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夜唱-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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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黯然失色,无奈摇头:“不知道,我是追着你们到此。”看到随风欠身要起来,便伸手扶起她。
“阿英呢?”她张望四周。
提起阿英,想起老表七郎,令狐悲从中来,他三言两语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擦着泪水说:“阿英……羊入虎口,多半没了……乾叔……失血过多,半路就,就不行了,他的遗体,还在马背上。”
夏侯父子倒在血泊中的那幕在眼前重现,随风打个冷战,欲哭无泪。
夜幕如厚密的黑纱徐徐降下,茫茫荒漠开始刮起大风,秋寒渗骨。
杨亮和令狐在天黑之前把乾叔遗体安葬妥当后,本想找个地方避风过夜,可四野无遮无掩,星月下举目但见沙石秃树,一片荒凉,随风茫然无助:“令狐,我们怎么办?”
令狐逸身上的伤被风吹得又痛又冷,他苦笑:“往前走吧,也许拐个弯,就能找到合适之处。”说话间就要扶随风上路——她看到马背就想吐,宁愿走路。
杨亮淡淡道:“你们等等。”说完,稳步攀上最近的山石,站在高处眺望。
随风抬头看着他,双膝打晃,令狐低声问:“阿风,听他说你被马踩得半死,真的没大碍?怎么你抖得那么厉害?”
她用手去摸左髋,倒吸冷气:“这里,很痛!不知道能不能走……”
杨亮从巨石上跃下,语气带着欣喜:“北面,居然有火光!”
……(本卷结束) ……
第三卷 漫天风雨
045章 古都洛阳
气候温和,风光如画的洛阳郡。
这是个新旧并存的几百年古都,东临嵩岳,西依秦岭,南望伏牛,北靠太行,尤其是洛阳新城,自隋大业元年起,经过二十多年的修筑,已成为与长安齐名的陪都。
洛阳此地,风景名胜多不胜数,他们一路走来,但见或峰奇石怪,或竹翠林茂,或峻岭谷狭,或泉清瀑壮,大有雄伟、峻险、秀丽兼并之气势,既具豪野的刚阳、又有着明秀的阴柔,把南北之神韵都发挥的淋漓尽致。
陆康和丛碧在洛水边弃舟登岸,押着凌云入住当地的福安客店。
凌云这小姑娘非常倔强,一路上任由你折腾,无论丛碧他们问任何问题,她都不予回答,不是和他们吵嘴就是半真半假地哭,忽而撒娇,忽而委屈可怜,忽而骄慢,把陆康和丛碧二人弄得哭笑不得,严刑拷打吧,对着一个小姑娘,做不下手;恐吓逼问,人家带你游花园……
同时还要应付如影随形的打手们,稍有疏忽就惹来杀身之祸,他们的耐心几乎都要磨尽了。
客店内,丛碧命随从看着凌云,自己来到陆康的房间里。
天空上,灰色的雨云在缓缓向东南飘移,陆康正在靠窗处洗手,细雨点点滴滴落在窗前,湿润的空气飘进房间里,带着丝丝桂花的清香,他垂下头,凝望着盆里的水和自己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木门掩上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丛碧愁眉深锁,就说:“阿碧,不可以再这般下去了。”
丛碧闷闷道:“就是为此事发愁,随风留下的软筋散,剩下的不多了,这烫手山芋,得尽快抛开。”
陆康思索着,慢慢说:“她身上没带着,肯定放在什么地方了……阿碧,我们一直参不透,这对印章,值得他们千里追踪,甚至牺牲性命?”
陆康曾经试过用凌云的性命来威胁对方,逼他们交换那枚盗走的印章,可是对方半点回应都没有,似乎凌云都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放弃的棋子。
——窦家再穷,也不至于为了块小石头,连女儿都不要了吧?!
丛碧白皙的脸上闪过不快之色:“子俊,也许人家就是看准了我们不会真的杀了那丫头!看来七郎的宝贝是没指望了……哼!做人,不够狠辣,还真是个大毛病!”
陆康擦干手,走到她身旁,微笑着说:“别急,遇到越大的麻烦,就越要以平常心对待。”
“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好好琢磨该如何对付他们。”丛碧努力按捺住烦躁的心情,也强笑着提议。
在这个江南才子跟前,可是不能输了给他!对于陆康的冷静豁达,丛碧在佩服之余,总是暗中和他较量,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几分修为。
迎着初起的秋风,他们走上洛阳老街,在一间热闹的饭馆前停下脚步,闻到那股独特的酸酸香味,看到门楣上那块写着“庆记浆饭”的招牌,丛碧低声问:“这洛阳特色面食,你可曾试过?”
