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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胡雪岩 (共五部)-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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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听他讲话,有些事已听阿珠讲过,但再听一遍,仍然觉得有趣。

等厨房里整备停当,人座时又有一番谦让,结果当然是黄仪上座。阿珠和她母亲,原可入席,而这天是例外,母女俩等前面吃完了,方始将残肴撤下来,叫爱珍一起坐下,将就着吃了一顿。

吃完收拾,洗碗熄火,请事皆毕,而前面却还谈得很热闹。老张回来多日,上海的情形他也很清楚,但一向不善同令也不喜说话,所以黄仪从他嘴里听不到什么。跟陈世龙在一起就不同了,他说话本有条理,记性又好,形容十里夷场的风光,以及各式各样的人物,把个足不出里门的黄仪,听得神往不止。

这种不自觉流露的表情,不要说陈世龙,就连老张都看出来了,因此当谈话告一段落时,他向黄仪说道,『上海倒是不可不去,几时你也去走一趟?』

『那一定要的。』黄仪也是个不甘雌伏的人,此时听了陈世龙的话,对

胡雪岩有了一种新的想法,觉得跟了这个人去闯市面,是件很够劲的事,不过这番意思却不知如何表达,只问了声∶『胡先生啥时光到湖州来?』

『他一时伯没有到湖州来的工夫。』陈世龙说,『上海、杭州方面的事,怕生了四只手都忙不过来。』

『其实,我们在这里也是闲坐。』

陈世龙听出因头,当时不响。辞出张家时,表示要送黄仪回店,那一个谈兴未央,欣然表示欢迎。于是回到大经丝行,泡了壶茶,剔亮了灯,继续再谈。陈世龙依照胡雪岩的指示,以话套话,把黄仪所希望的『进帐』,探听清楚,然后说道∶『胡先生很佩服你的文墨,他现在就少一个能够替他代代笔的人。胡先生经手的事,官私西面都很多,「有些事情是不便叫第三者晓得的,只有心腹知己才可以代劳。这一个人很难找。』

『怎么样?』黄仪很注意地问,『胡先生是不是想叫我去?』

『他没有跟我说。』陈世龙本来想说∶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写信给胡先生。转念一想,这样说法,即表示自己在胡雪岩面前的关系比他深,怕黄仪多心,因而改口说道∶『如果胡先生有这个意思,当然直接会跟你商量的。』

『嗯,嗯!』黄仪忽然想到,大经丝行的事也不坏,不必亟亟乎改弦易辙,便即答道∶『一动不如一静,看看再说。』

陈世龙一听话锋不对,知道是因为自己话太多了的缘故,心里深为澳悔。

同时再也不肯多说,告辞回到自己住处。多日不曾归家,灰尘积得甚厚,又忙了大半夜,草草睡下,这一天实在太累了,头一着枕,便已入梦。

睡梦头里仿佛听得屋里有脚步声,但双眼倦涩,懒得去问。翻个身想再寻好梦时,只觉双眼刺痛,用手遮着,睁眼看时,但见红日满窗,阳光中一条女人的影子,急切问,辨不出是什么人?只是睡意却完全为这条俏拔的影子所驱除,坐起来掀开帐门,细看,不由得诧异∶『是你!』

『是我!你想不到吧?』

『真是不曾想到。』

陈世龙不曾想到水晶阿七会突然出现。梦意犹在,而又遇见梦想不到的情况,他的脑子被搅得乱七八糟,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看看窗外,又看看阿七,先要把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这个疑问,作个澄清。

『我盼望你好几天了!』阿七幽幽地说,同时走了过来,由暗处到亮处站住脚,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陈世龙脸上瞟来瞟去。

这下陈世龙才把她看清楚,脂粉未施,鬓发蓬松,但不假膏沐,却越显她的『真本钱』,白的雪白,黑的漆黑,一张嘴唇不知是不是上火的关系,红得象榴花。身上穿一件紧身黑缎夹袄,胸前鼓蓬蓬,大概连肚兜都未带。

