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第5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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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万主力大军抵达长安金光门外,将士们回来的消息才随之入京,在各门各府乃至大街小巷上飞传开来。
远征大军就驻足在金光门前,尽管旅途跋涉,风霜满面,却并不急于进城,如此一场大胜,怎能少得了正式的接风洗尘。
于是一群接到信报的大臣们纷纷正装入宫,欲请太子亲自出城迎接。
岂料他们到了宫里,却得知太子染病卧床,不便出面,请由赵国公长孙无忌代为主持。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众臣心下生疑,又不能让城外的将士们久候,于是商议后,决定由德高望重的长孙无忌主持,房玄龄、李孝恭相佐,召集朝中五品以上大员,通知了礼部尽快准备祭礼,全数赶往金光门接风。
如此一番安排下来,等长孙无忌带着一群朝臣达到长安西门时,已经是将近黄昏。
停留在城外的三万大军,整整齐齐地列着行伍,一眼望去无边无尾,他们的军服破损、脏污,他们的兵器折损、短缺,他们的身上恶臭难闻,然而就是他们穿过了最严酷的大沙海,经历了尘暴、饥寒和杀戮,为了维护大唐的尊荣踏上征程,一往无前,无愧于他们的家国。
他们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让人能感觉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战后的沉重和寂静,仿佛遮在人头顶上的一方乌云,蕴藏着一场狂风骤雨。
面对这样一支气势惊人的沥血之师,前去迎接的朝臣皆为震撼,但是,当领军的几名将军驱马上前接洽,双方照面之时,才是今天最大的一个“惊喜”。
被几人簇在当中,从那深灰色的战马上鹞身而下一人,摘去项上缨盔,夹在臂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对着前来接风的众臣道:“有劳诸位出城相迎,本王代众将言谢。”
看着理应被押送回京,却好端端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代行了大元帅职责的魏王李泰,众臣愕然。
前去高昌征讨的唐军打了胜仗,在侯君集的指挥下,三千先锋于当年六月率先攻下高昌田地城,大军直取高昌国都,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高昌王麴文泰惊惧猝死,驻扎在可汗浮图城的突厥军队望风而散,麴文泰之子麹智盛降唐。
高昌所灭之闻,早在两个月前便盛传入京,然而今朝将士归朝,才是带来了真正惊人的战果!
原来,就在侯君集领军攻灭高昌之时,李泰带领着先前因为尘暴,在大沙海中走失的几支军队同一支军需,悄悄从西背潜入突厥领地,趁由突厥大量兵力助阵高昌之时,突袭碎叶川西侧两大部族,攻下突厥五城之地,俘虏万人,战胜之后,又朝北压制败军,使之增援不及,被困素水,盟约碎叶镇,十年不得逾界,战败两部,每年朝贡长安。
这两场胜仗,论功不相上下,然前者虽有灭国之能,然论起战果,却弱于后者。
西突厥自唐以来,便为西域一大威胁,近年来突厥国力强盛,居于北方,竟对唐王国虎视眈眈,垄断了西域诸国与唐联系,又屡屡冒犯,此番大胜,重创西突,碎叶之盟,更是通开了西域诸国与唐交流商往的大门,自此多邦方可来朝,意义非同小可。
作为此次唐军远征的将领,经此一战,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而为帅领军之人,虽称说不世之功较过,却也相去不远。
就在这样一场铺天盖地的胜利传遍长安之际,因侯君集在高昌行事不检,被告关押,而聚在大理寺内的诸位大臣,却是争议不休。
“候将军这番所为,虽欠缺考量,然与其功劳相比,实不必如此追根究底。”
“非也非也,功是功,过是过,怎能将功抵错。”
“照宋大人这么说,那魏王爷他不听帅令,私自攻打突厥,将三万大军置于险境,不也要追究其过失。”
“哼,一为谋略,一为营私,这两件事怎能相提并论?朝中就是有窦大人这样不战而避者,此前才会让高昌小儿有恃无恐,蔑我国威。”
“你、你!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何须要牵强其它?”
“宋某亦是就事论事,方才咱们见过侯将军,他不也自认了过错,言明是自愿被魏王押送回京的。”
“好了好了,都不要争了,魏王殿下呢,谁可看到魏王?”