丛碧家在长安,她从小来往于长安江南之间,对沿途的民俗风情相当熟悉。
陆康点头,嘴角泛起笑意:“孩提时,第一次尝,很不喜欢那股酸味,后来多吃几次,就再也忘不掉。”
两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走进该饭馆。
当店小二把两碗名为“浆饭”的浆面条端上桌子时,丛碧问:“我是北方人,爱吃面食倒也罢了,陆大才子可是南方人,怎么也喜欢麦黍!”
陆康怔了怔,淡淡道:“嗯……家父是南方人,姆妈却是北方人。”这也许是他身型偏高,五官轮廓比很多南方人要明显的主要原因。
丛碧被他眸子里隐隐流动的忧郁打动,非常后悔自己提了这个愚蠢的问题,忙笑道:“子俊,子俊,趁天色尚早,吃完面,我带你去看天津桥遗迹……我们带上琴和笛子,叫人烫壶酒,呵呵,希望今晚能有月色!”
陆康的母亲霿娘,是他父亲很多年前,北上经商时,带回家的。
霿娘的来历身世,在陆家是个谜,是个不可提起的秘密。全家上下,连陆康都只知道她是北方人,其余一概空白。
霿娘是陆父第二十三房的小妾,陆康称呼其为“姆妈”。
性子冷清的她对自己的儿子似乎也不太热情,母子间甚至很少说话。她终日把自己关在厢房里,潜心礼佛,对凡尘俗事一概不问不闻。
没有人知道为何陆父会娶这个女人回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容忍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
别人也许不在意霿娘的冷漠,可这是陆康心中的一根刺。
母亲心中根本没有自己。
这是他苦苦思索多年得出的结论。
046章 津桥月色
是日,黄昏后,渐猛的西北风把雨云吹散,陆康和丛碧一前一后沿着洛水畔信步晃悠。抬眼望向城东北隅,但见翠树成行,高楼瓦屋,红砖碧瓦,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上升,在茫茫暮色中,犹如纷纷扬扬的江南烟雨般朦胧和美。
他们偶尔交谈几句,心情少有的愉快。
不多时,他们来到天津桥遗址附近,迎着江风,默默无言徘徊在被毁重楼的断瓦残垣上,看着水面渔火点点,对岸模糊的远山房舍,心中感慨万千。
古都洛阳原来并没有桥,隋朝杨广在登基的同一年,就决意在故洛阳城以西二十里处重新选址修建新都,新都南跨洛河,面朝伊阙,为交通方面,必须在洛河上建一座桥。
这座桥,构思非常巧妙,用铁索链起无数大船,形成一座大浮桥,两岸各有一座重楼。用以固定铁索,昼夜有专人看管,根据河水涨落来调节铁链高低,确保浮桥安全运作。
桥建成后,为使高大的楼船可以顺利通过,桥体还可以自由开合。桥北端,与皇城的端门相对应;桥南端,与十里长街——定鼎门大街相连,南北通衢,一桥横,气派非凡。
“这天津桥,足见宇文前辈何等博学,何等气度!”陆康仰望那穿行云层的半轮月亮,不由得喃喃道。
丛碧慨叹:“祖父……离世时,我才两岁……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桥,也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缔造这繁华东京的人,都不在了。”陆康温和地说:“毁掉这天津桥的人,也都不在了,世事之无常,人生之短暂,可见一斑。”
丛碧望穿彼岸,悠然追思:“小时候到洛阳,听家父提起,当年因杨素把洛阳比作紫微宫,洛水如银河,故命名为‘天津桥’,子俊,你比我年长,不知道有无见过天津桥?”
