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夜唱-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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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飘过的厚云遮住了太阳,外面的天地一点点变暗,厢房内比外面更幽暗,三叔脸上泛起亮晶晶的油光。
自离开江南便陷入被动的陆康,觉得丝丝痛快在体内扩张,他仰起头朗笑道:“哈哈!当今皇上宽宏大量,明察是非,仁慈厚德,怎么会为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功臣?!是三叔在和子俊开玩笑吧?”
三叔反应很快,压低声音,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皇上英明,这两年勤政备战,如今强敌压境,朝廷这次抽调精兵北上,必然会和突厥人决一死战!子俊啊!你文武全才,年少有为,这里三叔也不怕和你说句心里话……三叔对你一见如故,早已和上面说过了,只等时机成熟,你便可和我等共事,同谋富贵!”
陆康挑起眉尖,似笑非笑看着他。
三叔肥厚的身体前倾,左拳着地,诚恳地说:“子俊,大战在即,最怕的是什么?是内乱!风头火势,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实话告诉你,的确有人要趁此时机借题发挥,要铲除我等……你们陆家,必被牵连!”
“哈哈!哈哈!”陆康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摆手:“失仪了,呵呵,失仪了,三叔多多包涵……说我们造反,他们有什么证据?哈哈!就算窦姑娘被人家逮着了,搜出印章,那要造反的也只是你们,和我们何干?”
莫非印章真的被他们扔掉了?三叔心中将信将疑,忙极力劝说:“子俊啊!官场的门道你还不知道么?魏国公下台,不过是为曾见过那法雅;当年刘文静以谋反罪被诛,仅仅因一句话!……坏事了!凌云这丫头总也找不到,说不定给人抓了去……若窦家成罪,印章出自萧家,而你们和萧家来往密切,这,足够我们几族满门抄斩!”
说到这里,他眯成一线的眼里似有泪光,深深吸口气,继续说:“三叔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早死晚死也无所谓了……可连累全族,连累对三叔有救命提携大恩的上司,连累你们,还要看着小人得志,这,冤不冤哪!”他捏紧拳头,语音急促:“子俊!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找到祸胎,抢先发难!子俊!”
“三叔,你们口口声声说那印章是谋反之物,凭证何在?”陆康一针见血。
这话定是切中要害!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他还是看到三叔迟疑的神色一掠而过,然后,是一阵沉默……
080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官人,筵席备下了。”
接着,随着佩环叮当,几个汉装女子抬着两张食案从屏风后绕出来,轻盈地把矮脚食案搁到他们面前。
食案上分别摆着几盆菜,有两个铜耳杯,一双铜箸。
同时另有人把装着酒的大铜壶放在案桌旁的地上,跪坐着为他们浉酒。
三叔马上换了张面孔,伸出手让使女们为自己卷起衣袖,热情无比笑道:“来!来!子俊尝尝,这是少见的‘清风饭’,用水晶饭、龙精粉、龙脑末等调制而成,还要吊进深井里等凉透了,别有一番风味!”
陆康淡淡道:“秋风起了,吃这冷冰冰的东西,堵心。”然后他对其中一位使女说:“姑娘,贵宝号可有菰米?我要雕胡饭。”
那使女含笑点头,柔声重复:“菰米雕胡饭,请公子稍候。”说完躬身碎步倒退着,去到屏风处方转身离去。
他平淡的话语落在三叔心里,怎么听都觉得硌耳,三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面带沧桑:“呵呵,三叔是粗人……三叔大半辈子都在刀口上过,让小兄弟见笑了。”
盛世初,工序繁复的清风饭和御黄王母饭为皇公贵族之时尚,民间富有人家也纷纷效仿,并以此为荣。
陆康偏偏不屑一顾,点名要诗人文士们所推爱的菰米饭。
陆康抬起眼,笑了笑,注视着对方说:“米饭不过是米饭;石头也不过是石头。”
三叔提起铜箸,点点跟前的那盆生鱼片,语带双关:“话可不是这么说,一条鱼,活生生的,才叫鱼;被人去鳞起肉,摊开摆在菜盆子里,叫脍……”说着,夹起一片,蘸了酱料送进嘴里,咀嚼着吞下去,半眯着眼仿佛在回味:“子俊……一条鱼,能在水里游,才是鱼……变成了脍,尽管美之名曰:‘飞鸾脍’、‘天孙脍’,也不过是人家口中的美食!”
