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媚娇娃-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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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不开心。”冷不防,纤纤细指点上了他的眉心。“虽然冥生哥哥很少皱眉头,可是你这里,好忧郁。”
他一愕。
“冥生哥哥,你生得那麽好看,要是能多笑,一定更好看。”她给予最真诚的建议。
轻轻拿下她捺在眉宇间的手,眼前淡淡含笑的人儿,深映在他凝锁的眸中。
笑?几多年来,在外游览五湖四海,希奇玩意见早看遍了,当一切都见怪不怪时,他的人生更是无聊至极,枯燥得不知还有什麽乐趣可言,就连微笑都觉得浪费力气,开心大笑的滋味睽违多久了?他已经算不出。
掘好一个坑,埋葬了死去的雀鸟後,杜冥生背上多了三只幼雏的竹篓。“走,回去了。”
“不采药了吗?”从上山到现在,他才摘了几片叶子耶。
“今天不采了。我们还得好好想想,回去以後怎麽帮你安置、照顾这三个『孩子』呢!”头一回,他自动牵住她的小手。
仰眺着他,芸生欢喜地用力点头,“嗯!”
低瞅她呈着笑弯的墨瞳,他的唇,竟毫无预警地跟着扬起了一丝莫名的粲然!很浅、很浅,却是久久不曾有过的──页。
夜茫茫,周遭宁静。
杜冥生把桌上油灯的蕊心压低,让斗室内一灯如豆,黯淡的光不至於扰到床帐内安睡的小女子。
在心头咀嚼了整日的那番话、那场景,再度浮现脑海。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认得的人。”
的确,对於完全失忆的她来说,他是此刻仅有的记忆。
“芸生也希望冥生哥哥能开心,这样,我也会恨开心。”
是吗?他的嘴角上弯或下垂,对她是那麽重要吗?
“每一天,我的眼里都只有看见你,你心情一不好,我也会很难过的。”
他的心情轻易地左右着她的感受,是这样吗?
他从不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占有这等吃重的分量。
说来讽刺,芸生,一个失忆落难的女子,竟是这世上,第一个在乎他情绪的人。
相处不过个把月,他总爱睬不睬地任性对待,一直逆来顺受的她,却在不觉中,将他看得那麽地真,那麽地透。
不同於旁人巴结的讨好、逢迎的取悦,她是发自内心的诚恳,很简单的在乎。
然而天知道,这对他而言,恍如甘霖之於孤单的沙漠旅人一般,珍贵、可遇而不可求。即使他医术湛绝、容貌超群,即使他──有赫赫的贵族家世。
在家中行居第六的他,母亲在父亲众多妻妾之中并不算得宠,而他,自然也挣不到什麽多余的疼爱。父亲嘴上对几个儿子不偏心,可究竟打心底宠谁多些、关心谁多些,大家心知肚明──总之,绝不会是他,纵使他是么儿。
父亲不疼他,而母亲则是……排斥他。
是的,她排斥他,排斥这个她在无可奈何之下,为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所生下的儿子。纵使她明白孩子是无辜的,纵使他身上有自己一半的血液,纵使他有着同自己相似的面孔与气质──她,就是不爱他。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母亲都会为孩子牺牲忘我的。
至少,他的母亲不是。
打从懂事开始,小男孩就看清了自己乏人闻问的处境。忧郁善感的天性,使他像只静沉沉的闷葫芦,拍上几巴掌,也逼不出几句话;任人随便捏一把、揍一拳,也闷声不吭。
生活是无比优渥的,他食珍馐、衣绫罗,住有雕栏玉砌,行有车马代步,举凡物质上的需求,奴仆们莫不是侍奉得无微不至;可要论起情感上的温暖,却几近於零。他始终站在最阴暗的角落,再多金银珠宝、珊瑚玛瑙,也照不亮他晦暗的心房。
苦涩又心酸的感觉,他说不得,外人也识不出。
母亲死後,他将自己放逐,离开了那个称作“家”的豪华府邸,离开了一群称谓很亲、血缘很亲,感情却陌生异常的“家人”。身在江湖,他甚至抛却了本名,一如摒弃了过去的所有。
“杜冥生”这乖僻的名字,乃取自江湖上对他“可渡人於幽冥生死之间”的赞语,至於真正的身家背景,他在外是绝口不提。
天地悠悠,他孤身一人漫无目标地四处游历,美其名是磨练自我、增广见闻,事实上,不过是拿来成全自己逃离过去、任性颓废的一种方式而已。江湖虽有险恶,但他仗恃着一身好本领,吃穿从来不成愁,乃至财富、美人皆唾手可得时,他无疑已经靠自己挣得了一片天,却从不曾快意过。
海天茫茫,他恣意遨游,览尽人生百态,扮演他人生命中短暂的过客。这麽些年,从一个少年成熟至一个男人,他不停的飞,却始终寻不着一处可以安心栖止的园地,也撤不下眉间那抹郁色……
直到遇见芸生。
男子美形的唇瓣,不经意地微微扬起。
也许,照顾这个从河里钓来的小麻烦,并没有他想的那麽糟糕。至少,往後的日子,会有所不同了,而芸生的家人到底什麽时候才会出现,也不重要了。
“冥生哥哥……你还不睡吗?”软哑的娇嗓打断了他的沉思。
“就要睡了。”呵!他差点忘了,身为大抱枕,没他陪寝,她小姐可会睡不好呢!
