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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墨鼓-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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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柔见他步步进逼,全身一颤,双手在袖中紧紧捏紧。马氏见此,急步拦在邢鉴身前:“母亲在此,你也敢胡来?!”

邢鉴怒不可遏,一剑挥下,身边的梨花木案顿时散架:“她是细作!”他虚步晃过马氏。说话间,剑锋已架在尚安柔颈上。他冷笑道:“看今日谁能救你?!”

“邢鉴,你、你要谋反?!”安柔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显灰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杀吧!我死之后,母后、皇兄定会为我报仇!我等着看你邢家死无葬身之地!”她的身躯抖得很厉害,泪水不停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剑刃上。

一时间,邢鉴竟有些恍惚。他想起大庆二十一年,东司马门前,那双望着他的眼睛,也是这般,充满怨恨,恐惧,悲伤,决绝……他手一颤,不由退后一步。可片刻就回过神来。

剑,用力挥下……

“不要!”邢端、马氏竭声大喊。

身后疾风破空,剑刃被一物所撞,“当”的一声,邢鉴手腕一震,剑落在地上。一个碧玉扳指,骨碌碌地在剑旁转动。

“不能杀!留着她还有用!”邢度舟慢慢跨了进来。

※ ※ ※

法华寺是座不大的寺院,庭院幽雅,又处于闹市之中,平素香火鼎盛。相比外殿的喧闹、明亮,阁内显得阴暗、冷清许多,只有半扇小窗,采光不佳。狭小一室,总共可容纳十来人落脚。

阁内坐着士农工商,各色人等。有锦衣绮罗的商贾、白衣帻巾的儒生、更有着青襟戴进贤冠的文吏。众人皆不说话,自顾沉默饮茶。

邢鉴跟着邢度舟掀帘入内,先是一愣,随后,拱手向众人行礼:“乔装改扮,只为掩人耳目,委屈各位将军了。”众人也纷纷起身来给邢家父子见礼。

作商贾打扮的冀州将军贺达,上前拍拍胸脯道:“公子爷有召,莫说要我老贺扮作商贾,就算要扮作娘们,俺也没得二话!”

白衣帻巾的兖州将军李苑,倒真有几分儒生气质,他似笑非笑,抿了口茶,道:“北军各营将军,无皇命不得回京……”贺达一旁听着,啐了一口:“狗屁!”打断了他的话:“皇帝小儿,将我等当猴儿耍,简直欺人太甚!”

说起皇帝,众人皆有一肚子的腌臢气。自春闱取士以来,尚书署、北军、京兆尹和少府,已不再是邢氏一系的天下。尚书署因御史大夫卫琮业重疾,皇帝便将周子昉补缺进去。邢度舟的两位妻舅,一位被调出京畿,到苦寒之地宁远任郡守,另一位虽有晋升,却失去了辖制京畿四城防卫的权力,去司宗庙礼仪之事。

就在一月前,谕旨布下:军中司马之上,设寺令一职。位同副将,虽不直接参与战事,却承担调度战马、军械、粮草、被服等辎重大事,还掌领军饷。所有寺令皆由春闱所选之士担任。

军营将官不比州、郡、县、府的官吏,有农、工、商等各种赋税可中饱私囊。惟有虚报人头,让朝廷多支军饷一途可渔利。如今,权力被瓜分不说,既得利益又化为乌有。想他们多多少少都是辅佐尚隐登基的功臣,此举无疑是鸟尽弓藏,怎不让人义愤填膺?愤恨之余,又陡生惧意。王氏、乐氏前车之鉴,尚隐登基不过四年,眼下就敢明着打压功臣,那往后呢?难道他们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再者说,在军中、朝中打滚多年,哪个背后没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眼见尚隐任用那帮子只会死读书的酸儒书生,天天把圣贤道德挂在嘴边,嚷嚷着要革故鼎新、兴利除弊,还摩拳擦掌,准备拿几个营私舞弊的权贵来开刀。众人心里皆是又恨又怕,他们倒不是怕那几个酸秀才,就怕这些秀才背后隐藏着的那个人有更大的后着。

在座众人都是邢度舟的亲信,久在麾下,各掌重兵。此番进京来,虽是邢鉴召集,可他们私下都已达成共识:定要撺掇邢度舟造反!

