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东隅-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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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被打量围观的目光，女孩儿下意识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又飞快的垂了下去，这一回，脸颊都变得通杠。
“啊！”谁恍然大悟的嚷道，“难道她就是那个被陛下亲自召入墨渊阁的人骨之女？”
不算低的声音引起了屋外人的往意，先生循声朝这边严肃的看了过来，皱了皱眉，低头对身边的小女孩说了什么，然后举步走了进来。
鸾慕英没有去听他是怎么嘱咐大家的，因为他对这件事本身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极其淡漠的看着那个站在紫藤树下的小女孩，她穿着同其他女弟子一样豆青色的衫子，束着玉色的发冠，但那惴惴不安的模样却像是只误入外界的兔子，格格不入。
夏风袭过，树上的花颤颤落下了紫色的花瓣扬在半空中，她抬起头，眼中露出子欢喜的神情，摊开不大的手掌去接，好像浑然忘了自己在哪里，先前的小心翼翼和不安忐忑此刻已经全然被孩童的天性所取代。
毫无预兆的，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被那双含着笑意的晶亮眼眸直直撞了进去，微微一动。
这一年初遇，他八岁，她七岁。
她，叫萧飒雪。
很快，鸾慕英就发现这个小丫头简直笨的可以。
别人玩耍的时候她在看书，别人吃饭的时候她还在看书，武艺训练课上她虽然是女孩子中个子最小的，但却是最拼命的，或者说比大部分男弟子都要刻苦，下课了也会一个人在那舞上半天，就连夜里房间里熄了灯之后她还是会偷偷溜出来在月光下继续练习手上的招式。
一开始，他是无意间看到过，但渐渐地，不知为什么，他看到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明明已经睡下了，却还是会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看到她在紫藤树下挥汗如雨。一天天，她的招式从生涩到熟练。
一直到他十岁，她九岁的这一年。
有一回，他不仔细脚下弄出了声响，萧飒雪回过头看见他，立刻呆住了，只傻傻的看着，半响没有说话。
晕后还是他先故作自然的开了口，淡淡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影响别人休息？”
她不好意思的蹙眉，声音小如蚊呐，“我已经尽量离寝室远一些了。我……我比较笨，又进来的晚，怕跟不上，所以……”她自然是认识鸾慕英的，模样出众，课业也是顶尖的好，是先生时常赞许的人物。
他闻言眸色一暗，忖了忖，忽然举步从廊檐下走了出来。
月色下，他在飞舞的落英中踏步而来，萧飒雪第一回真正看清了他的脸，以往，她总是不敢仔细打量这个出众的人太多。
“你真好看……”不自觉，心里想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对比她懊恼的模样，他就显得淡定了许多，鸾慕英的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气质，沉稳．而且……
冷漠。这是萧飒雪对他的印象，总觉得这个师兄无论是和别人聊天谈笑，还是在礼貌的日常交往中，都透着一股打心眼儿里钻出来的冷漠。
“我知道。”他对她的懊恼尴尬似于乎视而不见，只淡淡转身说了这么一句，算是对她的恭维有了回答。
萧飒雪没有看到，他在转身的一瞬间，唇边漾起了些许笑意。
谁也不再说话，气氛陷入了沉默。
然而就在萧飒雪打算回房间的时候，鸾慕英却忽然出手了。他的手法迅猛有力，仅仅几招她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最后，被他一掌推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站定了身形，抬眼便对上了他淡然的眼眸。
“手上力道不够，招式练得再熟也没用，花拳绣腿而已，还是不要浪费别人和自己的时间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她一个人，眼眶涩涩的愣在月光里，许久。
十七岁那年，家里的那位老爷了因为很满意鸾慕英在墨渊阁以来的表现，送了一把刀鞘和刀柄都用纯金打造的弯刀给他。
刀鞘上的三颗圆形宝石，紫红蓝依次排列，光影下色彩班斑斓。
那段时间，萧飒雪不时地会奉召进入内宫，很多人都有些嫉妒，难听的闲言碎语几乎每天都会住鸾慕英的耳朵里飘进去许多。
可他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过。因为他相信“等价交换”，她那么刻苦，成为了女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甚至超过了许多男子，被那位看重，自是应当。
后来，有不服气的人向她寻衅，长大后越来越明白自己和旁人存在着家世界线的萧飒雪，选择了回避。但一直冷眼旁观的鸾慕英却掺和了进来。
微微的笑意，打赌的比试，金色弯刀的赌注。他好像，还是看不起她……
头脑一热，她应了战，然后，从他手中得到了那把精巧的金刀。
她一直记得，当鸾慕英将弯刀扔给她的时候，那张漂亮冷漠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没有奚落，没有恼怒。她想看清楚好笑容里究竟包含着什么，可是它太过短暂，短到她还来不及从诧异中回过神就已经随着他离开的身影一起消失。
如果后来鸾慕英不是亲眼目睹到那发生在牡丹花丛中的一幕，也许，他还能继续无视于那些流言蜚语。
但天意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回避，偏偏，他就是如此“幸运”。
花丛中的一男一女，女子穿着豆青色的衫子，头上束着玉冠，正半低着头坐在那里，而她身边，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龙袍的男人。