吹熄油灯,探入帐幔躺平後,杜冥生一边的手臂即被纤细的人儿“借去”,密密地挨着,而平日对这种黏腻的厌恶感,却奇妙地消失了。
躺在偌大的床上,独自一人承受熄灯後的黑暗,是他从幼至长不变的夜晚;身旁的她,昔日卧病在床时,是否也有过同他一样的孤寂感?倚靠着病榻,目送窗外的春夏秋冬时,她可也为自己遭人抛忘而叹息过?伤春悲秋的心情,可有人明白?
轻抚已安心沉入梦乡的人儿脸庞,他低喃:“如果是那样……那麽,我全都知道,我都明了呵……”如果她也有过那般的心境,则今日的相遇,兴许是上天为了让两人的灵魂能够终止悲叹、远离忧伤,他们合该要作伴。
身子一侧,他用另一只臂膀轻轻把她勾住,纳入怀中,缓缓垂拢了眼睫。面对着面,两人平稳的气息错落交替,织成了一夜美好的安适。
芸生不再只是一株他随手拉拔的路边雏菊,而是一朵他欲收入心房,娇呵细养的兰。
所有的付出,他只问值得与否,而不去深究其中的意义。只要日子平静,他和芸生都过得愉快,一切便足矣。
这种“活在当下”的平淡与幸福,却因为一件意外,发生了变化。
那天,欲上山采草药的杜冥生,见她午後在床上小寐,不愿扰醒她,便自行背上竹篓出门了。一去,即到夕阳西斜方归。
“芸生,我回来了。”他随意一唤,以为她会立刻兴匆匆地冲出来迎接。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半声回响。
“芸生?”人呢?他在屋中转了一圈,又到屋外巡了一遭,仍不见踪影。
“芸生!”她会去哪里?在这片她几乎完全不识的土地上,拖着初癒未久的病体,她能跑到哪儿去?
难道……她的家人已经寻来,将她带回去了?
这样的想法,令他整个人顿时僵住。
是这样吗?她走了,是吗?平日教个听得心烦的“冥生哥哥”,往後再不会有人喊了,是吗?
背着药篓走了一天山路,满额的汗水,湿透的背,男子却感到一阵寂凉。
呵,她就这麽走了。
连声道别也等不及给,甚至没有留张字条,便赶回去重拾她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了……是躲着不让他找到,怕他讨赏?或是根本不想再看见他,以免忆起这段鄙陋如村姑的生活,有辱她大小姐的仪范?
他僵硬地撇撇唇角。
也罢,富贵荣华谁不愿享?她只是回到属於她的地方,他在这里心酸个什麽劲儿?而自己,也不过是恢复了昔日的孤僻生活,他又一副痴呆的难过个什麽劲儿?
洒脱地抖了抖长袍前摆,步回木屋,他试探性地打开了斗柜抽屉,却讶见她的纯丝旗服、珍珠耳坠和血色玉佩,仍静静的摆在那儿。
不对!如果她的家人带走她,不想被他寻获,就不可能留下这些,否则光靠着这些极贵重的物品,他还是有可能找到她。
那麽……
“芸生,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火焚一般的心焦,再次升起。
莫非是……被绑走了?!
他心头狠狠一拧!
