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5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周守将小像拿在手中,悚然一惊,额上冷汗涔涔。
“采儿,定陶丘县花溪乡人,今年二十岁,大庆十八年入内廷,由管夫人亲自择选,入沉芳殿伺候先皇后。采儿处事细致,聪明伶俐,极讨先皇后欢心,一路从洒扫小婢做到贴身侍衣。大庆二十一年,先皇后王氏‘自尽’……”说到此处,乐歌几乎是咬牙切齿:“先皇后死后,管夫人被诛,沉芳殿所有的宫婢内人大部分受牵连被处死,活下来的少数人等均由少府安排,去内廷各殿、馆劳役。可奇怪的是,侍衣采儿在此时竟突然失踪了,从此生死不知。周内人是内廷的老人了,见事澄清,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周守心惊肉跳,虽竭力镇定,可身躯却颤如筛糠。乐歌也不做声,只从袖中取出一把小扇,在手中转动把玩。
“小人……小人常年在太后身边伺候,不认得这位采儿姑娘,至于她是生是死……小人更是不知!”周守本伶牙俐齿,因谄媚讨喜得恰到好处而深得太后欢心,此时却一反常态,目光闪烁,说话结巴。
乐歌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守一眼,闲闲道:“周内人记性真差啊,我来提醒一下吧。大庆十八年若不是周内人上下打点,采儿姑娘未必就能入管夫人的眼,之后又多亏周内人不断提点教诲,她才能升为侍衣,得到先皇后的信任。话说,先皇后之死,采儿姑娘还是大功臣呢!可惜啊,兔死狗烹,事后太后不仅没有赏她;还想杀人灭口……周内人不还曾主动请缨去当这个刽子手吗?”
周守浑身一颤,采儿之事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在心里揣着搁着,担心害怕了三年。三年中,他连觉都不敢睡死,唯恐梦呓失言,一点声响就会惊醒。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秘密竟会被乐歌得知。
但他混迹内廷多年,知道凡事未到盖棺定论最后一刻,绝不能承认,便咬牙道:“昭仪讲的话,小人不懂。”
“周内人奉命去灭口,可事到临头,却突发善心,一面佯报采儿已死,去太后处领功邀赏,一面又偷偷安排采儿出宫,将她藏匿在外。周内人,不知我说的可对?”乐歌目中寒意乍起:“太后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二,最恨有人弄虚作假,隐瞒欺骗她,尤其是身边的人。周内人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
周守的面如死灰;但仍做垂死挣扎道:“无凭无据之事,昭仪可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谗言?”乐歌冷笑一声,“周内人冒死手下留情,只怕事出有因吧!听闻周内人也是定陶丘县人,家中有一兄一妹,因家境贫寒,兄长早亡,才入宫来当宦侍,不知你那妹妹眼下可好?”
“……定陶丘县有一十八乡,宫人中也多有同乡。小人、小人并不认识这位、这位采儿姑娘……”
“是吗?”乐歌掠了掠了鬓边头发,叹息一声:“我本有心结纳周内人,想送一个人情给你。既然内人这么说,看来是我多事了。好吧,我这就到太后跟前去首告:有叛逆余孽匿藏在太清楼!请她立即派人缉拿!”
此话一出,周守心胆俱裂,他膝走几步,伏跪在乐歌裙下:“昭仪饶我!”
“若我没有算错,令妹今年也是二十岁。”乐歌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周内人好手段啊!自己得宠于太后不说,还将亲妹子也引入内廷,安排在先皇后身边,好买个万全。太后和先皇后,不管哪只船沉了,你周家总有一人可明哲保身。如此心智,留在内廷当个小小的内人实在太可惜了。”
言及至此,周守心中防线全部坍塌,诚如乐歌所言,他与太后朝夕相对多年,太后的脾气秉性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贴身心腹、内廷红人,太虚不过的东西,翻覆只凭主子一句话而已,若太后得知采儿未死,只怕他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到此处,他顿时萎成一团,涕泪如雨,磕头如捣蒜:“昭仪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求昭仪留小人一条贱命!”
周守见她半天也无反应,怕她记恨旧事,忙又举起手来,左右开弓地狠掴自己:“昭仪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之前种种……都是太后指使……绝非小人之意!求昭仪明察,求昭仪饶命啊!”
