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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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轻轻咬了咬唇,道:“也罢,你早些回来!阁中热,外面冷,记得别着凉了。”
她语带关怀,皇帝心中一暖,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乐歌蓦地抬起头来,见他眼眸之中,似有柔情万千,心底不知怎地竟泛起一丝酸楚。皇帝当她不舍,又紧握住她的手说:“若我回来晚了,你先睡,不必等我了。”
她“嗯”了一声,便起身出来相送,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帝才离开。
乐歌独自在门前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又盯着摇曳的宫灯发了会儿呆。吴初人以为她要观赏雪景,倒也不劝,只拿来红裘,刚想替她穿上。乐歌却回过头来,微笑着对她说:“初人,去将那舆图收起来。”
※※※
大雪日,雪倒是停了,可风却更大了。乐歌畏寒,在榻上躺了一日。入夜后,皇帝差王舟来请,要她陪着出宫一趟。
两人坐车仍从西华门出发,转眼就出了城廓。乐歌总觉得今日的尚隐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知是因为他身上那件扎眼的淡红衣衫,还是他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乐歌掀起车帘,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她浑身一哆嗦,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上次去猎场,今日又去哪里?”
“去了便知。”皇帝也掀开车帘,乐歌觉得冷,肩膀一缩,他便顺势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两人窝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静静地望着车外。
雪后的雍州城,古老而宁静,像是沉睡了几百年之久。隐隐约约有更夫的声音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遥远悠长。往日车水马龙地兰亭大街也因为天气寒冷,而早早的下了市。曲折的街道上,触目所及,满是温暖的、跃动的红色,她睁大了双眼仔细看,才发现原是一盏盏红灯笼挂在街道能够挂的每一处地方。树枝上、屋檐下、高楼上……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美得如梦一般。
“这是?”乐歌久久地凝望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皇帝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我不知道你往年生辰是怎么过的,会不会也像今日这般喜庆?”
大雪日,是她的生辰,她竟忘记了!往年这一天,乐府中戏文锣鼓总也不歇,清晨,她会穿着新衣裳与母亲去寺院烧香拜佛。到了晚上,全族人聚在庭前夜宴,听南曲赏雪景,也会挂灯笼放河灯。爱玩笑的兄弟、姊妹们会用红布蒙着她的双眼,推推攘攘地让她去摸花笺。一如今日,也是眼前这般温暖的,跃动的红色,让人目眩神迷。
车行缓缓,归人寥寥。路旁的屋檐底下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今日又不是上元佳节,为何要全城点灯?”
另有一人答道:“我也不知,是今日早上里正来传讯,说是郡守大人下的命令,让今晚挂一晚上的红灯笼……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一人之喜变成了全城之庆,乐歌不禁瞠目结舌,只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皇帝回应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是我让下令的。”
“……如此劳师动众,你……”她心中感动,眼眶微湿。
“就让我当一次昏君,博红颜一笑吧!”皇帝打断她,她抬头看他,见他微闭双目,靠在车厢壁,一只手搁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不知正合着什么节拍在轻轻敲击。
一只温软的柔荑轻轻握上他的手,“还没有烽火戏诸侯呢,还不够昏。”皇帝睁开眼睛,见她梨涡浅笑,眼中柔情无限。他心中一片柔软,低下头去轻轻吻住她。
“好,那咱们下次试试……”
不知过了多久,车突然停下。皇帝先下车,帮乐歌掀起帘子。乐歌伸出脚,刚想去踩脚踏,却被皇帝一把抱起。他低下头,对她说:“今夜不要你走路,我抱你进去。”
“进去哪里?”乐歌问他,他也不答,只抱着她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眼前是一座大宅,门前两株槐树上覆着厚厚的雪,风吹过激起一片清白。这熟悉的门庭,让乐歌的心怦怦直跳:是乐家,竟是乐家老宅!
两人经抄手游廊,来到庭前。皇帝抱她坐在檐下,又在她面前端然站好,笑着说:“听好了!你的寿礼。”他言罢,便从身后取出一管长笛。笛呈黑紫色,飘穗残旧,镶口灰白,显然是旧物。
他将笛子轻轻放在嘴边,须臾,音韵流转,若涓涓细流萦而不绝。乐歌侧耳倾听,是一曲《西洲月》。俨若远天之上,微云掩映,一轮明月隐现,静静地流泻清辉。老宅寂静,十分萧瑟,可因这一曲诗意朦胧的《西州月》,竟有了几分空旷高远之妙。
一曲终了,皇帝收起长笛。风将他那淡红的衣袖吹得上下翻飞,乐歌抬头看去,他宽阔光洁的前额正好隐在屋檐的阴影里,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会吹笛?”她的双眼湿湿的,却尽量低着头,不让他看见。皇帝缓步上前来,用手抚着她的椅背,低头问道:“安柔没同你说?”
