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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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寒之后,天气越发冷了起来,雍州城遭遇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风雪。雪是夜里开始下的,第二日起来,天与地皆被染成素色,白茫茫一片。两月来,韦璧日日进宫,将许多利好消息带给乐歌。
“谶书”事件发生后,藩王裘毅便开始变得态度暧昧,渐有割据之心,他趁管、葛二人疲于与邵林勇周旋之时,带领手下几万将士,转头攻下蜀地,在那沃野千里的膏腴之地,安营扎寨。葛洪看着眼热,也依样画葫芦,带兵据守安州以南的桃园古镇,以图扩张。
邵林勇奉楼望军令,从淮西奔赴晋州,对抗叛军。对他来讲,以己十万对抗对方二十万实属不易。管升木自贵陇之战后,早已天下闻名,最擅迂回曲折,作战山林,所以才以森林广袤地晋州为驻地。而裘、葛二位藩王多年镇守南越、滇南这类穷山恶水之地,在山林沟壑之间,也是穿行无阻,宛若平地。三人的优势扭成一股绳,实是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打持久战,邵林勇几乎不可胜。可峰回路转,三人离心离德,这股绳突然就断了,“铜墙铁壁”轰然坍塌。
邵林勇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撇开裘、葛二人不管,集中兵力强攻晋州。晋州南下中原的各处道路皆被他占据,管升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连北古底运粮之路,都被截断了,困守孤城,日渐不支,只能撤军,退保晋西。却不料在撤军路上,中了邵林勇的伏兵,被以图自保的贴身亲卫割下了脑袋。管升木死后,裘、葛二人便不敢妄动,只作壁上观,待价而沽。
至此,晋州三郡收复。
※ ※ ※
春去夏来,又过三月,皇帝与邢度舟又打数仗。大江之上樯桅如林,白帆蔽日,一个凭军资充裕,一个凭地势险要,难分胜负,竟成胶着之势。敌对的双方,无论是皇帝还是邢度舟都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待到秋意渐浓,风向转变,“呼呼”刮起了西北风。这一日,从卯时起邢度舟的心就绷得紧紧,直到邢鉴遣人将密函送来,他才算有了些笑容。
午后有雾,江面犹如朦胧仙境,他按原定之计,将几艘楼船开出港口,停在江心之上。楼船有三层楼高,具体对仗时,失之轻捷,却可拿来震慑人。齐军探子日夜守着,眼神极亮,立刻挥舞红旗,朝军营示警。
邢度舟老谋深算,楼望不敢掉以轻心,马上派出船队迎敌。船队排出品字阵型,主舟率队指挥,两翼战船随时变阵策应。每一条船上有将士三百,船上开弩窗矛穴,一边以强弓硬箭作掩护,一边飞快地朝楼船进发。
北风急旋,又是逆流而上,楼船船身上虽绷着两层厚厚的生牛皮,却已被齐军箭雨戳得千疮百孔,活脱脱像只大刺猬。眼见两军船队渐渐逼近,邢度舟苦等十月,只等这一刻,目中精芒乍现,扬声令道:“放开了,杀!”
江陵城头,令旗挥舞,刹那间,楼船帆坠篷散,庞然大物,轰然坍塌!
齐军万万没想到邢度舟竟会以这种自杀式的战术来进行攻击,因靠得太近,躲闪不及,两艘“鲤王”和船上将士被倾倒的楼船打翻,坠于江中。接着几艘楼船都以同样的方式倾倒,一下子就把齐军船队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齐军突遭变故,顿时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邢度舟躲在楼船后面的的数十艘战船,犹如破水奇兵,直冲齐军船阵,将几艘鲤王团团围住。邢军小船灵巧,逼近鲤王后,鲤王船上的弓箭便无法射出了。叛军水性颇佳,一部分人跳入水中游近鲤王,与齐军近身肉搏,另一部分人则趁机在两船之间搭上木板登船。混战中叛军又用反把钩将齐军战船连成一串,火箭连弩,急射如雨。天干物燥,风助火势,齐军战船呼啦一下便烧成了一片火海。齐军进退不得,只能操刀硬拼。
双方都杀红了眼,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念头死命厮杀。战船之上,比战鼓还要响亮的,是将士们的嘶吼声、怒骂声、惨叫声,还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声,声震动天。顷刻间,尸山血海,江波猩红一片。
叛军战船之中,有一艘简陋枋萆,载着熊熊燃烧的柴火,行速极快,在急流之中打了个旋,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冲向齐军帅船,竟是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态势!
