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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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之间头痛欲裂,却什么也不敢想。
不敢想我和萧宝溶的未来,更不敢想我和拓跋顼的未来。
这天的精神很不好,有心想入宫去和萧宝溶解释解释,却觉不知从何说起。
我总不能说,我开始把他当成解我所中媚药的灵丹,后来把他当成忘掉拓跋顼的妙药吧?如今,发现拓跋顼不是我哥哥,又肯抛弃我们之间所有的恩仇怨恨,所以我反悔了?
萧宝溶不会怪责我一句,甚至没表示出一丝恼恨,可他黯然而去时,想来对我已失望之极。
下午强撑着来到书房中,一边看堆积案头的抄送公文,一边正要让人把朝中几位重臣召来问问朝中近况时,忽听得外面传报,说是敬王求见。虫
我和初晴曾经私交甚笃,和敬王却没多少交往。
疑惑着让人传入时,那已花白胡子的敬王已踉跄走了进来,一头跪倒在我的书案前,颤巍巍叫道:“长公主,请救救初晴,救救初晴吧!”
我忙叫人扶了坐下,纳闷问道:“初晴姐姐怎么了?”
敬王这个闲散王爷,历尽数朝,虽没吃什么苦头,大约惊吓也受得够了,加上年轻时酒色淘空了身体,虽不过五十出头,已尽显老迈之态。
“宋琛……宋将军在闵边出事了。初晴不甘心,一直说他是给人害了……后来有闵边的人送了一封信函来,她哭了一夜,就说要报仇。老臣……老臣一时没看紧,竟让她身怀利刃跑了出去,再不知跑哪里去了!”
我骇然,“宋琛死了?”
我去定东前,也曾听说过宋琛几度深入敌营掩袭成功,立下不小军功,本想着如今闵边一时无恙,等我回来后先为他们把婚事办了,也可了去初晴一桩心事。
敬王蠕动着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死了!死了啊!大约就在公主去定东的十日之后,他落入闵人的圈套,战死沙场。”
我忙翻着跟前的文书,半天,终于翻到了兵部抄来的一份折子。却是说宋琛受命偷袭某处敌营,不料对方提前有了预备,竟是空营一座,反将他歼于其中,请求厚葬并从重抚恤其家属;又弹劾某将殆误军机,本该从侧翼前去救援宋琛,竟拖了半日才去,硬去葬送了一代勇将。
别说初晴,就是我看着这份折子,都觉得不对了。既是偷袭,以宋琛的丰富经验,必定有把握趁对方无备时进击,又怎会反落入圈套?而又是怎样的部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还敢殆误军机?
我转头问敬王:“初晴有没有说谁是她的仇人?那封来自闵边的信函,你有没有看到过?”
敬王摇头道:“这孩子人大心大,心事从不和人讲。但老臣知道……老臣知道……”
自己女儿下落不明,他还这般期期艾艾多有顾忌,顿时让我不耐烦,提高了声音道:“快说,你还想不想我帮你找人了?”
敬王一擦汗,说话果然利落了很多,“自从沈将军回到江南,拥护皇上登基后,权势一日大过一日,也就成了敬王府的常客。不过初晴这丫头,现在心心念念只在宋将军身上,对这沈将军总是懒懒的,想来沈将军也很是不悦。”
“沈诃若?”
四年了,再不想,他居然还记挂着初晴。而他在牛首山反戈一击,的确立下大功,一手将魏宣武帝拓跋轲推上了黄泉之路,加上兵马众多,又得萧宝溶的重用,难免骄傲了些,不把失去天临帝翼护的宋琛放在眼里,该是意料中事。
敬王略一迟疑,又道:“其实……皇上也曾向我问过初晴的事,言下之意,似乎……也在问可不可以解了和宋琛的婚约,将初晴另许沈将军。老臣只说是安平长公主的主意,让皇上问公主示下,皇上这才没有追问。”
事情已很是明了。英雄难过美人关,风头正劲的沈诃若,如果得到了萧宝溶的支持,宋琛想不死都难。
我心头暗气,叫了人进来吩咐:“即刻拿我的手谕到沈诃若府上找初晴,就说安平公主传召,让初晴郡主立刻来见。嗯,直接把郡主带公主府来。”
敬王忙道:“老臣已明着暗着找过一回,沈诃若不在军营中,也不在城内的府邸内。”
我便道:“多半在城外有别院,你们仔细打听清楚了,两个时辰内,我要初晴好端端站到我跟前!”
