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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1644,帝星升沉-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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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听洪承畴如此一说,心中虽然高兴,但口里仍说:“洪先生一气横扫千军,只怕南明未必如此。”

洪承畴说:“臣所言句句是实。据臣所知,弘光朝内阁中,排名第二的马士英,便是个地地道道的害群之马,此人论科名虽在史可法之上,但入仕以后,声名狼藉,据臣所知,当年曾奉旨巡抚宣大,上任才一个月,便贪污公款数千金,被人弹劾落职,此番肯定是夤缘当道,才得复出。”

多尔衮又说:“有消息说,史可法眼下正整军经武,想与我朝分庭抗礼,有此打算,我们也不可等闲视之。”

洪承畴点点头,说:“划江而守,形成南北朝的局面,当然是史可法的如意算盘,不过,臣只怕他想得到,做不到。”

多尔衮说:“据孤看来,这以前流寇猖獗,北方数省糜烂,江南半壁,却完好无损,不但元气未伤,民力未凋,兵力且可称得上雄厚,若能君臣同心,上下努力,起码也是攻不足而守有余。”

洪承畴说:“关键就在这‘君臣同心’四个字上,若真能做到这点,内修吏治,外整甲兵,据江淮之天险,用江南之财赋,以恢复朱明为号召,卧薪尝胆,敌忾同仇,与我朝中原逐鹿,臣敢说,王爷还真不可掉以轻心,可是,他们哪能做到这点啊。”

多尔衮说:“国难当头,你怎么说他们怎么就不能呢?”

洪承畴侃侃言道:“据臣所知,眼下南明总兵力号称百万,计左良玉、左梦庚父子踞武昌,另有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四镇沿江淮布防,这就是史可法想划江而守的本钱。但这几个带兵的,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忠义之士,如左良玉,他本是行伍出身,因受前兵部尚书侯恂的赏识,一步步做到总镇,眼下且裂土封茅,得赏侯爵,可他不想这是在做朝廷的官,吃的是皇上的俸禄,心中却只有一个侯恂,若侯恂在,他便听他的,其余的人,都不在他话下了,当年杨昌嗣督师剿贼,便因左良玉不用命而功败垂成;至于高杰、刘良佐辈,本出身流寇,受抚后,仍然跋扈难制,高杰本是李自成的心腹,因与李自成的老婆邢氏通奸,被发觉后,惧祸逃走;刘泽清本在山东一带驻防,可北京危急时,崇祯调他北上勤王,他却带兵南撤;像这样的人,割据一方,残民以逞是他们的拿手戏,但要他们为国家出力,拱卫王室,却只怕是缘木求鱼。这中间,只可惜了这个史道邻,处此强敌压境之时,却面临权臣掣肘于内,悍将跋扈于外的局面,到时疆圉日蹙,孤城难保,志决身歼,可不悲哉?”

第221节:4  万里车书盍混同(4)

多尔衮说:“既然史可法一身系南明安危,洪先生何不以孤的名义,向这个史阁部写一封信,先来个投石问路呢?”

洪承畴领命,便要退下拟稿,多尔衮却让他就在此处写,于是,洪承畴就着王爷案几,援笔疾书,云:

大清国摄政王致书史老先生文几,予向在沈京,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得与都人相接见,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奉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闻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亲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泣,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用驱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天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溯,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尔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不审事几,聊慕虚名,顿忘实害……

多尔衮立于背后,看着看着,不由称赞道:“好,好,开宗名义,立论真是堂堂正正,尤其是这‘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一句转得有力。”

洪承畴蒙摄政王夸奖,不由得意,又援笔书道:

夫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而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王,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仁人君子,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贼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

这一分析,也很投合多尔衮的心理,多尔衮连连点头。洪承畴于是信手疾书,把清兵入关,说得头头是道,南明擅立弘光,真是不识时务,史可法除了降清,也就别无出路。

信写完后,多尔衮立刻命人设法,将此书送达史可法之手。

信送走后,多尔衮一面调兵遣将,准备西征陕西的李自成,一面却认真收集有关南明的情报,准备在接待南明的使者时,先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