楼望在副船上看得真切,急红了眼,大声吼道:“快!快升帆,救皇上!”情急之下,他张弓欲射,可手中沾满鲜血,只觉滑不溜手,怎么也瞄不住准心。他竭力镇定,连发数箭,全被叛军船上的盾阵挡住。楼望这一生,经历过大小战事无数,从未觉得如此害怕,双腿发虚,连站都站不稳了。
但帅船与枋萆离得太近,闪避不及,“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巨响,激起水花冲天,势若流瀑,铺天盖地地浇淋下来。
※ ※ ※
“啊!”子时三刻,乐歌突然从榻上坐起。
何嬷嬷值夜并未睡死,急忙披衣入内,点燃烛火:“昭仪,梦魇了吧?”伸手掀了帘帐,瞧见乐歌面色不好,便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梦,全是假的!不可信,莫当真。”
何嬷嬷的手很温暖,让乐歌渐渐回过神来。可她还是心魂不宁, 便屈起双腿,将脸颊贴在膝盖上,重重吁出口气。
梦中她又回到了奉先殿,只见墨鼓之下缚绑着一个男子,因离得远,不知道是谁。她缓缓地走过去,在离他五步之外的距离停住,想看个真切,却发现他整个人软塌塌地,像是乐坊的傀儡木偶,又像是祭祀时扎的纸人,胸前,头发上,全是血。她惊呼出声,转头就想跑,却突然瞧见他腰间系着一块璃龙美玉!她再熟悉不过的璃龙美玉。
他,他究竟是谁?!
想到此处,乐歌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地去摸枕头底下那把笛子,笛子许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怎么抽也抽不出来。她使了全力,拔出来后,才发现,笛管与镶口处,竟是可以套衔的,镶口拔出后,露出一截纸笺的边角,旋成秆状,严丝合缝地塞在笛中。
她从未想过,原来这把笛子,竟是暗藏玄机的。何嬷嬷见了,也大吃一惊,轻轻 “咦”了一声。
纸笺打开来,还是香的,清清淡淡贡墨的味道。凑着何嬷嬷捧近来的烛火,她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却不想只是两句不成韵律的诗句:
世人尚浮名,君子隐南山。
长醉无哀乐,击缶起高歌。
一句是尚隐写的,一句是她写的,暗嵌着两人的名字。
刹那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流下来,洇入鬓发里。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夜来满头大汗来报:朔阳侯求见!
乐歌霍然起立,脸色大变。
跨入广弘殿,韦璧已候在阁内。他披着一件玄色披围,里头胡乱穿了一身赭色便袍,显然也是刚得了消息,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乐歌见他神色凝重,又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只觉心跳得非常厉害,连忙问道:“怎么了?”
“淮西吃了败仗……死伤惨重!”听韦璧说话的口气,是少有的严肃冷峻,乐歌愈发心惊:“不,不可能!有楼老将军在!”
“楼望是人不是神!”韦璧面色有些苍白,双眸却亮得骇人:“臣此番入宫,将军情报给昭仪知道。太后那里,请昭仪拣点好听的说。”
“他呢?是生还是死?!请侯爷将话给说明白了!”胸口一阵冰凉,乐歌只觉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和当年听闻父母、兄长全死了的时候一样。她顾不得嫔妃和朝臣之间理应避忌,上前一把拽着韦璧的袖管,紧紧不肯放:“他……他死了?!”她眼睛里全是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连鼻尖都是红的。
许是感染到了她这种悲伤绝望的情绪,连韦璧都变得焦灼起来:“邢度舟一上阵,便自毁战船。我军……确是轻敌了,帅船被撞,船上所有人全都坠入江中!总之现在我军处境极险……”他说得很含蓄,乐歌却是听懂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便瘫软在椅子上。韦璧瞧她神色不对,连忙又道:“皇上乃天命神授,一定会逢凶化吉。”
乐歌浑身发冷,只一个劲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这不是真的……”
见她双肩垮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韦璧又是着急又是烦躁,但亦不敢过分刺激她,只得安慰道:“船上有亲兵近卫,皇上也是身负武功之人,昭仪勿忧!只是,如今我军深陷重围……”
乐歌直直地瞪着他,只见他的两片嘴唇上下嗡动,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见,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嗡嗡作响: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饶是韦璧再能忍,也终于按耐不住性子,大声吼道:“乐家孑遗,能于虎狼之地存活至今,我本以为昭仪是巾帼不让须眉,却不料你也不过如寻常闺阁妇人一般,只知沉溺于一已私情而罔顾大局!我错看了你,他……也错看你了!”