男人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颔，将吻落在了女子淡粉的唇上。鸾慕英也在她的头被抬起的那一瞬，看清了她的模样。
震惊、厌恶、愤怒，还有……心痛。所有的感觉纷乱的交织着，让他脚下的步子无意识连连退了好几步。
萧飒雪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身影，那熟悉的影子让她心头猛然一滞，就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一样，一种难堪尴尬的感觉迅速上涌，身体也立刻随之做出下意识的反应，往后一退，然后整个僵住。
“怎么了？”男人疑惑的问。
她怕男人发现鸾慕英，理将目光往址上乱扫，心烦意乱的随口回了一句：“没事，只是心里忽然惊了一下。”
等到眼帘再度抬起的时候，她用眼角偷望，却已经看不到那人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忍不住不时地去偷瞟坐在身旁的鸾慕英，他没有反应，萧飒雪知道，他是不想有反应。
“看够了没有？”终于，在下课之后他头也不抬地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她没有说话，脸却红了。
鸾慕英冷冷一笑，语带嘲讽，“昨日都不知道脸红，今天还脸红什么。”
她又转过头，抿了唇仍旧不说话。
见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便更来了气，“你做出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大声的话语引来了其他同窗的注意，萧飒雪忽然觉得心里堵得发慌，她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不知为何，她受不鸾慕英眼中的轻视和厌恶，还有言语中的讽刺。
她死咬住嘴唇，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波动。渐渐地，好像就真的麻木起来，口中隐隐回荡起了一股铁锈味。
下颔忽然吃痛，萧飒雪感觉自己的脸被扬了起来，然后，她看到了鸾慕英写着怒气的眉眼。
“你想咬死自己吗？”他看着她唇上的血迹和滴落在书册上的殷红，忍不住大吼，“少在我面前扮出这副可怜相。”
头用力一侧，从他手中挣开，萧飒雪用袖子从嘴唇上一抹而过，淡淡说道，“上课了。”
这天夜里，她从枕头下将那把弯刀拿了出来，然后走到那棵紫藤花树下，挖了一个小坑，正要把刀放进去的刹那，她忽然顿住，然后起身回房间里找出了一个黄花犁木的盒子，把刀放在里面，才连同盒子埋了起来。
做完这些，她抬头看着技头上随风微微颤动的花，又转过视线看向了书斋的那扇矮窗，渐渐入了神。
那天，她来墨渊阁的第一个日子，在这里看到了一双漂亮又冷漠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就这样记住了许多年。
“你看到的都没错，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她看着脚下埋着弯刀的那方新土，不时有花瓣落下，终于遮住了那翻土的痕迹。“因为他着重我，会对我温柔的微笑，赏识我的能力，需要戒。所以，我愿意被他需要。”
她是想要这么对鸾慕英说的，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之后，他们成为了五神上将，都有了属于自己的锦绣前程。
再之后，他和雪遥走到了一起。
和萧雪遥在一起的时候，鸾慕英从未想过未来，因为他身边不缺少女人，更不会缺少适合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而萧雪遥，什么都不是。
直到这个女子一脸担忧惶恐的跑来找他，要他娶她为妻，他才意识到，事情到了一个新的境地，他不再需要她了，要么放弃她，要么，被她牵累。
将萧雪遥的头按进水中的刹那，他心里忽然有些慌，看着她挣扎扑腾，慢慢变得无力，他眼前蓦地闪过了一张早已刻意不再去在意的脸。
萧飒雪。
他手中即将断送的这条性命，是她的妹妹……
松开手，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确定她只是晕过去了之后，他连才松了口气。
“大哥，”鸾莞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我看见你们出来就知道有事。你既然要杀她为什么不狠下心？等她醒来一定会拖你下水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躺在地上的萧雪遥一眼，“所以要麻烦莞妃娘娘帮我将她送走了。”
“你真的喜欢她？”鸾莞嫣的神情有些古怪，明知这个兄长是个冷清的人，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候竟放了萧雪遥一马。
“这是我的事。”言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鸾莞嫣蹙眉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萧雪遥，却不能容忍这个女人的存在威胁到她的利益，鸾慕英出事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决不能让她成为隐患！
于是，鸾莞嫣蹲下身使力将萧雪遥的身体翻成趴卧的姿势，然后将她往往水中推去……
一转眼，离那年初遇已是二十载。
鸾慕英站在墨渊阁书斋外的紫藤花树下，阖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落花随着清风拂过脸上的触感，阳光将他俊美挺拔的轮廓勾勒出一条绚丽的轨迹，映着腰间那把金色的弯刀，光影炫然。
三颗晶莹的宝石在这明亮温暖的光亮下，散发着斑斓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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