这以后,南明的使者尚在途中,有关南明的情况,便源源不断地送达多尔衮的案前。

有消息说,朱由崧接替了崇祯的位置,便也将前明的党争和门户之见也一古脑地继承下来——帝后殉国的确讯,直到四月中旬才传到南京。其时,南京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已得知北京危急的消息,他于浦口誓师,调诸镇北上赴援,得知崇祯已于三月十九日自缢于煤山,太子及两个世子下落不明后,南京的官员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应早定国是,择立新君,这才将史可法劝留下来。

这时,福王和璐王都已逃到了南京。按史可法和高弘图等大臣之意,立福王有七不可,即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等七大罪,而璐王却早有贤名。但马士英却以福王为万历皇帝嫡孙、崇祯皇帝的嫡堂兄弟为由,坚持立近不立远,立福王不立璐王,且马上派兵将福王送到南京登基。

这样,在争立新君这关键的一步中,史可法便落后马士英了。

这以后,便是入阁之争。马士英欲拉同党刘孔昭入阁,被史可法拒绝,马士英便千方百计将阮大钺拉出山,这个阮大钺本是魏忠贤的死党,声名狼藉,名列崇祯帝钦定的“逆案”,所以,此举遭到出身东林和复社的官员的坚决反对,马士英为达到目的,便向外放言,说他们欲追究“逆案”,我便要抛出“顺案”,原来大顺军进入北京时,很多士林名流都曾在李自成跟前称过臣,上过劝进表,像史可法的弟弟史可程,还有眼下的复社领袖、那个反对阮大钺最力的周镳,就是在劝进表上称颂李自成“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的周钟的哥哥。

这么一株连开来,立马扯烂一塘荷叶,搅浑一池清水——才七拼八凑、粉墨登场的小朝廷,一下就闹得牛脸对东,马脸向西了。

第222节:5  国难莫作大臣(1)

而那个已被立为弘光皇帝的朱由崧呢,真是让史可法说中了,他才当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征歌选美——他让人把南京城的雏妓都宣召进宫,白昼宣淫,因奸致死雏妓多名;又嫌已有的宫殿不够气派,眼下正大兴土木,修建宫室。

多尔衮看着这些情报,不由不佩服洪承畴见事之明,立刻将多铎召进宫来,兄弟二人,促膝密谈。

多尔衮一边将这些情报让多铎看,一边说:“十四弟,所谓南明弘光朝廷,便是这么个样子,你看,史可法想与我们划江而治,能成吗?”

多铎匆匆看过,不由笑了,说:“十四哥,这个南明,地少官多,庙小菩萨大,这么吵吵嚷嚷,还想与我们划江而治呢,你只要给我五万兵,看我跨过长江,扫荡这班小丑。”

多尔衮不置可否,笑了笑说:“那天和你、和十二哥说起江南的事,他说他不耐暑热,只多得银子就行;你呢,五万人马便可跨过长江,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多铎说:“哥,十二哥那话我也听不下去,只是想起你才和他红过脸,不便又吵架,多得银子有什么用?江山是我的了还怕金银不是我的?”

多尔衮赞许地点头,说:“这就对了,宋太祖下南唐时就说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这卧榻之侧,不也一样吗?就是一个小孩子,你将一个饼掰成两下,只给他一半,他也要哭鼻子呢?”

多尔衮说完,乃大谈下江南的宏图壮举,多铎不由热血偾张,于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多尔衮说得兴起,乃笔走龙蛇,几下就在一张白纸上抄录下一首诗,让豫王看,并说:

“十五弟,那天和你们说起咱们的祖宗金海陵,说他读了‘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词后,跃然而兴南征之志,其实,这只是一家之言,据我看,海陵王算得个有雄才大略的人,只要看看他写的这首诗,便知他兴兵下江南,决不是一时的冲动。”

多铎一边接诗,一边说:“是吗?”

