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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孙子大传-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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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寡人宽厚仁慈,有意宽赦你的欺君抗君之罪!可是,你须得向寡人证实你与敌国无涉,你须证实你的忠诚与可靠,明日五更之前复命!”

咣啷一声,夫差把宝剑扔到了孙武面前。

孙武大惊失色,忙跪在了荆棘之上。

孙武捧起了剑,哇哇地向夫差“陈述”着什么。他知道,吴王夫差是叫他杀了妻子帛女以示忠诚。他如何对结发妻子下得了毒手啊?大王这样的处置,比杀掉他自己更加残酷。他要说“不,不能这样!”可谁能听得懂呢?

夫差拂袖而去。

伯嚭太宰过来,说:“孙将军,以尊夫人一条性命,换得全家老小无恙,这已经是大王的仁慈了,将军三思!”

伯嚭也走了。高高的吴王台上,只剩下孙武跪在荆棘之上,仰天长啸。

……

孙将军府上,帛女和漪罗自孙武去后,就如热釜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她们惦记着孙武的安危,漪罗想走出院门去看个究竟,被守卫在门口的士卒用戈一横拦住:

“请夫人和少夫人留步。”

帛女:“尔等受何人指派?”

“小人受大王之命,不敢疏忽,请夫人和少夫人鉴谅。”

士卒将门关上了。

帛女“唉”地叹息着,只好坐在房中静等。

漪罗也没有办法可想。再去拉门,门已经拉不开了。她用拳去擂门,也没有反应,抬头茫然地看看,只见天光渐渐地亮了……

孙武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回来。

是田狄背回来的,孙武被荆棘扎烂了的脚,已经不能走路了。

漪罗和帛女都惊呆了。

帛女一叠声地问:“将军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漪罗只有哭的份儿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帛女问:“这受的是什么罪啊,蛇蝎心肠的君王,他用的是什么刑罚啊!”

孙武不能说话,只能用苦涩的微笑和摇头,暂时安慰两个女人。田狄一边把孙武放在榻上,一边拭泪道:“哪里是大王用的刑罚啊,大王问将军对伐齐是如何看法,将军自己铺了荆棘,赤脚走给大王看哪!”帛女问孙武:“便是对大王讽喻说——吴王台上将荆棘丛生?吴国灭亡之日不远?”

孙武颌首。帛女:“大王怎么说,大王没有动怒,没有要动大刑么?”田狄说:“大刑虽然没动,可是大王说——”孙武赶紧哇哇地叫着,摆手不叫田狄说。

他怎么忍心叫田狄说出那句可怕的话?怎么能忍心看到杀死帛女的血淋淋的情景?更何况狠毒的吴王夫差让他亲手执剑,亲自动手,他只要想象到帛女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就受不了,心就打抖。

帛女还在追问:“田狄,大王到底说了什么?”

田狄:“我……”

“不要吞吞吐吐!”

“我——说不出口哇,求求你了,夫人,你别逼我了。”

孙武也拉住帛女衣袖,不停地摇头。

“田狄,你是孙氏门中的老仆人了,跟随将军多年,你一向是最诚实,最可靠的,帛女从来都拿你以长辈事之。今天你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莫非我是外人么?”

田狄一跺脚:“好,我说——”

忽然,孙武起身,横眉立目,一把将田狄推了个趔趄。

田狄“唉唉”地叹息,跑出了内室,在院子里无可奈何地站着。

漪罗重新搀扶孙武躺下,抱起了那双脚,看着,道:“夫人,将军满脚心都是刺,拿针把刺挑出来吧!”帛女说对,就拿了针给漪罗,自己举着灯照着。那双脚!脚心密密麻麻扎着小刺,没有刺的地方,都豁烂了,血肉模糊。漪罗举着针,抱着孙武的脚,呜地一声又哭了:“不行,不行,我下不了手哇!”帛女也泪眼模糊:“我来吧!”把灯交给了漪罗,自己去为孙武挑刺。一边挑着刺,一边给孙武解脱:“也许我们到吴国来,就注定要受些罪和苦的。征战之苦受了,颠沛流离之苦受了,哦忍着点——好了。断头台将军也去过了,就是死,将军也死过了,世间还有什么难忍之罪与苦呢?忍着——嗯。虽说是长卿你今天又受了这些个罪,总算放你生还了,总算没有斩杀了我们姐妹,忍着些,这儿的肉全烂了。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帛女真要感谢大王宽宥,感谢大王念及老臣有功,给大王叩头呢?”

