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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飞花溅玉录-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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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慧主上说,白檀需凤凰木或相思木托生,十年才可成型取心炼香。连碧姐姐,你要这白檀木做什么?”

“小碧华,你可真啰嗦,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去柔兰阁,有没有见到公子?公子好吗?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还吵着要桂花糖吗?有没有问起我?”连碧咯咯地笑着,边笑边问。

我摇头,将装了白檀的锦盒放到凤凰木下:“公子每日里就是读文章,并没有问起你。”

“诶呀,你就不能骗骗我?说公子天天都问起我,想要连碧再回去呢?”连碧从凤凰木上跳下来,走到我的面前,抬手在我脸上捏了捏,“你啊,连哄人开心的话都不会说,可惜了这张好面皮,终究是块榆木疙瘩。”

我撤身退后,看着连碧:“明知道一切是假,为什么还要骗自己?明知道受冤枉,为什么不说出来?明知道公子的心是空的,为什么还要……想着他?”

“小碧华,你来含章宫这些年,想必心里也藏了很多事。我问你,为什么当年你可以眼看着公子放云翊将军离开,却无动于衷?为什么人人都知道连汀谋反自毁歌喉,却没有人肯为我说句话?为什么连慧主上分明两不相帮,却又私下送这白檀给我?”连碧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我都答不出,惟有怔忡地看着她。

她笑吟吟地站在凤凰木下,红花楹树,如火如荼,她身上的翠缕宫裙在晨风中招展,绿丝飘曳翻飞。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眼看着仇人从眼前消失,却又无动于衷?为什么呈恩殿上我看到夜郎国的故人,心底却激不起一丝感触?为什么连汀与连碧二十年情谊,可以毁于一夕之间?

还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都被含章宫这座神仙宫阁吞噬掩埋,或许在这煌煌宫墙下,没有人会问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连碧也找不到,含章宫里,又有几个人心中有答案?

“小碧华,女人的心啊,就如同海底的针一般。明知道是假的,却也喜欢听些假话骗自己,除非哪一天,到了再也骗不下去的境地,才会心死吧……”

心死吗?

书上说,哀大,莫过于心死。

人若是活着,心却死了,那是种什么滋味?

左边心口的位置,隐隐有些疼,疼,许是因为它还没有死?

“小碧华,我说的这些你现在还不懂,等你将来长大了,遇到心爱的女子,总会明白的,只是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子呢?”

连碧的笑脸模糊在晨曦薄光中,我看着八重玲珑的天香阁,心中浮起母亲碧绿的眼眸。

情爱?那是剜心噬骨的毒药,这一生,我都不会饮下这份毒。

冷月浮上镜月湖,在湖面倾洒下银芒,水色寒白,波光潋滟,岸边的花树在水面投下倒影,夜风拂过,洋洋洒洒飞起一片落英如雨。

公子兰坐在湖石上,静静地凝眸望着天际的圆月,一片飞花落在他的肩头,他伸指拈住花瓣,举到月光下。

“碧华,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事吗?多久以前?五年,还是十年?”

我垂下头,尘封的回忆因为他的话蓦然涌上心头。

“记得儿时,我曾偷溜出王府,爹爹震怒之余调动禁军到处寻我,最后还是他亲自骑了追风找到我,我怕得不敢走近他的身边。后来我被罚跪在树下补足三日的功课,母亲偷偷拿了几块云丝糕给我,让我去给爹爹磕头认错。”

“母亲是夜郎国最美的女人,爹爹只要看到母亲,就会笑得很开心,可是他看到我却会生气。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总是惹爹爹发怒,我尽力做好了一切,却永远得不到爹爹的赞许。”

“公子,你心里明白连碧是被冤枉的,她为你做了很多事,终究难逃被禁锢在天香阁里。有时候我看着她,就像看到我自己……”

缤纷花淑划过眼角,公子兰掬起一捧落花,扬手洒向天际。镜月湖上浮起氤氲水气,一缕缕白雾将他的身影朦胧其中。

“……这世间有很多事,并非努力就可以做到,你或我,只是凡人,凡人总有难以企及的愿望。你努力想取悦你的父亲,连碧努力地取悦于我,而我,也有即便如何努力也无法实现的心愿。”