众人停下争执,左顾右盼,是没能找到刚才亲自送押侯君集到大理寺的李泰踪影。
昭华府外,李泰从大理寺离开,径直坐上了前来接送的马车,早半日抵达长安的阿生就在车内,接过李泰手中的银盔。
李泰连夜赶路,几乎未眠,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地听着阿生禀报京中情况,待他道完,才略微沙哑地问了一句话:“王妃现在何处?”
沿途随军,连日赶路,不多停留,途中消息闭塞,就连阿生也是昨天半夜回来,才听说到一个多月前遗玉跟同平阳公主一起回京的消息。
“王妃现就身在长安,王府被查封,芙蓉园被太子拨给了长乐公主,王妃无处可去,就借居在三公主府上。”
李泰双目陡然睁开,眉头皱起,对于遗玉不听他告诫,提前回京,即是不解,又有些担心。
“主子,王妃她——”阿生见他脸色,想到昨夜在齐铮那里打听到的事,张张嘴说些什么,但见李泰又闭上了眼睛,知道眼下不是学话的好时候,便撩了一角车帘,对马夫道:“先去三公主府上。”
不需李泰开口,阿生也知道现在先要往哪去。
傍晚,昭华府,前院花厅中。
孙雷硬着头皮,开口将遗玉四天前被太子召进宫中,拘留至今的事如实以告。
遗玉身边的几个仆从,除了秦琳还在后院照看小雨点未出来,平彤平卉都在这屋里,一个个心惊肉跳地立在李泰跟前,李泰的突然归来,让他们慌忙无措。
李泰鲜少发脾气,他不会大声斥责下人,也不会处罚下人,往往只需他眼神淡淡地看过来一眼,便会让人有胆寒之感。
可是现在,他素来平静的脸色却沉的吓人,让人看了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明显感觉到他沉默之下压抑的怒火,就连阿生都不敢冒头开口说话。
就这么过了小片刻,李泰突然从座椅上起身,大步向外,快的几个眨眼便走远,阿生连忙小跑跟上,甚至来不及交待孙雷他们什么。
“呼,”等到他们走出好远,不见了身影,平卉才长出了一口气,扶着胸口,十分后怕,但更多的是担心:
“王爷这上哪去?”
平彤不确定道:“那大明宫咱们不好进,但王爷是方便许多,应该是去请平阳公主,这下可好了,主子应该就能回来了。”
孙雷默然地听着她们臆测,想着李泰方才离去时阴沉的面孔,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一回难以善了。
遗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小屋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屋里连盏油灯都没有,只能从对面紧闭的窗纱上看见外头的夜光,知道入夜。
第323章 兵临城下
遗玉不明阎婉的意图,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尽管干渴难忍,却没有接过去。
阎婉看出她的警惕,转手把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口,才又递给她:“喝吧,这是普通的茶水。”
遗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迟疑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缓解了嗓子的不适,品出确实没什么怪味,她这才大口饮尽。
阎婉见她喝完,又体贴了端着茶壶给她倒满,遗玉喝完这杯,止住她再添的动作,擦了擦嘴角,道:“多谢。”
看她已经冷静下来,阎婉摇摇头,“王妃不必谢我,是太子殿下吩咐我看管你的。”
“我还在东宫?”遗玉借着她带来的烛台打量了这间关她的小屋,不难发现这是一处存放杂物的暗房,从身下破裂的床板来看,屋里多是宫中替换下来的无用之物。
阎婉道:“是我所居住的偏殿。”
她说完,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在来之前,阎婉是有想过遗玉的反应,可见她除了进门时有些失态之外,此时已无惊慌之意,既没有吵闹着要出去,也没有多问她打听什么,早先准备要劝说的话,突然就没了用处,以至于她静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身临此境,王妃犹能淡然处之,婉儿着实钦佩。”
听她主动开口搭话,遗玉心中冒出只有自己才懂的无奈,半真半假道:“淡然处之?你高看我了,要是你知道我正在想办法哄你放我出去,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阎婉对她的坦白感到讶异,促狭地笑了一声,道:“那王妃可是想到了?”