“不曾说……”
“可有品评?”他笑了笑,将长笛递到她手中。
乐歌想了想,赞道:“宽兮绰兮,风轻云淡,有如君子。”她侧着头,发髻微微有些松散,掩在耳侧,有一种慵懒的韵致。
皇帝哈哈一笑,伸出手臂揽她入怀,紧紧地将她贴在胸前,低声说:“年年岁岁,亦如今日。”他的怀抱很温暖,让她心安。这一刻,一种似曾相识的悸动从心底深处慢慢地涌动起来。
离开的时候,天又下起雪来。乐歌再三回顾,走得很慢。可尽管如此,重檐迭楼的乐家老宅还是渐渐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深吸一口气,回头不再去看。可皇帝却停下了脚步,望着老宅的方向,缓缓道:“以后你想来,我还陪你。”
乐歌点头不语,身躯微微颤抖。“走吧。”皇帝拉着她的手,轻声道。
“好。”乐歌点头。
皇帝不再说话,只与她双手相握,往车前走去。
上车之前,皇帝突然忆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物来,递给她。正是她父亲乐亭松的《集广帖》。不久前她还在白子安手中见过,副卷上斑斑点点,鲜血浸染。可如今却精心裱装,修复如新,完全看不出它曾经遭受过劫难。
“这是……”乐歌心头忐忑,吃惊地看着皇帝。
皇帝道:“画馆画正来为张丘告假时带来的,听说是你让张丘修复的。”
原来如此!“是。”乐歌喉咙微哽,把字帖紧紧攥住,贴近自己的心口,久久不曾放下来。
次日,乐歌去沉芳殿探望卫明珠。卫明珠心情不好,靠在榻上,人恹恹地没有精神。乐歌为了让她高兴,便轻轻地对她说:“我已安排好了,过几日可以再出去一次。”
卫明珠缩着身子良久不语,半晌后,方问道:“白子安可信吗?”白子安是白美人胞弟,御前红人,这样的身份卫明珠自然顾忌。
乐歌点头道:“我知道你忌讳什么,可我相信他。”她的语气很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卫明珠抬起头来,双睫一颤,泪水缓缓地坠下:“乐歌儿,我只信你,既然你信他,那……我也信他!”
乐歌虽不知明珠与张丘见面时说了些什么,可知道张丘定是伤得不清,便安慰道:“白府很安全,且有名医救治,明珠你放心就是。”
卫明珠撑坐起来,神情中有一种麻木的痛楚。乐歌从未见她如此,很是担心,刚想去握她的手,明珠却开口问:“到底是谁想要崇白性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乐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不作声,须臾,卫明珠语声断续道:“不是我爹……若他有心杀崇白,崇白活不到今天。一定是、是她!”
两人对面无语,各自揣着心惊,这时候阁外突然有悦耳的歌声传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乐歌怕刚才所说的话被人听去,惹出事端,忙起身去看,见阁外有个年轻宫婢正在一边收拾,一边嘴里哼着歌儿。卫明珠见她紧张,便说:“小红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侍女,崇白也见过的……我不防她,没事的。”
“哦。”乐歌想起来了,卫明珠身边总是跟着一个鸭蛋脸面,身姿玲珑的小侍女。她放下心来,轻轻笑道:“这曲子好耳熟,像是乐坊排的新曲。如今内廷这些宫婢们,人人都能哼上几句。倒也奇了,这曲子竟有那么好听吗?”