“碧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汀时至今日才反叛含章宫?含章宫不是神仙宫阁,里面住的是形形色色的凡人,醒月国也并非只有我这一个皇子,连汀的背后自然有支持她的人,牵一发动全身,含章宫此刻还禁不起。今日连慧让你送白檀给连碧,为什么又偏偏是十年?连慧的苦心,出于对我母亲的忠诚,亦如身在绿川冈地的云翊将军,遮没一身英雄豪气,隐居村郭。隐忍,才是我目下唯一能做的,很可笑是吗?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神仙人物,也要时刻隐忍自己。”

“含章宫里的人……不,不止含章宫,就连醒月皇宫,夜郎,东皋,栎炀,甚至这世间的每一个人,谁又能真正恣意任性地活着?你的母亲会偷拿给你云丝糕,而我的母亲却一次次地推开我的手,是她教会我想要喜欢什么东西,就要先学会不喜欢,想要拥有什么,就要先去放弃,只有将这颗心挖空了,才可容纳更多。”

我记得那场火,那场焚毁了含章宫大半宫阁的孽火,流月夫人就端坐在火中,憎恨的眼神几乎将我洞穿。

她的笑声远远回荡在苍穹下,凄厉哀绝,她用生命当作最后的筹码,为公子兰换来追封的尊号。

当她的死讯传入醒月王都中那座雪玉宫殿时,那个坐在华宇深处的男人会作何感?他的心,是不是随着流月夫人一起死了?

哀大,真的莫过于心死?

他们,选择各自不同的方式,成全着公子兰。

一句隐忍,寥寥两字,道尽个中酸楚,这世间原本没有人可以恣意任性地活着呵!

流年弹指,芳华易老,凤凰木花开重蕊,连碧说白檀木即将成熟,含章宫迎来了贵人。

贵人?

我微挑唇角,嗤笑出声,含章宫除了柔兰阁里的一溪明月,哪里还有贵人?

连碧笑着说,碧华啊碧华,你越来越美,连公子也远不如你的俊美,可惜也是越来越笨,这个贵人算得上是你的半个故人呢。

我的……故人?

连碧的话讳莫如深,我摇头说不懂,她坐在凤凰木上,荡着绣鞋,笑颜闪烁在日华下,明媚灵动,与十年前没有丝毫分别。

“小丫头出身绿川冈地的花家寨,柔兰阁里的连真亲自将她迎进含章宫,你说,她算不算是贵人?”

连碧的眸光凝在我的脸上,我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转身走出天香阁。

绿川冈地,花家寨,云翊将军,贵人……

连碧,你这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吗?还是因为这位“贵人”的到来,让你感到了威胁,所以想拉我一起趟这浑水?

含章宫里,不该有多余的感情存在,十年前的小碧华许会同情你吧,十年后的我,却不再是被你们玩弄于指掌间的戏物。

百草堂外的苗圃里,断情草挺立着紫色的茎叶。

连慧说,碧华,她是你动不得的人,别去自寻死路。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异常认真,她望着窗外的苗圃,说断情草与白檀同是十年前备下的,荏苒匆匆,想不到连草木也已长成。

连慧的警告,我牢记在心上,难得在这宫里看到会让连慧费心回护的人,是因为她的尊贵?

不!尊贵,只是可笑的谎言,若耶花溪埋枯骨,她也不过是公子兰登天路上的又一块基石。

白檀,断情草,连汀,连碧,云翊将军,十年,绿川冈地,醒月皇权,公子兰……这一次,我只须置身事外,便可亲眼看着她被埋入尘土的那一天,含章宫里有这么多人盼着她死,却不用我的双手染血。

我要亲眼看着,看着她怎么死!

活下去,凤儿,好好活下去!

恍惚间记起,我曾有个名字,叫作凤池。

柔兰阁香雪海中,我第一次看到了公子兰展开那样的笑颜,他喝着梨花白,醉笑间望着奔忙在花树下的少女。

我远远地站在角落,隐约看到她的背影,她就是云翊将军的女儿?我仇人的……女儿?

记忆中,公子兰是高高在上的冷月,他的笑,他的怒,都被冰封在一张浮华面具下。

原来,他也可以真心地对着谁笑……

香雪海中藏着公子兰的秘密,她懵懂无知地闯了进去,却又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

公子兰,对她心软了吗?

她的出现,一次次地打破了含章宫里的禁忌,或许,她真是公子兰的贵人?

遥记柔兰阁的玉阑畔,公子兰凝神望着香雪海,问我是否听闻过醒月国的迦兰神女。

他说自己等了很久,只为了等迦兰的出现。

我暗自笑他痴傻,想不到冷如辉月的公子兰,也会相信这种无稽的神话。

前世?今生?