犹如当头一棒,乐歌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满含热泪,却终于没有掉下来。韦璧放缓了一下语气道:“昭仪不必过于担心,如今皇上虽下落未明,但请相信我,皇上必不会有性命之虞!”他语气坚定,眼神明亮,乐歌也不觉点点头:是的,他心志如此坚韧,又怎会这么轻易死去呢!
见她神志渐转清明,韦璧不禁舒了口气,继续道:“不管昭仪愿意与否,如今我们都绑在一条船上了。目下宫中无人作主,请昭仪务必振作,这样我们才能想办法帮助皇上转危为安。”
乐歌点头,“那眼下怎么办?”她心中生出希望,便渐渐和缓了情绪。
韦璧道:“宏远已离开保山前往淮西救援,邵林勇也从晋州南下。可晋州距淮西有七百余里,远水救不了近渴,保山倒是离得不远。”
乐歌眸中一亮:“是了,保山离淮西不远,白大人率兵驰援,定可及时赶到!”
韦璧摇头,对乐歌的乐观不抱希望:“邢氏精锐皆在邢鉴麾下,就驻守在保山旁的幽州城,宏远要援救淮西,就必须过邢鉴这一关。邢鉴精悍凌厉,极难对付,只怕宏远自身难保!”
“如此说来,邢家赢定了?”乐歌本想坐下来,为自己倒口水喝,可手就像打摆子,始终抖个不停,连把瓷壶都拿不住:“……那怎么办?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
韦璧沉默不语。
“侯爷,燕国有兵!未央在那儿呢,我们立即向燕国借兵!”乐歌忽地站起,双目发亮,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
“此事绝不可为!”韦璧厉声道:“且不说乌铎无暇分/身,就算他答应了,如今我国中生变,防线空虚,他焉能放过这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燕国虎狼之邦,请神容易送神难,此乃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之下下策!”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醒觉:乐歌这昭仪如今还顶着燕国公主的名头,燕国还是她名义上的母国。不禁都有点啼笑皆非。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说的道理,乐歌全懂,只是心乱如麻,什么机会都不愿意放弃。
韦璧苦笑:“与虎谋皮,昭仪是关心则乱!”
关心……乐歌微微失神。韦璧的目光何等尖锐,心下了然,不禁暗叹一声。
乐歌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许久,忽又抬头道:“那……那代王尚元呢?”她一念不成,又生一念:“虽说朝廷只让封国诸侯保留几千护军,可代王向来热衷养士,所养之士,个个上阵都能杀敌。”
就大局而言,韦璧实不愿动用封国之兵,还是些不知虚实的乌合之众。天下人皆不做无利之事,在这一点上,乌铎、代王其实没什么两样,未予必先取,谁也不愿做蚀本的生意。
即便机智如他,可面对前线未卜的战局,面对皇帝生死不知的惊人消息,心中也没底,只要不是燕国,代王这里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这交易要付出的代价,却不是他能自作主张的。韦璧沉吟良久,终是无法下得决心。
乐歌见他沉吟不语,仔细想了想,便明白其中为难之处。她紧张地思忖片刻,忽然朝殿外喊道:“夜来!传话给少府,就说是我的意思,请代国太后戚氏、王后杜氏、还有两位世子即刻入宫。”
韦璧猛抬头,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即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对,太后卧病不起,她们理应前来探望。”他盯着乐歌,似乎第一次认识她,见她双目炯炯,神采勃发,先前的颓唐之气一扫而空。韦璧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的笑意。
乐歌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继续道:“天下人无利不起早,想必代王在削藩的时候也受了一些气。如果他有什么要求,比如减免封国的赋税、保留一部分护军之类,就请侯爷和尚书署各位大人斟酌着便宜行事。请侯爷转告代王,让他不要有顾虑,别忘了他也是姓尚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尚字,若是邢家得了天下,作为尚家子孙,他将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尚氏列祖列宗?”
韦璧闻言再不犹豫,立即起身对乐歌拱手道:“臣这便去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