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夜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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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亮举举手中的缰绳:“连人带马,都在这里。”
令狐掉过头,果然看到自己那匹战马跟在杨亮马后,马背上伏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背上插着好几支箭羽。
“好箭法!”他不得不赞道。
杨亮策马从他们身边走过,丢下句:“天亮前,把尸体全部埋了。”
令狐差点蹦起来:“我管杀,不管埋!”这荒山野地,要挖个可以埋四个人的大坑,这活儿根本不是人干的!
可杨亮连头都不回,大声道:“工具在这里,快跟上!”
随风低声说:“照他说的做,比较妥当,我们不知道这附近是否有蛮子的族人……不过,能不能整修一下再干活儿?”她四肢无力,感觉在虚脱边缘。
令狐伸展一下发麻的双臂,无可奈何:“干吧,歇下了更辛苦,这冷血鬼算过的账,咱也不必再算了……阿风,你的伤还没好,待会儿就别动,好好歇着,这种活儿,本来就该我们男人干。”
随风看他一眼,第一次发现他也是很会关心体贴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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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启明星在天际亮起,秋风飒飒,白霜满地,低低的山谷口一隅,悠然升起一股灰白的烟。
简陋的帐篷前,杨亮疲惫不堪,但还是撑着重新生起火堆,在火上架起锅水。
喝水吃干粮之前,还得先换下这身唐军的戎装。他和随风倒也罢了,偏生令狐满身是伤,伤口的血凝固时,把贴身衣物都粘牢了,必须用热水逐点泡软了揭开,方能上药包扎。
曙光初露,第一锅热水已经送进帐篷里了,现在轮到烧他们自己喝的水。
杨亮下巴开始长出须根,眼底发青,坐在硬邦邦的石块上,不时用木棒捣腾捣腾火堆,火苗在他眸子里跳跃,他的思绪飞出很远很远……
矮小的帐篷内,一股腥臊味,他们不得不把帐门打开,让空气流通,让光线照亮昏暗的小空间。
令狐解下盔甲,检查伤口,幸亏有软甲护身,受创处多数在臂膀四肢,没伤到要害,可伤得很深,也够他受的。
随风半蹲在地,小心翼翼用半粘热水的干净布,开始那浩大的工程。
不知道是不是饿,她的手总在抖。
令狐叹口气:“算了,你使劲扯吧,我顶得住。”
冷风吹进来,令狐不知道是冷还是痛,膝盖牙关开始打架:“这,家伙……小气……才那么点……”
她不理会他的话,继续仔细清洗伤口,说:“你看好那点金创药,别洒了,你的小命,全在这上头呢。”
“你怎么就没想到要带?”
“我带了,每个兵都有点傍身的,不……过,也许丢了……”他也不太肯定。
随风也叹气:“要过几天,才能知道愈合效果,会不会化脓。兄弟,你可千万别高热,我怕我这点医术,应付不了。”
他低下头,闷闷说:“阿风,七郎多半没了,我要去给他姑母报个信……如果,我……恩,你让那姓杨的送你回去找你爹。我们的事,你别管了。”
随风拍他的肩膀一下:“令狐,我记得七郎跑在我们前头,也许他也逃出来了。我还想着过了这关,一起去找他呢!……你一会儿说要保护我,一会儿又叫我跟人走,难怪阿英说,表少爷的心思,没人猜得到。”她的目光滑向外面,悄悄说:“我当然会回家,不过不要他送。”
令狐眼中亮光闪烁:“老表也许没死?阿风,关外天大地大,哪怕我们半句番话都不会,也要把他找到!”他精神振奋起来:“我们一起去找他?!我没事,一定不会有事!”
“你别乱动!这几天不要乱吃东西,不要粘水,应无大碍,刀疤就少不免了。”她有点替他可惜,随口说:“以后你在你娘子跟前可就威风了,可以每道疤都编段英雄史,把她镇得一愣一愣的,这辈子都不敢欺负你。”
令狐用手指在膝盖上画圈,半真半假笑道:“好啊,以后我指点着刀疤编故事给你们听,你可不许在她们面前拆穿我!”
他把“你们”两个字说得特别快,说完了,心跳得有点快。
067章 旖旎风光(下)
随风刚好在谨慎均匀地撒药粉,没有留意到他的“你们”,却听到了“她们”这两个字,扁嘴道:“七郎据说是为了寻找知音人,才拖到现在还不成亲。你呢,既然立志要娶一堆妻妾,养一群孩子,为何不早早开枝散叶?在那里到处晃悠,勾引小姑娘,安的什么心?”