卫明珠望向阁外,轻轻叹道:“哪里是曲子好听,她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86
86、腊八宫宴 。。。
午后,两辆马车辚辚出了邢府。前一辆青篷为顶,车舆横长,坐的是女眷,后一辆坐的则是邢家父子二人。腊八内廷大宴,宴请重臣诰命,皇亲贵戚,还未到东司马门门口,车马就已堵得水泄不通。
邢鉴等得有些不耐,刚掀开车帘,便看到白子安远远骑马而来,立刻沉下脸来。邢度舟瞥了一眼,缓缓道:“本想让你去离营任个副将,跟着楼老头长长本事,偏尚隐不允,老夫我也不坚持。光禄勋司四门警卫之职,干系重大,放眼满朝舍我儿其谁?这回尚隐倒也没说不允,只让国丈和田咫同议……”说到此处,邢度舟不由顿了顿。明眼人皆知,尚书署虽说三人共政,可实际掌权之人惟他而已,过往朝事卫琮业和田咫都只有点头附和的份,他向来一言九鼎惯了,却不料偏偏这次对光禄勋人选一事,三人都各有坚持,互不相让,竟成僵局。
邢鉴自是知道最后归属,冷哼道:“还正是巧,连向来清淡的宏王都居然出面为儿子求官来了,尚舟这个纨绔平时连剑都提不起来,现下居然当了光禄勋,可笑之至!”
不管是离营副将还是光禄勋之事,都让邢度舟感到郁闷,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在心中蔓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渐渐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控,这点很不妙。
邢度舟但凡心中有事,都会有个下意识的动作——频频去抚衣袖,这自然瞒不过邢鉴,他愤然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邢鉴挑起双眉,“春来孩儿便出京,去会会滇南王葛洪。丧子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父亲劝着,那老小子早就反了。”
邢度舟见他又提反字,目光闪烁了一阵,沉声道:“莫说了。葛老头畏首畏尾,有贼心没贼胆,滇南又兵械不足,难成大事。况且你身为驸马,无缘无故如何出雍州城,岂不是白白惹人怀疑?”
“他没贼胆,我们便借他个胆子;兵械不足……兖州有!”邢鉴紧紧盯着邢度舟,“至于如何出城,孩儿自有办法。”
“休得妄言!”邢度舟忙摇头制止。
一时沉默,相对无语。突然邢鉴忆起一事,目光一闪,道:“兖州铸兵械乃绝密之事,只有你、我父子和查敏知晓,查敏又向来可靠。可朝廷早不派晚不派,偏偏此时将周子昉调去兖州任郡守,还来插手矿场之事……恐怕我邢府之中,有不干净的人!”想到此处,他目光凌厉,恨声道:“若被我查出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腊八节,食五谷粥,祛疫迎祥。内廷设宴宁福殿,处处布置一新,石阶砌玉,檐牙涂金,崔嵬殿阁流丹飞碧,画璧雕墙辉煌灿烂。
邢家父子一入内,立刻围上来许多人,与他们寒暄见礼。尚安柔与侯夫人马氏紧随其后,行走于女眷之中,也是备受瞩目。
殿内,内人宫婢侍立,主席上太后居中,皇帝、皇后各坐一边。邢度舟带领家人上前叩拜,皇帝语气温和地让他们起身,并设席赐座。
太后见尚安柔垂首盯着脚尖,又与邢鉴冷淡疏离,便皱着眉头说:“安柔应多进宫来陪陪白美人,也好沾沾她的喜气,来年坐胎生子,让哀家也高兴高兴。”
“……是。”尚安柔微微颔首,头垂得更低了。
太后这一说,邢鉴眼角余光便悄无声息地扫向坐在皇帝右手边的白子盈。
只见白子盈一身檀色孺裙,腹部微隆,面色红润,人也丰腴了。案上所置的吃食饮品都与众人不同。尚隐对她颇为爱顾,时不时与她头挨着头低语几句,惹得她阵阵轻笑。白子盈向来温婉有余,美貌只属中上,可此时此刻,她目光明亮,眉梢眼角皆是欢喜,这份光彩竟比在另一侧默默饮酒的皇后卫明珠都要来得妩媚动人。
纵是邢鉴百般克制,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乐歌身上。这一望便如沾上了磁铁,再也挪不开去。寡淡的豆青色曲裾穿在她身上犹嫌宽大,虽涂了脂抹了粉可在灿灿宫灯映照下,她的面色仍显得苍白。众人说话,她恍若不闻,只盯着案上的酒樽看,仿佛要将那酒樽生生看出一个洞来。
在他的记忆中,少女时期的她双颊丰满,光彩照人,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明丽娇艳。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双颊竟如此消瘦,整个人似淡烟轻霞,仿佛轻轻吹口气,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正低头与白子盈说话的尚隐,手中酒樽不由自主地越捏越紧,生硬的边角深深陷入掌心里,胸口似有什么欲喷薄而出。
“驸马,请了。”直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