既然贺达起头,敢公然开骂皇帝,众人也都不再沉默,你一言我一语,将掏心窝子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什么“帝王心思反复,若往后要我等交出兵权,只怕想做个寻常百姓也再无可能!”更有甚者还讲出:“尚隐小儿,长于妇人之手,岂堪为我大齐之主?”这等话来。

邢度舟并不着急进入主题,只沉静地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热切的面孔。半晌,听邢鉴开口说了句:“各位将军,都不是第一天当官,虽形势迫人,也该稍作忍耐才是。”

邢度舟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中暗骂一句:“孽障!”自是气他在尚安柔这件事上,率性轻狂、浮躁冒进。

他虽深恨尚隐过河拆桥,可人到晚年,难免顾虑重重,最怕未来不可预期。所以,不管平日邢鉴如何撺掇、怂恿,他始终下不了造反的决心。可尚安柔的事一发生,就成骑虎之势。'。 '三日前,查敏又来报:朔阳侯私下派人前往有铜、铁矿场的州、郡暗访,已到了兖州郡。他便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自洪德三年,他食邑已达万户。太祖有云:非尚姓者不为王。功名富贵到了极致,便再无进益。他这一生,本以为封侯拜爵就算顶点,却未想到有朝一日也会站在变幻莫测的命运之前,面临艰难抉择:胜则丰功伟业,败则尸骨不存。他思虑重重,面上神情越发不可捉摸。

众人见邢度舟沉默,也都纷纷闭上嘴。邢鉴心知父亲还在同自己生气,当然也不会开口自讨没趣。一时室内寂静无声,只听,屋外呱呱蛙鸣之声不绝,夹杂着悠悠蝉声,两相唱和。

“我儿,沏茶来。”突然间,邢度舟开口说话。邢鉴怔忪片刻,一跃而起,出去拿了两把茶壶入内来。

“诸位,以茶代酒……”邢度舟亲自为众人一一斟茶。斟罢,举杯言道:“今日是五月廿八。三十年前,我独自一人,从故乡江陵出发,入北军军营。”

众人跟随邢度舟虽久,却都不知道这桩往事。眼下听他提起,皆面面相视,不知其意。

邢度舟高举茶盏,一字一句缓缓道:“老夫出身寒族,以布衣之身,到封侯拜爵,与诸君一样,全凭浴血沙场,打拼得来。其中辛苦,思来怅然。诸君随我,从来不离不弃,今日更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托,老夫又岂敢相负?若人活百岁,老夫此生,岁已过半,昔日荣辱皆不可追。若诸君信我,往后岁月,当与诸君共进退。若违今日之言,有如此杯!”说罢,他将茶盏甩手掷下,青瓷碰地,发出“呛啷”一声巨响。

邢鉴见此,知道父亲心意决然,不禁大喜,立刻上前,振振言道:“人活百岁,皆是空话!试问在座诸君谁能活到百岁?与其仰人鼻息,不如奋力一搏,拼他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尚氏不仁,我邢氏不惜一死,必举义兵!不过,此路注定曲折,并非坦途,诸君从我则可,不从我者也不强求!”他垂手而立,侧脸线条冷峻坚毅,眉目间更见凛烈。虽在陋室与人说话,却似亲临千军,睥睨众人。

众人一时热血沸腾,再无迟疑,齐刷刷地俯首跪下:“愿听将军号令!誓死追随!”

※ ※ ※

下过一场雷雨后,阁中黑咕隆咚的。何嬷嬷进来吩咐夜来掌灯,片刻就亮堂起来。乐歌倚在榻上,头朝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何嬷嬷见乐歌穿的单薄,怕她着凉,小心翼翼地上前为她盖好薄被。低头时,看了眼她的侧脸,腻白无暇,像画中的美人。不禁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废后卫明珠殁后,何嬷嬷与内廷宫人们一样,唏嘘感叹之余,都更为关心皇后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太后族中已再无女子可嫁,那母仪天下的,是眼前这位美貌得宠的昭仪娘娘?还是端庄有身的白美人?在她心里,自然是希望乐歌能当皇后。只是这位看似聪明的昭仪娘娘,实在有些傻。若她真聪明,为何总要和荣宠过不去?

夜来走出阁去,又紧张地转回来:“皇上来了,嬷嬷,该如何是好?”

何嬷嬷一惊,忙道:“还不去迎,傻愣着作甚?”