面前这盆生鱼片,色泽鲜美,切得皮薄丝缕,摆成展翅的鸾鸟,配以香柔花叶,令鱼片给人以轻可吹起的感觉,端的是贵气非凡。
陆康没有动筷子,也无心去欣赏这道金齑玉脍,他盯着那一道道的切口在看。
好快的刀!好高超的刀工!
陆康伸出手去,轻轻推开食盘,冷冷清清地开口:“这条鲈鱼,大概是因为肉质肥美,才会变成脍的罢!……一尾不算太大的鱼,怎样才能多活几天?无非是平时吃少点,把鱼食留给那些嘴馋的。”
“哈哈!我们可不要做鱼!管他娘肥的瘦的!”三叔哈哈笑着,继续吃喝。
门外一阵靴声响起,有人大步走进来,探头张望了一下,随即大声嚷嚷:“三叔!您果然在这里!呵呵,让咱们一顿好找!”
接着,一群人先脱下靴子,然后鱼贯而入,三个身材高大的北方男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盛装女子。
方才说话的中年男人,长相粗豪,豹眼狮鼻,还穿着中单上加锦半臂,显得更加肩宽威武,他一进门,三叔便站起来迎上去,嘴里说着:“罗侍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走在后面的两个,一个朱红袍子打底,外罩平肩短皮袄,此人精瘦,眼睛深凹,印堂之处微微凸起,走路无声无息。
看到他的那双手,陆康心中竟升起:“盘根错节”这四个字,这时刚好听到三叔在那里打招呼:“薛公子,尉公子,错荡!错荡!(注:古语,就是意外相遇,诧异荣幸)”语气相当恭谨。
薛公子?尉公子?陆康扫了那尉公子一眼,见他头折黑巾子,一袭半新旧的黄袍,三环带,六合皮靴,额宽眉广,面容儒雅,神色间带着股不理会尘俗事的高高在上。
一眼看过去,三个人当中,这个尉公子穿着最为简单低调,明眼人才看得出他身上的衣物搭配得恰到好处,连那袍子半旧的褶痕,都形成流畅悦目的线条,勾划出他健美的身形。
陆康心中了然,这个才是正主。
陆康冷眼看着那四个男人互相厮见,分别落坐,彼此不称官职封号,动作表情却微妙地界定地位的高低。
与此同时,十多个小厮使女如蝴蝶穿花,为这三个男人奉上食案。
“诸位,这就是名动江南的大才子,陆家的子俊!”三叔朗声向大家介绍,说完了就停口,并没有向陆康道明来者的身份。
陆康看到他们毫无表情,一起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脸上,就大大方方拱手道:“见笑,见笑!”
罗侍郎豪爽笑道:“俺是粗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在俺心里,凡是认得字比俺多的就是才子啦,哈哈!”
薛公子喝口酒,皮笑肉不笑开口说:“江南陆家……很响的名号。”
尉公子打量陆康半眼,没有任何反应。
三叔抬手对服侍陆康的使女下令:“陆公子既然不爱冷食,还不快撤下去?!给我好生侍候着!”然后冲着陆康热情笑问:“子俊,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呵呵……甭和三叔客气!嗯……这里的‘驼峰炙’味道很不错的。”
他脸上的笑纹都挤成了一团,当真是个见牙不见眼的标准笑容。
那使女忙对陆康说,他们这里主食有饼、饭、粥、糕;副食有羹臛、肉脯、脍品、炙品、菹齑……
陆康微笑着打断她,道:“些许素菜下饭即可,姑娘不必费心。”
罗侍郎把口中的肉片嚼得吱吱作响,看着陆康随口说:“这位小兄弟,不是吃素的吧?”
三叔大拇指一挑,赞口不绝:“老罗,别看他一副没火气的样子,子俊剑术了得,连三叔都甘拜下风,英雄出少年哪!”
此话一出,陆康明显感觉到薛尉二人扫过来的目光霎那间变得凌锐逼人。
“噗!”,薛公子忽然把手中的酒泼在地上,高声说:“老窦,这黄酒也太逊!满口渣,成色也差,不黄不红,岂可用来招待贵客?”
那杯稠浓的酒,泼在厚厚的筵上成了一滩血色印记。
房内一时沉寂无声。
081章 露从今夜白
尉公子缓缓道:“吃冷食,原也不该进冷酒。”声音不高,语调中自有一番威严。
三叔忙挥手:“啊,是大意了,快,换鱼儿酒!”