这触目惊心的一番打量,把他残余的睡意,驱除得干干净净,跳起身来,先把所有的窗子打开,然后大声说道∶『你请外面坐!』

『为啥?』

『不方便!』

『怕什么!』阿七答道,『我们规规矩矩说话,又没有做啥坏事。』

『话不是这么说┅┅』陈世龙心里十分着急,就无法跟她好好讲了,紧皱着眉,连连挥手,『你最好请回去!我这个地方你不要来。』

这一说,阿七脸色大变,但愤怒多于羞惭,同时也不能期望她能够为这么一句话气走,不但不走,反倒坐了下来,冷笑说道∶『小和尚,我晓得你已讨厌我了。』

看样子,她要撒泼。如果换了几个月以前,他倒也不在乎她,对骂就对骂,对打就对打,如果她要哭、自己就甩手一走,反正没有她占的便宜。但现在情形不同了,这中间关碍着身分,脸面,而最要紧的是嫌疑,在郁四面前分辩不清楚,固然麻烦,若是风声传入阿珠耳中,更是件不得了的事,因而只好想办法敷衍。

『不是讨厌你,是不敢惹你。』陈世龙这样答道,『你不想想你现在啥身分?我啥身分?』

『你啥身分我不晓得!不过吃饭不要忘记种田人,不是我在胡老板面前替你说好话,你哪有今天?这话不是我丑表功,要你见我的情。我不过表表心,让你晓得,你老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我总是时时刻刻想着你。』

这番话叫陈世龙无以为答,唯有报以苦笑∶『谢谢你!闲话少说,你有啥事情,灶王爷上天,直奏好了。』

『不作兴来看看你,一定要有事才来?』

『好了,好了!』陈世龙又不耐烦了,『你晓得郁四叔的脾气的。而且我┅┅』

他是要说,答应过胡雪岩,从此不跟她见面。但这话说出来,没意思,所以顿住了口,而阿七却毫不放松∶『男了汉、大丈夫,该说就说!你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跟你不相干!总而言之,你来看我,我谢谢你。现在看过了,你好走了!』

阿七一听这话,霍地站起身来,把脚顿两顿才骂道∶『你死没良心!』

她咬牙切齿的,『我偏偏不走!』

『你不走,我走!』陈世龙摘下衣架上的夹袍,往身上一披,低头拔鞋,连正眼都不看她。

『好了,好了!』阿七软语赔罪,『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陈世龙啼笑皆非,同时也不能再走了,因为这样要甩手一走,就会有人批评∶第一欺侮女人,不算好汉,第二,说他连水晶阿七这样一个女人都应付不了。

不走就得另打主意,陈世龙发过一阵脾气,此时冷静下来,觉得麻烦要找了来,推不掉就只有挺身应付,且看她说些什么?反正抱定宗旨,不理她,等她走后,再到郁四那里和盘托出,原来就要去看郁四,转达胡雪岩的口信,正好『烧香看和尚,一事两勾当』。

于是他拔上鞋子再扣衣纽,阿七还来帮他的忙,低着头替他扣腋下的扣子,露出雪白了这一段头颈,正在陈世龙眼下,他把视线移了开去,但『元宝领』中的散发出来的甜甜、暖暖的香味,却叫他躲避不了。好在这只是片刻工夫,等把衣纽扣好,随即走到窗前一张凳子上坐下,预备好好应付麻烦。

『我昨天刚刚到,胡先生有好些要紧的事情,叫我替他去办。县衙门里杨师爷在等我,』陈世龙先表白一段,然后提出要求说∶『你有话,爽爽快快说!我实在没有工夫陪你。』

水晶阿七不即回答,想了好一会才说∶『本来有一肚皮的话,要细细的告诉你,所以特为起个早来。既然你没有工夫,要我爽爽快快地说,我就说一句∶三年前头,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算不算数?』

提到三年前,陈世龙就知道麻烦不小,那时阿七还没有跟郁四,跟陈世尤有过一段情。情热如火时,什么话都说出来,陈世龙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句

话?不过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句话在这时候来说,一定对自己不利。

因此他先就来个『金钟罩』,概不认帐∶『那时的话哪里好作数?』

『什么?』阿七咄咄逼人地,『亏你说得出口,说了话不算数?难道你小和尚是这种没肩胛的人?』

『肩胛要看摆在什么地方?』陈世龙说,『我也不知道你指的是啥?如果说,我答应过你什么,譬如买衣料、打镯子什么的,我自然有肩胛,倘或有些事情,当时做得到,现在做不到,再有肩胛的也没有办法。』

『你自然做得到。』阿七说道∶『你倒再想想看,你答应过我一句什么话?』

『我想不起,你说好了。』

『你说过,要我跟你。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却把陈世龙搞糊涂了,原来以为她只是想瞒着郁四来偷情,不道是这样一句话!