“皇上不说话,也不进来……就在檐下走来走去,一会看着檐上彩画,一会又看着影壁前那两盆美人蕉。”夜来说起来面有难色。

何嬷嬷想了想,跪在床踏上,轻声同乐歌说:“娘娘,皇上来了!”她等了半晌,见乐歌没有任何反应,又说了一遍:“娘娘,皇上看您来了。”

乐歌恍若未闻,连身子都不曾动一动。何嬷嬷知道她并未睡着,只是不想听更不想说话。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身为奴婢,不过“为难”二字。昭仪是主子,皇上是更大的主子,顺了哥情就要失嫂意。别看今日闹成这样,一旦两人前嫌尽释,错的无非就是她们奴婢。

她俯首跪下,拿捏着分寸好言规劝道:“娘娘,您要面子,皇上更要面子。您看皇上……都来三回了。他不进来,其实是想您出去迎啊!奴婢的娘和奴婢说过,夫妻一世,难免有争吵之时,红脸拌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你进一尺我退一丈,这一辈子就慢慢过去了。如今……皇上就在外头,只要您顺着这 “台阶”往下走,皇上的心就舒泰了,您的心也就舒泰了。”

乐歌听在耳里,仍没有动。床榻中间镶嵌着圆月般的铜镜,她微微睁开眼,不必翻身,就可从铜镜里瞧见窗棂半敞,帛纱摇曳。帛纱上系着玉璧,被风撞得“丁当”作响。

她犹记得,何嬷嬷这番类似的话,母亲也曾是说过的。昔日乐家小楼,母女俩总会关起门来说些悄悄话。母亲边为她梳头边说:“别看你爹平时严厉的紧,其实这天底下的男子啊,有时候都跟孩子似的。”

她自是不信的:“怎么可能,阿爹是当朝太傅!”

“傻孩子,那是在朝上。”母亲笑了,笑意温柔:“只要是人生父母养,谁没有心里憋闷的时候,身份越高,越不能向人倾诉。只有见到亲近之人,才能真正放松下来。”怔忪间,乐歌听到何嬷嬷的声音又再响起,言语有些急切:“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未回头只挥挥手遣她出去。何嬷嬷像是跺了跺脚,转瞬又叹了口气,终是缓缓退了出去。

外头响起说话的声音,乐歌不自觉地凝神倾听,须臾,说话的声音没有了,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将头深深埋进被褥里。

到了夜里,王舟来到阁中。他没有多作停留,只同乐歌请了安,又搁下一封信笺,便告退离开。

何嬷嬷将信笺递给乐歌,老半天都不见她来接。她的双眼有些怔怔的,像是在盯着信笺看,又像是越过信笺看向了别处。何嬷嬷不方便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待差不多半支香燃尽了,乐歌才缓缓地接了信笺。

信笺上无字无款,打开来一阵熟悉的幽香扑鼻,徽州的龙香剂,历来只充作御贡。信笺封得很牢,乐歌撕了几下才撕开。出乎意料,纸上只见四个字:“难得糊涂。”字迹纵伸横逸,流丽挺拔。

难得糊涂?!乐歌脸色微变,拿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

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瞬间萌了邢大!!

工作贼多,一周写两万字(工作),看见WORD就想吐。。。。。

还有三万多字,本月完结。

97

97、墨鼓声沉 。。。

秦国夫人急匆匆地绕过前殿,直接来了后院。遮天蔽日的浓荫下,蹲着一位青衣女尼,正低头在剥豆荚。她的动作相当缓慢,每剥一个豆荚,都会用手去拨一下瓷碗里的豆子,像是在数,一粒,两粒……日光透过绿叶的间隙,照在她光溜溜的脑门上,隐约可见短短一层,剃刀剃不干净的柔软毛发。

秦国夫人一见,双腿似被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了,抬手使劲擦了把快要涌出来的泪水。

青衣女尼听到声响,站起来,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轻轻唤了声:“施主!”

“我们卫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秦国夫人双腿发软,竭力想站稳身子,却是全无力气,终于,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绰儿,回去!跟我回去……旁人不要你,母亲要你!”秦国夫人泪水横流,又挣扎着爬起来,上前紧紧抱住那女尼,习惯性地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我苦命的女儿啊!”

“明珠葬下了?”绰儿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便有眼泪滴落在秦国夫人的脖颈上。秦国夫人下意识地哆嗦一下,搂着绰儿的手越发紧了:“葬了,虽在皇陵,却被红墙隔在外头,孤伶伶地荒草之地,不起坟不立牌……无享祭。”她失声泣道:“你那姑母真真狠心,明珠可是她的亲侄女。她只顾宠着那个姓霍的邪货篓子,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绰儿牵动嘴角,苦笑一声:“张崇白,他,他又葬在何处?”她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若不是挨得近,秦国夫人几乎听不清楚。

“那个害人的东西,还提他作甚?怎么死都是活该……”绰儿听着这话,脸一下变得煞白,秦国夫人见状,立刻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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