城郊虽人烟稀少,却不是绝对的无人地带,完全不设防的小木屋,在里头熟睡的娇人儿──
该死!是他太大意!
经过他用尽一生所学、所有珍贵丹药精心调养後,如今的芸生,与初时乍到的痛殃子模样,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原本凹陷的苍白两颊,如今转成丰润透红,水嫩的肌肤似雪,太阳下会微微发光;状似新月的秀眉,弯细如昔,但更显浓黑;一双被黑漆透亮瞳仁占去大半的圆亮眼眸,也不再那麽倦怠无神,深刻的双眼皮和浓密的羽睫,为她的美眸增添几许说话的条件。
琼鼻秀巧挺翘,菱唇褪去苍白,换上一抹嫣红,微噘的可爱角度,即使闭口不语也看似微笑娇嗔。
小病鸽已然脱胎换骨,蜕变成了羽泽丰亮的艳丽彩雀。
美丽的事物,总会引发人的占有慾,而他却粗心大意──
老天!
“芸生──”长腿一拔,他疯狂地疾驰出去,在慢慢笼罩大地的黑暗中急切找寻,一声声几近咆哮的呼唤,在河岸连绵不绝。
终於,他看见了,一抹孤立无援、不知何去何从的影子。
“芸生!你在这里干什麽?!”顾不得什麽修为,他扯嗓嘶吼。
河堤上的纤影回过身,望着他,愕了半晌。
然後,他看她奔了过来,不稳的步伐,使她在崎岖的河岸上硬生生跌了一跤。
“芸生!”男人赶忙飞纵上前,扶她起身。
猛然地,她使力抱住他的腰,哭得声嘶力竭。
“哇……”
“怎麽了?怎麽了?”他心慌意乱。
他想看看她衣着是否完整、有无被侵犯,想瞧瞧她刚才跌出了什麽伤、疼不疼,然而,伊人纤细的双臂却将他拥得出乎意料的紧,溢流不止的泪水濡湿了他胸前一大片。
“鸣……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丢下我,自己走掉了……”
什麽?杜冥生眉眼一沉。
她居然以为他会自己落跑?难不成在她眼中,她的冥生哥哥这麽没责任感?
“我只是上山采些草药而已。”心里懊恼,却不觉放柔了语调。
她哭得凄切,教他不舍再责备。
芸生都哭哑了,“我找你找了好久,等到太阳都下山了……我好怕,我不知道你走了多久、多远了,我赶快追出来,就怕追不上你……可是又不知道你往哪里去……呜呜……”
“好了好了,我不就在这儿吗?”他耐心安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没说一声就自个儿出门,下回不会了,好不?”结果,变成他要道歉。
男子修长的指替她拭泪,一边低哄,“来,咱们回去了,我还没煮晚餐呢。”
哭得有点丑的小脸总算昂起,哽咽点头。
就这样,小女子演出的失踪记落幕。虽然附带跌伤脚骨、扭伤脚踝,还磕肿了额头、手臂,但仍万幸地让男人抱回家了。
也因此,他确切了解,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填补她心中严重缺乏的安全感;而自己,也早已迷上这种有人相伴的感觉。
怕的是,这样的感觉若再持续下去,最後离不开的,会是他。
於是,一种叫做“永远”的渴求,在胸坎处迅速膨胀起来……
时序刚刚入秋,午後艳阳依旧,山中莺啼悠悠,秋蝉鸣声唧唧,山溪清澈见底,坐在溪边大石上的娇俏女子,将一双嫩白裸足浸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踢溅着凉意沁骨的溪水。
一支翠绿的竹笛凑近樱唇,她吸足了一口气,使劲吹出。
哔──哔──哔──
空幽的山谷里,只闻一声声单音断续回响,却始终听不出一首完整的乐曲。
“呼……不行了……”拿开竹笛,芸生无力地仰倒在大石上。方才过度急促大口换气,害她头都晕了。
奇怪,为什麽冥生哥哥好像一点都不费力,就能吹奏出悠扬美妙的音乐,而她吹得那麽卖力,却压根不成曲调?
她把笛子举到面前仔细端详,想钻研出个究竟。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也看不出个端倪,倒是手部举酸了。最後她索性放弃,放任自己整个人瘫在大石上乘凉。闭上眼睛,享受着由虫鸣鸟叫、清风流水、枝叶婆娑所交织成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