令狐拼命让注意力逃逸出痛和麻之间,扯动嘴角,信口开河:“我们家有个规矩,正室以下的妾,要让妻子来选,所以啊,我多年来物色了很多候选佳人,只等着我的妻子来逐一挑选,这样,才能夫妻和睦,妻妾间姐妹情深。”
说话间,随风把所有伤口都处理好了,见他被包得像个粽子,行动不方面,便好人做到底,把早就翻出来的粗布衣裳给他小心套上,看他说得过瘾,忍不住说:“你想得美!能心平气和帮你选小妾的女人,多半是个疯子,要不就是个傻子……哼!我们拭目以待呢!”
她说此话时,刚好转到令狐跟前,在替他把前襟打结,令狐看她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觉得好笑,连被金创药腌着的四肢也没那么痛楚,越发来了兴致:“是啊,也许我就是要娶‘风姑娘’,呵呵……别人不懂欣赏的姑娘,在我眼里也许是个宝贝呢。”
随风连连点头,非常同意:“不是疯子,谁会嫁给你这个花心大少爷!坐下,我给你把头发梳梳,今天的人情,算是你欠我,将来要还的!”要乔装成本地人,非得从头到脚都换装,她和杨亮待会儿也要如此折腾一番。
令狐笑了笑,脸上华光隐现,轻车熟路地摆出情深款款的样子,温柔得要感动死人:“当然要还,我用一辈子来还……”
随风的心无端跳了几跳,忽然精明起来,竖起一根指头,笑眯眯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嗯,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御用羯鼓鼓手,可得随传随到……呃……不许食言!”说到后面,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可又说不出,碰到对方带笑意的目光,不禁有点心虚,眼神躲闪,忙转到他身侧去解开他的发髻。
令狐忍不住笑出声:“呵呵!‘我们家’,既是我们家,绝对没问题,随传随到,不传也到。”
头发里全是沙尘碎草,幸亏她随身带有密齿的银梳,便摸出来细心篦掉,听到他这话时,刚好左手握着他的一小缕头发,顺手稍用力扯扯,笑骂:“去你的!……不安好心!哼!这么脏的头发,不如剃掉算了,令狐大师,秃头更象蛮子呢!”
令狐趁势侧身去掐掐她的脸颊,低笑着:“小脏猫,原来天底下最会捧高自己的人是你!”
她一时拐不过弯,大眼睛里全是无辜:“我什么时候捧自己了?”
令狐便收敛笑容,单掌立在胸前,垂下眼帘,正经到不得了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见到这位女施主,连得道高僧都坐不稳,动了凡心……阿弥陀佛,女施主的非凡魅力可见一斑……”
说到这里,看到她弯腰翻动手边的杂物,嘴里嘀咕着:“剃刀呢?方才明明看到在这里的……”他忙提高声音说:“这位女施主,你大发慈悲,就别周围逛啦!你看,为了亲睹你的绝世风姿,佛祖神仙们都驾临了,快挤不下啦!……哎呀!神仙打架了!……坏了,坏了,万万年道行今朝丧!”
他猛然痛叫起来,原来是随风气不过,踹了他一脚。
这么一笑一闹,帐篷里狭小的空间弥漫着旖旎风光,总算冲淡了这两天的血泪伤痛,也让他们两人从无情杀戮的压抑中得到喘息。
自从离开太原郡,两人都差点忘记了他们以前的日子曾经如此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现在沦落敌邦,无视随时可能降临的生存危机,抛开牵挂,居然还可以发自内心笑出来,都不约而同有种再世为人的唏嘘。
闹归闹,正经事还是要做的,随风最后硬是板起脸,举着银梳说:“时辰不早了,你到底要不要梳头?”
令狐从小和姐妹们厮混大,当然晓得把握分寸,闻言便乖乖点头,眨眨桃花眼,笑得真挚动人:“要,怎么不要?风兄弟一梳之恩,无以为报!”