“别说了!夫人!”田狄在窗外喊着。

“到底怎么回事?”帛女又问。

孙武死闭了眼睛。

针在肉上拨着,找着,剜着,荆棘刺儿一个个被挑出来,落入盘子里,数不清是多少。

帛女叹口气,又道:“这回帛女和漪罗可以陪将军远走高飞了!我和漪罗在将军左右,好生侍奉将军……”

孙武听不下去了。

帛女哪里知道吴王夫差命她明晨五更以前去死!

孙武抽回了自己的脚,不再管那些什么刺不刺的了。他挥手叫漪罗和帛女出去。漪罗和帛女不解其意,连声问“怎么啦”,孙武无奈,起身把两个女人推了出去,关了门。

他要安静一会儿。

他一个人在房中,要宣泄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愤怒。他将那些陶罐,烛台乱摔乱掼一气,将几案上依琴的七弦,也用剑挑断了。

稀哩哗啦一通,他扔了剑,立在屋子当中。

漪罗和帛女料定是出了大事了。

漪罗把田狄叫到了自己房中。

田狄说:“少夫人你唤我何事?今日晨起吴王台上的事,你千万别逼我,你逼我,老仆也不能说!”

漪罗:“田狄,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出了大事了。”

田狄:“天大的事啊!”

漪罗:“将军有口不能说,你知道实情又不肯说。田狄,来日倘若大祸临头,你一个人担待得起吗?”

田狄:“少夫人,我……”

漪罗:“什么事情,说出来,才好商议对策呵!”

田狄:“少夫人,谁也不会料到昏庸的大王如此行事的,太出人意料了。”

漪罗:“什么话快说!”

“将军今日又惹恼了大王,大王便以夫人是齐国艾陵人为借口,说是若要赦免全家,就得在明晨五更之前,要将军他——杀妻以示忠诚!”

“什么什么?”

“大王命将军杀妻!”

青铜盘子落地的声音,棘篱刺儿洒了一地!

帛女在门外听见了。

帛女在孙武到吴王台去见夫差之后,设想过种种悲惨的结局,当然也包括“死”。全家死在一块的结局不是不可能,可那情形总是大家彼此有个撑持。她万万没有想到,吴王夫差竟会命令孙武,她的丈夫,亲手杀死她!

她一下子晕倒了。

漪罗扑过去,抱住了帛女,“姐姐”“姐姐”地叫,把帛女抱入房中,少顷,帛女醒了:“啊,漪罗,我失态了么?”漪罗不知说什么好,“没有,没有,姐姐,会有办法的。我们来想办法。我们去和将军商量。”田狄说:“夫人,喝一口水罢。”帛女喝了水,说:“好多了,漪罗,你看姐姐不是好多了么?”漪罗还是说:“会有办法的。”帛女忍住了泪,甚至显得很平静,甚至还微笑了一下,说:“漪罗,你叫了我许多声姐姐,我还从来没叫你一声‘妹妹’啊,实在是对你不起,我是前世修来的福哇,你是个好妹妹,我的——亲妹妹!”

漪罗紧紧地抱住了帛女,泣不成声。

帛女像爱抚小孩子那样,拍拍漪罗的背:“好妹妹,别哭。听姐姐说,将军如今口不能言,也就你一个人知道他心里的苦了。好生侍奉将军,答应我,好生侍奉。三个孩子都已从军,日后团聚总有日子。只是,妹妹你还没给将军生个儿子,给将军……生个儿子吧,膝下免得寂寞。”

漪罗拼命摇头:“不不!别说这些,有办法的!我们想办法。如若没有办法,漪罗替你去死!”

帛女看着漪罗:“说什么傻话?不许说那个死字!姐姐也不说……你看,没事儿啦,没事儿啦!我有办法的。”

帛女替漪罗拭了泪。

帛女站起来,说:“先不要说我知道这件事啊,不要让将军难过。”

漪罗起身要去找孙武:“不,这怎么行!”

帛女:“你看你,不惑之年了,还像个毛丫头!姐姐即便就是死,也还不到时辰哪!静下来,你想一想,我想一想,让将军也想一想,会想出好的——结果的!”