多尔衮用指头戳着那张纸,说:“看,这就是海陵王题于自己所画的江南山水画上的诗。”

多铎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师百万临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多铎一边念诗,一边点头,说:“好,好一个立马吴山第一峰,真是有志气,有胆量。十四哥,小弟我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多尔衮笑着点头道:“十五弟,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相信你能做到这一步,十二哥却远不能比。”

多铎也骄傲地笑了,说:“鼠目寸光的人,不配做努尔哈赤的传人。”

多尔衮连连点头,表示有同感。接着,又喃喃地念着这首诗,说:“万里车书盍混同,完颜亮这是说,他要追步秦始皇,做到车同轨,书同文,统一中国。这以前,他弑熙宗自立,又修复燕京和汴京,使大金国国力蒸蒸日上,要说气魄和胆识,这个海陵王也可与始皇帝比肩了,可惜的是他未能做到慎始慎终,酒色财气,不能免俗,所以,功亏一篑,最终被部将杀死。我们呢,下江南是肯定的,先不管它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你不要与江南士人去争这些,却要争统一。”

多铎说:“哥,你放心,我不会学金海陵的,你就把这重担让我挑好了。”

多尔衮说:“不急,吃饼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地来,等消灭了李自成再议南征,到时,这担子就交与你。”

5 国难莫作大臣

南明使团一行人终于进入北京城,住进了鸿胪寺,身为正使的侍郎左懋第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北京城的居民,不知是害怕,还是漠不关心,他们对使团的到来很是冷淡。就是鸿胪寺这班官员,大多为前朝留用人员,与使团中人,应是很熟悉的,可见了南来的使者,面上没有露出半点故国之思,冷冰冰的;如同接待外国使节。

对于这点,左懋第尚能理解,心想,这是处在满人威逼恐吓之下的缘故。

第223节:5  国难莫作大臣(2)

此时天色已晚,使团大多数人腹中饥饿,副使陈弘范向鸿胪寺官员要吃的,却遭到了拒绝,说是用餐的时候已过,而陈弘范派手下一个护卫出外买时,又遭到了阻挠,守大门的清兵操一口满语,哇啦哇啦,对他们很凶,懂满语的副使马绍愉前去交涉,却被告知,天色已晚,不能随意出入,这是摄政王的谕旨。

这不是遭到软禁了吗?左懋第的心,一下跌到了冰窖里,看来,原来所最不愿看到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这些年,烟尘四起,烽燧频传,身在陪都为官的他,也不曾有一日安逸,但比较起北京来,南都相对要清闲些,可惜好运不长,当帝后殉国的消息传来时,南京各衙门的官员,除了那班毫无心肝者,一个个无不感到天崩地陷了,但左懋第身为人臣,伤心而不绝望,家贫莫当长子,国难莫作大臣,挽狂澜于既倒,救绝国于危亡,他无时不觉重担在肩。

可惜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他们不知个中究竟;北方兵连祸结,消息阻隔,他们对时事的判断,很不准确,到五月中旬,有官员从北京逃出,这才得到流寇已败往关中的确讯,但清兵却并未退往关外,神京仍沦入敌手,崇祯灵榇未安,凡此种种,皆臣子的责任,可要光复大明,谈何容易。

说起来,清兵是大明的宿敌,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替崇祯报仇,就是向宿敌借兵,也不能顾了。所以,南都诸臣,对吴三桂的行为是能理解的,怕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清兵翻脸不认人,赖在北京不走,则又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了。

眼下,左懋第奉旨为使了,这正是受命于危难之中。朝廷给他们的使命是联络清兵,共灭流寇,拉拢吴三桂,将清兵礼送出关,然后扩清寰宇,奉新皇上还都。凡此种种,皆建立在毫无把握的空想之中,能如愿吗,万一清兵不肯退,多尔衮有亡我之心,那他们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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