,眼睛长在额角上,目空一切,这样的人不是『傲』是『狂』,不但不值得佩服,而且要替他担心,因为狂下去就要疯了。

嵇鹤龄心里是丘壑分明的,只听他说王有龄『还肯办事,脑筋清楚』,他才肯有所建言,就知道他的为人。这样的人,只要摸着他的脾气,很容易对付,话不投机,他睬都不睬你。

『可惜事情太急,没有辰光了,不然,我跟他个把月交下来,一定可以叫他听我的话。』

『是啊!我是不容你下水磨功夫。难就难这日子上头。』

『他有没有什么好朋友?』

『怎么没有?』王有龄说,『也是个候补知县。会画画,好酒量,此人最佩服嵇鹤龄,但虽无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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