待他把自己两腮掴得通红,乐歌才出声:“得了,我知道周内人是聪明人。还是那句话,我欲投其所好,给母后尽尽孝,不知内人肯不肯帮忙?”她轻轻摇着手中湘竹扇,含笑注视着周守。
不怕她有要求,最怕她没要求,周守似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稍稍松了口气,咬咬牙,连声应诺道:“小人往后只认昭仪一个主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请周内人记住今日的话。这幅小像呢,还是留在在我这里,周内人若是思念妹妹了,可以来找我借。”小人无节操,周守会摇尾乞怜,瞬间倒戈,乐歌并不意外,只是感叹姨母聪明一世,却死于卑贱小人之手,一时心中难受,别过头去。
雷声轰隆,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雨水顺着亭角、台阶蜿蜒流下,淙淙不息。
每年入秋后,便是秋藏朝会。国中二十一郡,外加属国、封地皆要清点、汇总各府库税收上报中央。御史卫琮业、大将军田咫和英勇侯邢度舟总领国政,自然不能缺席。自洪德年始,邢度舟实权在握,为免秋藏之时多生枝节、人心混乱,便以皇帝的名义,声明三公九卿以下不得参与秋藏朝议,因此有份参加朝议之人皆是着紫服朱。
朝会伊始,一如往年,核对税赋,论争磋商国家大事,预算来年军政、祭祀、营缮等各项开支。可朝议过半,皇帝突发惊人之举,不仅召三公九卿以下的官员都来旁听,还将韦璧提前呈上来、提议应试选仕的折子拿出来议。
一时之间,殿中默然,除了韦璧和白子安外,众臣的眼光不期然地全都望向邢度舟。
邢度舟不料皇帝有此一招,面色十分难看,可他毕竟身历三朝,是成了精人物,立刻上引祖宗国法,下述庶民心声,反驳之言说得有理有据。卫琮业和田咫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上前附和邢度舟所言。三公既已开口,众臣谁敢有异议,顿时附和声一片。
韦璧深晓圣意,知道眼下是皇帝最希望自己开口的时候,便径自走到殿中,昂昂顶上。孝廉选仕之弊,应试选仕之利,他口若悬河,从容道来。但凡三公、众臣诘难质疑皆能对答如流,很是让皇帝心里感到稳定踏实。
因韦璧一番话,各级官员们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职责,一时各持立场,言来语去,不可开交,朝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也有些圆滑知机之人,已然看出皇帝是要有所动作,准备从邢家手中夺权了,便模棱两可,只等局势明朗了才相机而动。皇帝本为投石问路,想着越乱越好,只端坐着不吭声,任凭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还是卫琮业说了一句场面话:“应试、举孝廉各有利弊,若能取长补短就最好。”
皇帝坐了半天,就等此刻,便一锤定音道:“还是御史大人深明大义!应试、举孝廉各有长短,正可互补相成,都是为朝廷选贤纳士嘛,途径越多越好。就依御史所言,应试、举孝廉两制并行,自明年开始,分春秋两季开科取士。请尚书署即刻拟旨,诏令天下!”
洪德三年的秋藏朝会,以朝臣们的“攻讦骂架之会” 而著称于世,后被载于史册,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秋藏之后,政令由中央发至各郡县,齐国选仕自洪德四年起,孝廉和应试并行,天下士子,不论出身,可通过举荐孝、廉和文章、才学进阶两种方式入仕。
韦璧因在秋藏朝会中做了出头鸟,惹恼了三公。他知邢度舟最善给人下套,自己又恰逢汇总各郡国赋税的敏感时期,于是要不就闭门不出,要不就跟随皇帝左右,来躲避风头。这日,他听闻皇帝和白子安在古容猎场射箭,便不顾秋老虎的酷热,巴巴地赶来。
场中,皇帝身着冰绸袖箭猎服,腰窄身长,身姿挺拔,与白子安同持硬弓,后拉弓弦至满,两支长箭迅如流星,一前一后,透靶而入。顿时,箭尾晃动,白翎微颤。
“好!”韦璧一声喝彩,颇合时宜。他面朝皇帝,躬身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白子安将硬弓高高举起,转身朝韦璧笑道:“朔阳侯也来耍耍?”
皇帝闻言,回过头来打趣道:“朔阳侯若射箭,有靶没靶一个样!总之这箭是绝对射不到靶上的……宏远还是与朕再拼十箭吧!”