“记得,那年九岁,中秋时节……随家人到此……月华如水,浮桥如长龙卧波,桥上灯火通明,行人熙攘,络绎不绝……河面波光粼粼,洪亮悠扬的钟声夜空中回荡……”陆康眯起眼,沉浸在如诗如画的记忆片段里。
“后来,我曾多次要把这场景用色彩表现出来,可惜,强差人意……”陆康用双手在空气中比划着,他一直觉得画纸不能久存,故此独爱壁画,但能用于壁画的颜色非常受局限,原料除了粘土,泥岩,主要就是含颜色的矿物质,色彩单一厚重。
这样的颜料,非但难以调配出理想的色彩,还要在使用的过程中,加入适当的黏合剂,如胶,漆之类,才能持久。而且,壁画做好之后,必然会在日照潮湿等外界因素影响下,会产生劣化,日子长远,变得面目全非。
丛碧在心里回忆着儿时的印象,翘起唇笑道:“一幅月下津桥,居然把江南才子难倒!呵呵!缘何不退而求次?先画在宣纸上也聊胜于无呢。”
她转过身,拂拂额前乱发,注视着对方:“子俊,你何不把眼前的一切,宣之笔墨?”她指着滔滔江水,说:“你看,江水逝如斯,没有一刻钟停留,恰似人的心境,从前的感觉,失掉了就不会再回来……昔日的良辰美景留不住,留下的这残垣断壁,也未尝不是种美丽啊!”
这几句话,旁人听来也许如春风拂耳,对陆康来说,却仿佛虔诚的信徒,乍闻来自西方的遥远呼唤……他从小追求完美,尤其在韵律和色彩上,稍有瑕疵都不能接受,宁愿毁了重来,以至心中常遗憾,丛碧的这番话,似乎在暗示自己,残缺也是种美丽,何必太过执著。
丛碧轻笑着:“作画,讲究的是把握住霎那间的感触,往往越是刻意要完美,越是被束手缚脚……啊!在大才子跟前,我这算不算班门弄斧啊?”
陆康斜依在石堤上,任晚风吹得衣襟乱,不再说话。
丛碧的话,让他有顷刻的顿悟:过份追求完美的执着,本身就是最大的障碍!其实,想深一层,无论韵律或者书画,甚至歌舞,其实质都是要体现人类某种感觉,某段感触……把这稍纵即逝的感觉真实地记录下来,就是完美!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非常接近某种道,那个他一直苦苦追求的境界。
丛碧黑黝黝的眸子,映落在他的心潭,泛起点点涟漪……
这种久违的灵魂悸动,似曾相识,让他不由得在虚无间无声搜寻,唤醒深埋的记忆。
047章 难忘印记
……怀昕,是她。
一个素衣少女俏丽的身影,自信倔强的笑容,逐渐在他脑海里浮现。
当年随父亲和大娘来到洛阳,带着他们几兄弟拜见多位豪门世交,就在他用心默记那些人的名字相貌之际,大娘指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小女孩,对他说:“阿九,这就是你将来的妻子,宋家的怀昕……”
那女孩圆圆的眼睛不带丝毫笑意,清澈见底,听到陆夫人提到自己,并没有小女孩的羞涩,反而落落大方地打量陆康,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审视的严肃。
在其他兄弟的嬉笑声中,小陆康觉得说不出的尴尬,冷冷瞥了她一眼,掉头就走。
第二次在洛阳见到怀昕,陆康十五岁。
怀昕已出落为一名婀娜多姿的少女,长得妩媚明丽,口齿伶俐,对很多事物都有其独特的见解。
那次陆康随父亲到洛阳拜访宋家,在宋家的家宴后,陆康随怀昕的兄弟们到后院喝酒品茶,怀昕和几个姐妹也在。
几个小姑娘正在热烈地讨论轰动一时的某宗逸事:
洛阳刺史家的十二娘,本是洛阳才女,丈夫去世后,改嫁刺史大人,委屈为妾。虽然深得刺史大人宠爱,却一直意难平。
三年后,她在白马寺遇到一位云游的僧人,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终于在某日,两人一起遁入深山,据说是连玦修佛去了。
宋家的女儿们都在学着自己娘亲们的话,拐着弯来取笑十二娘的愚笨和**。她们看到兄弟们带着陆康过来,都红着脸住嘴不说了,唯独怀昕,身穿浅绿色罗裙,站在株一人多高的牡丹花下,用清脆的声音侃侃而谈:“……世人皆道,女子必定要妻凭夫贵,住华宅,婢女仆妇成群,这才叫福气……这算什么道理?难道女子要嫁的,竟不是个懂得自己的男人,却是那枚官印,或者那些金银珠宝,那些丫环婢女?这也未免太可笑!”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为何世人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就必定是男盗女娼?十二娘既为才女,僧人既为高僧,他们的追求,绝非那些俗人能明白的……我倒是相信,两人真是修佛去了。”
……
之后的细节,陆康都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是她那番话,带给少年陆康的震撼,至今尚在。
他庆幸家里给自己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