『那怎么行!』他脱口答道,『你是郁四叔的人,怎么谈得到此?』

这是陈世龙失言,他没有细想一想,如果她还是跟着郁四,怎么能说这话?阿七相当机警,捉住他这个漏洞,逼紧了问∶『你是说,碍着郁老头?

如果没有这重关碍,你当然还是有肩胛,说话一定算话!是不是?『

话外有话,陈世龙再不敢造次,先把她前后两句话的意思细想了一遍问道∶『是不是你跟郁四叔散伙了?』

『对!我跟郁老头散伙了。』

果有其事,陈世龙不免诧异,照他知道,郁四是一天都离不开阿七的,何以竟会散伙?莫非阿七做下什么不规矩的事,为郁四所不能容忍,赶出门去?

『你奇怪是不是?』阿七神色泰然地说,『我先说一句,好叫你放心,我跟郁老头是好来好散的。』

这就越发不能理解了!『是怎么回事?』他说,『我有点不大相信。』

『不要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不过,这也该当你我要走到这一步,真正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看她那种兴高采烈、一厢情愿的神气,陈世龙又好笑,又好气,本来想拦着不让她说,但这一来马上又要吵架,她如何跟郁四散伙的经过,就听不到了。因而很沉着地听她讲完,催促着说∶『你闲话少说!就讲郁四叔为啥跟你散伙好了。』

『嗨!提起来,真是说书先生的口头禅∶』六月里冻杀一只老绵羊,说来话长!「『说到这里,阿七的神色忽显哀伤,』你晓不晓得,阿虎死掉了?『

陈世龙大惊∶『什么?阿虎死掉了,怎么死的?』

『绞肠痧!可怜,八月十四下半天得的病,一夜工夫就「翘」掉了,连个节都过不过!』

陈世龙听得傻了,眼中慢慢流出两滴眼泪。郁四生一子一女,阿虎就是他的独子,今年才二十二岁,去年娶的亲。为人忠厚,极重义气,跟陈世龙也算是要好弟兄,尤其因为他父亲不准陈世龙上门,他似乎倒怀着歉意,所以对陈世龙格外另眼相看,三天两头不是来邀他听书、吃酒,就是来问问要不要铜钿用?这样一个好朋友,一别竟成永诀,陈世龙自然要伤心。

但是,他的这两滴眼泪,在阿七看来,却别有会心,越觉得好事可成,因为这可以看出,陈世龙是有良心,重感情的。

『你也不要难过。死了,死了,死啦就了掉了!』阿七停一下说,『我跟郁老头散伙,就是因为阿虎死了,才起的因头。阿虎不死,将来他老子的家当,归他独得,哪个也不能说话,阿虎一死,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你想想看,自然有人要动脑筋了。你晓得是哪个动脑筋?』

陈世龙摇摇头,方在哀伤之际,懒得去想,也懒得说话。

『一说破,你就不会奇怪了,是阿兰姐夫妇!』

阿兰姐是郁四的大女儿,今年快三十了,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年前,郁四跟他的同事,一个姓邢的刑房书办结了亲家。老书办是世袭的行当,老邢去世,小邢进衙门当差,比他老了干得还出色,又可知是如何厉害的角色呢?

这对夫妇凑在一起,图谋回娘家来夺产,自是不足为奇之事。陈世龙因为跟阿虎的交情,此时便想到阿虎嫂的将来,不由得愤愤说道∶『阿兰姐是嫁出去的人,她凭啥来动脑筋呢?』

『就是这话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没啥脑筋好动,说来说去,是阿兰姐和她男人厉害,没事找事,脑筋动到了我头上。』

『怎么呢?』陈世龙有些想不通,『跟你啥相干?』

『怎么不相干?如果我替郁老头养个儿子,他们还有啥脑筋好动,所以把我看成眼中钉。你懂了吧?』

『懂是懂了!』陈世龙摇摇头,『我就不懂郁四叔,怎么肯放你走?』

『哼!』阿七冷笑道,『你当郁老头是什么有良心的人?年纪一大把,「色」得比哪个都厉害。你道他那宝贝女儿怎么跟他说?』

『我想不出。总归是郁四叔听得进去的话。』

『自然罗!说给他另外买人,又年轻、又漂亮,老色鬼还有啥听不进去。』

照阿七打听来的消息是如此∶阿兰姐劝她父亲,说阿七过了两三年,没有喜信,就不会有喜信了,风尘出身的,『凉药』吃得多,根本不能生育。

没有儿子,只能在族中替阿虎嫂过继一个,偌大家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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