帛女离开了漪罗的房子。田狄随在帛女后面。

漪罗呆呆地坐着,前前后后地想办法。

帛女洗了手,弄了两样小菜,烫了酒,送到孙武的房中。

田狄在门外候着。孙武见了酒菜,一愣。

孙武指指帛女,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摊开了两手。

帛女明白孙武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尽量让自己微笑,笑得很苦:“将军问我听说了什么?什么?什么也没听说?会有什么事情呢?不管什么事情,帛女陪将军小酌之后再说不迟。”

帛女坐下了,给孙武斟酒。孙武也坐下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帛女。

帛女说:“将军看着我做什么?三十几年了,不认识了么?”孙武的目光慌忙逃开。

帛女拿起了酒盏。孙武也迟疑地拿起了酒盏。

帛女说:“请将军喝了这一盏。这么多年,帛女难得有暇单独敬将军一盏酒。”

帛女先自一饮而尽。孙武也饮尽了一盏。

帛女一连敬了孙武两盏酒。举着第三盏酒,她眼睛有些湿润了:

“帛女真想请将军为我弹一支曲子啊,可是弦断了。”

这话弦外有音。孙武放下了酒盏。沉默。

孙武的手指蘸着酒,在几案上乱划,那字是:九死一生,九生一死。

他想起了颉乙的预言。颉乙不幸而言中了!

帛女看着孙武,一直定定地看着。

“可惜的是,今天这个日子,将军一句话也不能对帛女说,帛女真是天生的命苦!”说着,帛女有些哽咽。

孙武一把抓住帛女的手。

帛女把孙武的手推开,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举了盏,道:“将军,帛女十六岁嫁过来,流离颠沛到吴国,也有富贵的时候,也有贫贱的时候,也有风,也有雨,有甜,也有许许多多的苦涩。算起来,是三十五年了啊!三十五年怎么一转眼就……将军南北征讨,在妾身边加起来有五年么?五年的恩恩爱爱,百年的刻骨铭心哪。帛女一心一意希望将军建功立业,总是有和将军的志向不一样的地方。这些年,帛女有不周到的地方,将军多多包涵罢!日后,帛女不在身边,冬天夏天的,将军与漪罗妹妹相依为命,多多珍重罢!”

帛女哭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举着空盏,问痛苦万分的孙武:“将军不肯为帛女……最后饮一盏么?”

孙武悲愤无以排遣,抓了酒瓮,仰了脖子向嘴里灌。

帛女去抢那酒瓮。

孙武把酒瓮摔了,酒,流了一地。

帛女说:“好了,酒完了,我的时辰也到了。将军不必手软的,帛女虽是区区一小妇人,也知道以妾一死,既可证实将军无辜,又可让全家生还,是值得的!”

帛女立即去摘墙上的剑。孙武拦住。

两人撕缠在一处,难分难解,田狄和漪罗冲进来,把帛女拖住了,拖回了房间。

漪罗出门的时候喊道:“将军你拿个主意呀!”

有什么主意呢?

也许,只有拼却一死,若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便逃之夭夭。如果不行,就同归于尽好了。孙武疯狂地翻开房中箱笼,不知是哪一位将军留下的,还真有一副兕甲。他急切披挂在身,执着那柄青铜依剑,冲到了院子里,劈开了院门。

一群士卒,大约有百人,立即横戈围了上来,有的门里,有的门外。

领头的是个老年的百夫长,拱手道:“孙将军,我等遵从王命,实不得已,无意与将军为难,将军请放下剑!”

孙武执剑向徒卒逼近。

“孙将军下不了手,我等可以代将军诛杀夫人!”

孙武还是执剑向前走。

“孙将军,再不放下剑,恕我们不恭了!”

孙武挥剑向一个徒卒砍去,那徒卒立即挺戈来迎,众徒卒瞬间把孙武团团围住,剑与戈相击,火星迸溅,惊心动魄。房中漪罗与田狄听到砍杀的声音,赶紧也执了武器跑过来,与孙武一道,同一百徒卒拼命。百夫长喊了一声“休要伤及将军!要活的!”给这场拼杀定了调,孙武,还有一个老仆人,一个小妇人才没有饮血倒下,可是,杀出一条血路逃走,也是办不到的,一百徒卒,一层一层轮番来战,犹如铁的蛛网,看样子,结果只有一个,便是三个人,都战斗到彻底倒在尘埃。正在拼杀,漪罗忽然想到了帛女,忙跑出圈外,回房去看。

帛女在漪罗和田狄冲出门之后,便把门反闩了。

她换了一身槁素的衣裙。她认真地理了理鬓发。

她坐在屋子当央,默默祝祷了一番,平静而泰然地拿起了剑,喃喃地说一声“辞别了,将军!”一狠心,把剑插入了腹中。她想要一个全尸。她不想让自己死后的模样儿太难看。可是她的力气太小,剑插到腹中一半儿,就插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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