他的神色,他的话,都让随风联想起青楼术语,她终于破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那简直是前仰后合,马翻人仰。
看着这个身穿戎装,笑到完全顾不上仪态的女郎,令狐摇头,叹息道:“唉!令狐啊,令狐,你指望这个疯丫头和你一起去找七郎,恐怕不到半路先给气死了。”
“你们要去找七郎?”杨亮的声音在帐前响起,一股腌肉烤热后的香气飘进来。
随风背向帐门,吓了一跳,笑声嘎然而止,转过身尴尬得满脸红晕。
令狐继续笑,若无其事应道:“是啊,老表先走一步,这丫头若气死了我,呵呵,我说什么也要拉她做伴,黄泉路上就不寂寞了。”
杨亮看一眼随风,把手中的食物和水壶递过去:“阿风,你们先吃点东西,快换衣服,天亮了,我们周围看看环境。”
随风忙双手接过,顾左右而言他:“好香!多谢杨大哥,我们一起吃吧。”
杨亮幽深的目光扫过他们俩,开口推辞:“你们吃,我那份在外面。”
随风还要说什么,令狐拉拉她的手臂,冲着杨亮笑:“好,有劳杨大哥。”
杨亮关心地说:“令狐,你流了不少血,……我在水里搁了点盐,你多喝点水。”
杨亮把腌肉烤得香喷喷的,几块粟米饼金黄酥脆,他们两早饿得眼冒青光,不等杨亮转身走开,就一人一块吃开了。
吃饱之后,令狐经过连场的打斗厮杀,受伤失血,现在吃过东西,喝了很多水,累得快跨掉,眼皮直往下坠,好不容易撑到随风替他弄好头发,便沉沉跌入黑甜乡。
看到杨亮回来换衣服,尽管百般不情愿,随风还是不得不到另外那个小帐篷,解下战甲,把那袭挂在外面吹了半天风的粗麻衣套在中衣外。
那顶皮帽她几番犹豫,说什么也戴不上头去,最后决定把头发梳顺了,结在脑后,割了块黑布,到外面的火堆上烘了一阵,绑到头上去。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脸抹黑,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一回头,看到个深沉帅气的异族男人,迎着朝霞大步走近……
068章 成熟
“李总管家的孩子,竟然如此能屈能伸,真正难得。”那异族男人望着她开口说。
原来是杨亮!
随风这才发现他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现在长出了黑须,穿上那身怪异粗糙的衣服,遽看就是个突厥人。
她擦擦鼻子,苦笑:“不如此,又如何?”这算什么能屈能伸?此人说话似乎言不由衷。
杨亮在她身边坐下,闲闲道:“我见过那些稍有点家底的,得意时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尘,稍不如意,便怨天尤人,哭哭啼啼,让人瞧低了……可你不会。”
忽然被此人点评,随风觉得浑身不对劲,支吾起来:“呃……人家金贵,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受了什么委屈,也没人在意,只好忍着。”
他嘴角上翘:“有些人,天生就把个人的喜怒哀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你呢……你顾着料理令狐的伤,早把自己给忘了吧。”
他不提还好,一说所有的痛都回来了,她偷偷伸出手去摸摸髋部,装作没事人笑道:“不碍事,还能走能跑。”
源于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随风在他面前,总是本能地收起真面目,不愿意过多透露。
杨亮右手支着额角,手肘搁在膝盖上,端详着沐浴在晨光中的随风,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色:“成熟,成熟是什么?成熟其实只是“应付得宜”……各式各样的人和事,要用不同的方式应付,这就需要学识,智慧,经验来支持行动,方能挥洒自如。生活环境单纯的人很难成熟起来,于是给人幼稚的感觉,幼稚的人容易让人不快……”
她伸手去搅动渐渐熄灭的火碳,貌似漫不经心,暗地里却带着自卫的警戒,竖起耳朵听他的话。
他低低的嗓音在她身边回荡:“你呢……说不上成熟,可你绝不幼稚,你……和那些豪门千金,很不同,你比她们多了很多东西……”
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当面剖析,随风别过面孔,四下张望:“我们是不是该到附近看看?”
“我看得出,令狐和七郎,不是什么茶商子弟……阿风,出关后,你们能把令狐的真实姓名告诉我,足见信任。现在这般境地,只有互相扶持,才不至于客死他乡。”杨亮诚恳地说:“我们齐心合力,一定可以平安回去!”
随风抬起眼看看他:“嗯”,心里有点发虚,七郎的身份和真实姓名,令狐的名字,其实都是他们的秘密。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