多么荒谬!他已经借助神话让含章宫声名远播,闻达天下,莫非现在连他自己也要身陷在这个弥天大谎里,终日幻想着神女转世?

别做梦了,醒醒吧!她不是你要等的神女,她是……

那么,她又是谁?

我抬头望着浩翰的苍穹,天回我无声,惟有飞鸟掠过天际,撕开蔽日的浮云。

公子兰说,碧华,你去东皋,用这张脸助我夺取天下,届时我给你想要的自由。

自由?这是多么令人渴望却又不可及的字眼。

数重飞纱帘幕,卷尽风中莲花,风莲城的水渠石桥畔,我坐在翠玉琉璃坠饰的车辕前,挥舞着手中的白羽翎尾鞭装腔作势,引来路人频频回首顾盼。

湖蓝色的纱衫被春风挽动,衣摆被我故意地踢飞,流荡在脚下,腰间的丝绦上系着银铃,铃声一摇一晃间清脆迭越。

桃花红了江岸,唱不尽风流年少花月事,歌不完檀板吴音伶人家。

沿河十八坊的路边,我遇到了那个桃花般艳丽的少年,他的唇边挑起轻佻的浅笑,眸底却深沉晦暗。

“好美的人,你可愿意追随本公子?”

我妖娆着笑颜,坐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东皋的公子荻。

“碧华与公子所知的伶人,不同。”

“哦?有何不同?”他执起手中的玉骨扇,挑在我的下颌。

我微微侧仰起脸颊,用眼角溜过他的视线,这样的动作,我反复对镜演练多次,足以惑住任何人。

“碧华很贵,怕公子出不起价钱。”

他嗤一声笑出来,玉骨扇滑到我的颈间,轻轻一挑,松散的领口泄出无限春光。

“美人当前,谈钱,俗气!我能给你的,远比你想的要多。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意追随本公子?”

我夹手夺过那柄扇子,拿在手中把玩,自投罗网的少年,你的心中又在算计着谁?

“公子想在大庭广众下把碧华扒光了吗?找个地方谈谈吧。”将扇子掷过去,他稳稳接住。

自那日起,风莲城中多了一座水月阁,多了一个名满东皋的伶人碧华。

世子荒唐,太子勤勉,风莲的大街小巷流传着这样的蜚语。

想不到水月阁中第一个迎来的贵客,竟是东皋的太子殿下。月白的长衫掩不去他一身皇胄贵气,超然飘逸的姿态,恍若方外之人。

灰哥挑起硕大的琉璃宫灯,将水月阁笼进一片斑斓光影中,我在月窗下对他回眸展笑,他的神思瞬间恍惚,却又在片刻间恢复清朗。

他自称玉笙公子,我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与他尽力周旋。

风中传来采莲女的歌声,玉笙公子成了水月阁中的常客。

他对我讲起儿时的往事,说起自小被父亲冷落的弟弟,因母亲的缘故而受尽责难,他说自己想要替父亲弥补对弟弟的亏欠,所以凡事不与弟弟计较,任他恣意妄为。

我听着歌声,看着他反复述说,他一定不知道,这座水月阁就是他的弟弟为他设下的风月陷阱,用以羁绊住他驰骋的脚步。

他可怜吗?

或许吧……

明月夜,轩窗外透进轻寒,望着天上的那轮孤月,我开口挽留他,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怔住。

为什么我想留下他?因为他可怜吗?

许是这样吧……

他错愕了片刻,轻轻笑着说,家中还有独守空闺的妻子,他不想惹来她的伤心。

既然心中已有所牵挂,又为何日日都来见我?为何流连在这风月场中不愿回家?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幕之后,月光照在棠梨木桌上,敞开的锦盒里端端正正放着一把玉壶,数只翠玉杯。

我拈起一只玉杯坐回窗边,将手臂伸到窗外,任风打在衣袖上,划过月轮。陡然张开手指,玉杯掉进水中,咚一声,溅起点点涟漪。

可怜吗?

呵……

“春花哪堪几度霜,秋月谁与共寒光。”

我拨弄着瑶柱间的幺弦,东皋的太子殿下斜倚在锦榻上,细耳聆听。一曲唱完,他沉默许久,脸上满是犹疑的神色。

“殿下想是嫌我唱的不好,糟蹋了这大好时光?”

“不,碧华唱得极好,我只是在想阿荻的事。”

“哦?世子殿下又做了什么让您烦心的事?难不成这次又抢了谁家的名伶,还是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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