侍从领命而去,敬王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我这里发出的急命,一向行动得快,在一个半时辰后,初晴便被带到了公主府。
被裹于厚厚的织金鸦青线毯中,置于门扇之上,抬到了我跟前。远远,便是浓冽新鲜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生生地让我干呕了一下。懒
小落忙将茶水递过来,我勉强漱了,只觉连茶水都似渗了血般腥着,让我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能颤着指尖指过去:“这是……这是初晴?”
早有侍卫上前禀道:“公主,我们找到沈将军别院时已经晚了。初晴郡主……在沈将军内室,试图刺杀沈将军失败,便自刎了……”
自刎?
那样娇美动人明艳无双的萧初晴,居然选了这样激烈的死亡方式?
我不敢相信地屏住呼吸,走到那卷线毯旁,侍卫轻轻揭开了毯子,露出了初晴的脸。
满是血污下颔,看得出原来的精致柔美,脸上敷了粉,点了胭脂,连眉都描得妩若春山。若不是满脸的血污,和半睁不睁凝泪含恨的眼睛,再不觉她真的已经离开了这个暄嚣的人世间。
泪水断了线般掉下时,我已忍耐不住自己的怒火,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即刻去把沈诃若给我抓了,送刑部议罪!就说我的话,逼死宗室郡主,藐视皇家天威,必须从重处置!”虫
侍卫张唇,欲要说什么,到底不敢,低了头,匆匆领命而去。
我咬着唇,迷离中,仿佛又看到初晴一身明艳宫装,扶了侍女的手,分花拂柳,叹赏春色。忽而回眸一笑,妩媚无双,压过了满园春色,桃李也似瞬间失了芳华。
年少时,危难悲伤的时候,我还可以找她倾诉;随着年纪渐长,周旋于权臣武将之中,我已经无心再追悼自己早已失去的美好青春年华,由着自己和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越行越远,也由着自己将当年的手帕交弃诸脑后。
终于,我连她也失掉了。
慢慢将她身上的毡毯揭开,看得到她散乱外衣下被扯开的单薄中衣,不难想象她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试图报仇的。想想也是,以沈诃若的身手,她一个孤弱女子,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哪有半点成功的机会?
侍卫拿托盘呈上两样物事,禀道:“公主,这是我们在初晴郡主身上发现的利匕和信函。”
利匕上犹有血迹,正是初晴用以自杀之物;信函上也沾了血迹,但我一瞧着信封上颇有男子英豪之气的笔迹,立时意识到这正是敬王提及的信件。
打开细看时,果然是宋琛的信,甚至可以说,是提前写好的绝命书。
信中有对少年时辜负初晴的追悔,也有对两人共度美好时光的回忆,但最重要的是,他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提及战局稍稳,想请命回京时受到了主将的驳回,理由是皇上萧宝溶对他很是看重,他不该辜负;同时,本来在他手下的部分将领被调开,却多了些萧宝溶直系的武将;主将原和他关系不错,但某次居然暗示他,大丈夫何患无妻,最好尽快和初晴郡主解除婚约,沈诃若有萧宝溶宠着,争执起来恐怕会吃亏。
最后信中断定,若他有甚么闪失,必与沈诃若有关,希望初晴另觅夫婿,但切勿嫁给仇人。
这男人倒是实在,很显剽悍武将宁死不屈的气节。
他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想自己的女人落到仇人手中。
初晴和初晴喜欢的男子,果然都极有个性,算是天生一对了。
丢开书信,我哑着嗓子道:“把她和宋琛合葬一处,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吧!唉,若不是我……”
我做事很少有后悔的时候,但这天我真的悔了。
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固执,为了一己之私,执意将他们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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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动了气,晚上睡下时更是心神不定,一阵阵地腰膝虚软,忙召了大夫过来看时,却说是脾胃虚寒,体质纤弱,必须好好调理,若是操心太过了,恐怕胎儿稳不住。
小落等人听了立时慌乱起来,赶着配药煎了让我吃了,直忙乱了大半夜,才沉沉睡了。
第二日因约了大臣商谈,一早也便强撑着起了身,尚未洗漱完毕,便听宫中有人传来萧宝溶口谕,让我即刻进宫见驾。
想想昨日我的疏离,我也急着将二人关系弥补起来,遂备了鸾舆,匆匆去了。
武英殿内,萧宝溶正负了手来回踱着,眉宇间隐见清愁无奈,待我唤他时,眼眸抬起,依然深邃如潭,好一会儿才转作了温润的透明,扬了扬月白的素袖,微笑道:“阿墨,你来了?”