使女们一阵忙乱之后,上等黄酒被烫得温热,再投入刻成小鱼状的凝结龙脑,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醇醺的甜香,令人闻之欲醉。
然后,使女们把琥珀色的黄酒倒进琉璃盅里,恭恭敬敬送到众人跟前。
“请!大家请!”三叔依然扮演主人的角色。
看着斜对面的尉公子一饮而尽,陆康才拿起酒盅,浅尝一口。此时,他要的雕胡饭和素菜也送了上来。
罗侍郎一口气豪饮几盅,方赞道:“好酒!好酒!呵呵,不是薛公子,三叔也不肯拿这珍藏出来!”
三叔一瞪眼:“三叔生平,从来不把身外物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藏着揣着?有好东西当然大家分享!这才够痛快!哈哈!哈哈!”
其余三人一听,笑声顿时此起彼伏。
这笑声,陆康觉得很刺耳,笑了笑,直视着对方说:“三叔的熊掌,也许是其他人的砒霜。就象这飞鸾脍,也不是个个都能吃的,不少人因食脍而亡!”
薛公子脸上笑着,眼神却冷冷:“没有铁肠肚,怎敢去尝珍馐百味?”
罗侍郎摸着胡子说:“三叔,俺不是斯文人,你这点酒菜还不够俺塞牙缝……你嘴里的那些什么驼峰炙,野猪鲊,快叫人拿上来,光说不练可不成!”
三叔笑骂:“京城离这儿也没多远……怎么象刚从荒山野岭逃出来!甭急!咱看到罗侍郎的影子,就已经叫人去杀猪宰羊了,亏待谁也不敢亏待您老!”
应该是几日不眠不休,陆康觉得口中无味,什么也吃不下,不得不就着一点素菜,努力把那碗饭塞进肚子。
三叔和罗侍郎笑语间,数名小子把用石炭炙烤的驼峰抬进来,那肉类独特的浓郁香味立时四散,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当使女要把属于陆康的那份端过来,陆康举起手示意制止。
三叔盯着他,笑眯眯道:“子俊,赏个面子,尝一块咱的招牌菜。”
薛公子挑起块驼峰肉,让切得薄薄的脂肪片在筷子上晃悠,漫不经心地开口:“尝一块又何妨?分甘同味,人生几何!”
罗侍郎用玩味的眼神看着陆康,没有说话。
所有的使女小子都不由自主偷偷瞄着陆康,他缓缓用筷子挟了箸菰米饭,旁若无人。
一直沉默的薛公子开口了,声音平板空洞:“这位陆公子,你……肯定,你不要一起尽兴?”
陆康生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情形:傻瓜都看得出此三人来自长安,为了同样的目的在这里出现,此刻,他们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这个游戏,你要加入我们一起玩呢?还是铁了心要和我们做对?
他咽下那口饭,放下碗,双手举起琉璃盅,灿然一笑:“三叔言重,子俊是吃惯了水产的南方乡下人,让各位见笑了……只望几位不嫌弃子俊粗鄙……在下定当抛开陋习,与诸君尽情尽兴!来,先饮为敬!”说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示意使女把驼峰肉拿过来。
大家亲眼看着陆康把一块颤颤巍巍的驼峰脂肪片送进嘴里,现场的气氛立即起了微妙的变化,三叔带头举酒邀客,罗侍郎等人纷纷响应,笑语阵阵……
陆康换了个姿态,竟然也可以和他们说说笑笑,吃肉喝酒,轻松自如得连他自己也暗暗惊讶。
几轮酒过,气温仿佛在上升,三叔站起来,满脸红光,穿着布袜走来走去劝酒,让众位陪酒的女子行酒令,把骰盘、旗幡令、手打令都玩了个遍,最兴高采烈的就是他。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渐浓,几盏大铜灯影得满室皆春,乐师们盘坐一侧,奏出绚丽多彩的舞曲,歌姬们云鬓水腰,宽袖长裙,钗摇环动,款款舞出人间的姿采!
陆康放开胸怀,把往昔的坚持都暂且放置一边,挥洒自如地展现他的才智,言语间幽默地联手和薛公子暗暗挤兑三叔罗侍郎,时时说得大伙儿一起大笑,可真正明白其中含义的只有他和薛尉三人。
几次和薛尉二人目光相接,他感觉到了某种默契在脉脉流动……
当歌姬们一曲舞罢,如仙子降落在他们身边时,陆康也和他们一样,敞开双臂去迎接,把她们的娇柔仰慕都化作欢乐的点缀。
……
更深夜静,曲终人散,大伙儿各自拥着美人如玉,离开厢房向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