“好!”因在陈留时,两人戏耍对仗惯了,白子安倒也不拘着君臣身份,如常应道。
皇帝说罢,韦璧便听见身后有女子的笑声传来,心中大奇。他因面对皇帝不敢左顾右盼,只偷偷向后瞄了一眼。
场外湖边,巨大的竹伞撑起一片荫凉,竹伞尾部削尖,深深扎入土中,稳若磐石。
伞下,乐歌一身白衣,长发绾起,正坐着读书,身旁一个笑容清甜的宫婢在为她打扇。方才那笑声显是这位宫婢发出来的。
“昭仪也在?臣给昭仪问安了!”韦璧知道皇帝和白子安眼下没功夫搭理自己,便走过来给乐歌见礼。
乐歌收起书卷,看着韦璧,微微颔首道:“朔阳侯同安……请坐。”
“昭仪手不释卷,真乃才女子也。”韦璧三分恭维,七分玩笑,也不推拒,只按身份,拣了个旁坐撩袍坐下。
乐歌知他最喜调笑,又和猴子一样精,不和他争口舌之利,只吩咐吴初人给他倒茶。茶用白菊就着蜜蜂所泡,入口清甜芬芳,让人暑意尽消,韦璧刚想开口赞一句,乐歌却逮着机会问他:“听说朔阳侯正在寻楼望楼将军,不知进展如何?”
韦璧料不到她也知道自己在寻楼望一事,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臣有负皇上厚望,还没找着。”
“敢问朔阳侯是怎么找的?”乐歌又问。
这一问,让韦璧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内廷不得干政,女子议政,向来为尚隐所不喜。可她身份特殊,既顶着燕国公主的名头,又极得尚隐宠爱,怎样才能答得左右逢源,让八面玲珑的他都颇感踌躇。
“让我猜猜。”乐歌心知他为何不答,倒也不计较,自顾自说:“楼望执武事,军中威望极高,被人称为战神,朔阳侯想必把与武事有关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韦璧呵呵笑道:“昭仪说的是,的确如此。”
这是常人思维,文有文路子,武有武路子,而韦璧又有的是野路子。他虽是贵胄,却和三教九流厮混惯了,对他来讲,用什么方法找并不重要,只要暗中能将楼望找着了,便是正理。只是他费尽心思,寻遍天下,楼望还是如神龙一般,行踪成谜。
难道赫赫战神真的死了?真的无人能与邢度舟抗衡?想到这里,让他不免心生几分遗憾和沮丧。只是他向来自信,凭他都找不到楼望,这世上便不会有人能找到。
乐歌见他不语,便将手中书卷递到他面前,浅浅笑道:“请朔阳侯一观,或许对你寻人会有些启发。”
。
72
72、昔年逸事 。。。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
姐忙死!
六一快乐!
韦璧眯着眼,将手中书卷草草翻了一遍,书中宫、商、角、徽、羽,以标音阶,赫然是一本琴谱。
“琴谱?”他遇事一贯谨慎细致,又仔仔细细地重新翻了一遍,仍就是一本琴谱,没有半点玄机,和寻找楼望风马牛不相及。他抬头看着乐歌。
乐歌左手抑扬,右手徘徊,起手摆了个操琴式,好像就似在调音弄弦一般:“不知侯爷听过一个逸事没有?雍州城有赵氏最擅制琴、操琴,还收藏了数把上古名琴。天下好琴之人都为能拥有一把赵氏所制之琴为荣,因此,赵府门前向来有琴痴徘徊不去,让人不堪其扰。偏赵家主人性情孤介,非雅士不见,非知音不售。二十多年前,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为得一把好琴,数九寒冬天在赵府门前苦候了十日。赵氏感其诚意,但仍以为赳赳武夫,不通音律,便提出将军若能奏出一曲《流水》,家中所藏名琴便任他挑选。将军二话不说,手挥五弦,琴音高逸,居然一派大家之风。赵氏大惊,以大礼将他迎入宅中,且许他试遍宅中所藏的名琴。将军超绝的琴技让赵氏顿生知音之感,两人遂结为琴友,成就了一段佳话。”
韦璧沉思片刻,不禁脱口问道:“这人是楼将军?”
乐歌微笑:“传闻而已,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韦璧猴儿精,立刻领会。一直以来他总以为楼望以武事而树威名,所学、所爱的无非是刀枪剑戟、兵书舆图。为此他狠下了一番苦功,国中但凡涉及到武事的,都被他刨了个底朝天。只是他从未想过,一介赳赳武夫竟也会有弄弦调琴之雅爱。
楼望虽遁世隐居多年,可一个人的爱好绝不会因为他在朝还是在野而发生改变。他既是琴痴,循此一途寻找,或可觅得蛛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