走到他身侧,我深深吸了一吸那清芬馥郁的杜蘅气息,才以家常礼节前去相见,笑道:“三哥,这一大早的,又是什么事呢?”
萧宝溶眸光沉寂,静默地看我片刻,轻声叹道:“朕若没事,便不能叫你来么?”
我怔了怔,心下虽是打了个突,脸上却忙笑道:“嗯,当然能叫我来。我若无事,不也天天入宫陪着三哥么?”
··萧宝溶不置可否,让我坐了,却问道:“阿墨,沈诃若是你让抓入刑部的?”
我皱眉道:“我原来还当他是个英雄,现在看来,我是看错人了。倒是初晴的眼光好,认得谁才是真英雄。”懒
萧宝溶微笑着摇头,柔声道:“可是阿墨,初晴郡主之死,怪不得沈诃若。朕已叫人问清了,初晴主动去找沈诃若,诃若又的确对她心仪已久,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可初晴逗引他的目的,本就是心怀杀机。诃若已算是厚道的了,自己一时不防给刺伤了,也不曾责怪她,是她自己想不开,方才自刎而死。虽是可惜了,可到底不能怪罪沈诃若吧?”
我不觉冷笑,“这么说来,初晴若是死了,三哥还打算治她个刺杀朝臣之罪?可三哥难道不知她一个弱女子,为何要和这么个武艺高强的大将过不去?三哥,你不会不知道罢?”
安坐于蟠龙御案之前,萧宝溶的眉峰微微蹙起,叹道:“宋琛之死,朕曾细问过,确实是兵败而亡,并无他人构陷,朕已下旨厚葬并优加抚恤。阿墨,不要听那些道听途说的流言。沈诃若在江阳军中威信极高,手握兵权,不可造次行事。朕方才已经传了旨意,让刑部先将他放了,不可引起军中骚动。”虫
只怕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沈诃若手握重兵,可为萧宝溶所用;初晴不过闲散宗亲,生死更无关紧要;至于宋琛,先依附于萧彦,再依附于我,对光复的大齐并无十分敬意,就差点没成为萧宝溶的绊脚石了。
我不想明着和萧宝溶争吵,忍着气道:“也就是说,宋琛白死了,初晴白死了?陛下既已做了决断,何必再来问我?”
光洁无瑕的手指拈着茶盏盖子,从容地拂着茶叶,萧宝溶弯着唇,绽着极优雅的淡淡轻笑,叹道:“阿墨,朕就怕你耍小性子。我们需要这些武将的扶持,且忍一忍,大局为重吧!”
我忽然很能体会到当年梁昭帝萧彦为什么一心想杀了萧宝溶。
当他的亲人或朋友,固然如沐春风,温煦怡人;可当他的盟友或对手实在不是件快活的事。
他并不和我争执那些事端谁对谁错,只是让我从大局出发,从利害关系权衡。
对错是非,并不会影响到权势斗争成败输赢,而亲情爱情,更是其中最薄弱的一环。
萧宝溶到底变了。
他不该当皇帝,不该有那么多的算计和权衡。闲散恬淡诗酒相伴于他才最合适。
或者,他没变?
他从来都是这么敏慧精于算计,却将最温柔无害的一面全然地展示在我面前?
如今,我和他有着共同的利益,若深究初晴和宋琛之死,沈诃若固然难逃一死,可他率领下的江阳军必定人心涣散,很难再效忠新帝。
可沈诃若不死,效忠的显然只是萧宝溶,而不是我;以往肯听命于我,不过因为我是萧宝溶最忠心的保护者而已。
我僵硬地笑了笑,“陛下英明睿智,自然什么都是对的。”
已懒得再问他什么朝政之事,我起身辞去。
萧宝溶立起身来,将我送下丹墀,犹豫了片刻,才道:“阿墨,别生三哥气,保重身体要紧。”
虽是锦衣玉带,他依旧一身萧萧落落,不见帝王威霸之气。
只是他的目光深邃而迷蒙,有着我看不清的内容;我一般地也不想让他看清我的想法,想来注视他的目光也该差不多。
他以后自称是三哥的时候想必也会越来越少了。
他先是延兴皇帝,其次才是我曾经的兄长,或者,也是曾经的情人。
曾经而已。
即便怀着他的骨肉,我们已没法做到坦诚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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