遗玉摇头,“想不到,所以才实话告诉你。”
阎婉侧过头,目光莫名地打量着这个曾经让她觉得遥不可及的女子,她实难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她这种狼狈模样。
她不否认自己心中的快意,毕竟在被迫许配给太子之时,她是那样羡慕和憎恶这个间接将她推下悬崖的女子,可另一方面,她又着实可耻地欣赏着她的为人。
“你在宫里过的如何?”这屋里很冷,被冻的轻轻发抖的遗玉有些走神,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过的如何?阎婉想,山珍海味,锦绣绫罗,高檐华壁,不去计算那些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无视身边随处可见的口蜜腹剑和包藏祸心,喜怒无常的太子,她过的很好,真的很好。
“还好,”阎婉垂下眼睫,一边收拾着装茶的篮子,一边轻声道:“先不说我,太子殿下正在太极宫中同人议事,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王妃若是想逃出去,最好趁早。”
“咦?”遗玉惊讶地抬头瞪着她,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你要放我走?”
“是,”阎婉点头,见她面带不信,又低声解释道:“王妃不要误会,我这么做,不过是在为太子着想,太子眼下正在气头上,难保回宫之后不会对你——你的身份,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死在宫里,日后被人揭了出来,都会对太子不利,我既为太子淑人,当然要为太子着想,现在放你出去,是不愿见太子殿下为了一时之气做出傻事。”遗玉觉得这情形有些荒唐,一个曾经恋慕她夫君的女子,为了她现在的男人,提出要帮助她脱身。
她看着遗玉皱起的眉头,知道不说些心里话,便不能取信于她,于是咬了咬嘴唇,苦涩道:“你、你若出了事,四殿下他必不能安,我不想让他难过,也不想他——”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遗玉脸色不好,才惊觉自己冒失了,忙掐住话头,换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有道小门,能从东宫直通向宫外,是东宫内负责采买的内侍平时出入的地方,傍晚时候问侍官索要了出入的腰牌,我可将你偷送出宫去,只是要委屈你藏在拉放喂马饲料的货车里。”
遗玉听阎婉提起李泰,才信了她的话,虽对她的余情未了有些闹心,但眼下可不是吃闲醋的时候,当务之急,的确是先逃出宫去。
“你放我出去,太子若是为难你怎么办?”
阎婉见她肯答应,神色放松许多,“这不要紧,太子殿下对我很好,便是要罚我,也不会重了。等他脾气过去,知道我是在为他着想,就不会再迁怒于我。”
若非不得已,遗玉实不想让阎婉帮她背这个黑锅,但一想到白日李承乾对她那副要拆吃入腹的态度,便觉得汗毛直立,不想再在这地方多留上半刻。
“好,我何时能走?”
阎婉站起身,望了一眼窗外,转身将篮子里藏着的衣裳拿出来交给遗玉,“再等上一刻,你先将衣裳换下,扮作我身边的宫女,我才好送你过去。”
遗玉点头,动手在阎婉的帮助下换上那身半新不旧的宫女衣裳,刚绾好头发,就听见外头的叩门声。
阎婉检查了她的穿戴,觉得没有不妥,才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屋外。
遗玉在东宫这几日,除了太子安排的那间小院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出门便是一抹黑,亦步亦趋地跟着阎婉和另外两名宫女,东转西拐地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夹道停下来,那里除了一辆平板拉的货车,不见其他人影。
“你先藏在车中,过会儿自会有人来送车出宫,”阎婉让侍女掀开了车上板盖,扶着遗玉跨进车中。
这存放马匹饲料的车子里味道的确难闻,遗玉被薰地两眼发花,但还是谨慎地蹲坐在地面,抬头看着头顶上面容模糊的阎婉,心中感慨,到了这个份上,伸手救她的却是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多谢,淑人今日搭救之恩,遗玉莫不敢忘,来日必报。”
背着月光,遗玉看不清阎婉的脸,只听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将车厢从她头顶盖上,于是眼前又成一片黑暗,耳边静下,也不知阎婉是否已经离去。
一盏茶后,她听见外面多了几个陌生的声音,然后装着她的货车一动,辘轳地被人推走。
阎婉躲在夹道墙角,看着那货车走没,脸色复杂十分,一声轻叹溢出,身后侍女听见,轻声劝道:“小姐不要多虑,魏王即已回京,必到宫中要人,若不趁早将她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