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小姨的男朋友-六翼天使-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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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还是那么瘦瘦的,高高的颧骨之下,有一片自然的阴影,在北京中午的阳光下,给她带去一种坚毅的愁容。她的寡言少笑加上高挑的个子,使她在人群中显得有点突出,似乎她周围,始终有种冷冷的空气在围绕着她。我和她,阔别了四年半,丝毫没有陌生感,仿佛昨天还在一起。她一点儿没有改变,我想象不出,岁月在她身上做了些什么。
就是这样简单,我收拾行李,上了火车,没有去想很多关于工作、金钱等等物质问题,而是等来了小姨,她接收了我的一切,将我带到那栋又深又暗的宿舍楼。楼门旁边,刚好有几只被人丢弃的旧沙发,在冬天的风里积攒了足够多的灰尘,它们灰蒙蒙的在阳光下,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到这种阳光下的灰色稀释了我的兴奋。可是下一个瞬间,随着车门砰地被关上,我就跟着小姨,一步迈进了黑暗阴沉的筒子楼。
在那个温暖得让人困乏的正午,筒子楼里的沉默、黑暗就像一种与世隔绝的洞穴。我瞬间感到了阴冷。小姨在我的前面拖着一个箱子走。走廊非常长,似乎在我的印象中,没有走过那么漫长的走廊,一个一个门被走过了。我憋住自己的恐慌,它来得毫无理由,我有小姨的陪伴了,我不该如此慌张,觉得前途未卜。小姨开始说,快到了,到了最里面的倒数第二间,就到了。
记忆中,小姨和我气喘吁吁地走过长长的走廊,打开门,看到阳光一下子洒在眼前。
我们迅速地扯掉围巾、手套,脱下大衣扔在床上。屋子里升腾着热气,北方供应的暖气原来是这么干燥这么烤人的!
我和小姨终于互相仔细打量起来。我说:“晓桐你一点儿都没变!”
她将我从头看到脚,满意地笑着,她说,“你的五年和我的五年可大不一样啊!我没有轻易地让自己变老,可是你却不由自主地长大了。”
我们微笑着拥抱了一下,和五年前的拥抱相比,我觉得这是两个女人的拥抱。
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我以为我能和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居所,完备、齐整、私密。可是整理完了箱子之后,我就发现,洗漱和上厕所都得走完这个走廊,而水是冷水,冰凉刺骨,厕所则是四处漏风,终年不见阳光。
每次看到晓桐瘦削的颧骨投下的阴影,薄薄的嘴唇,她在房间里披着一块大大的苏格兰格子披肩,每次我都觉得她是流浪在高原阴森的古堡、冰凉海边的吉普赛女人。
令人受到安慰的,无非就是这个狭小空间里的丰富。小屋子不到十平方米,窗口高高在上,阳光很充足,暖气片也在下面。一开始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落,因为那里充满了热量,像一个制造温馨的美梦的角落。我想到G岛上她的小屋子夜晚的烛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就是我们梦乡的原址。放两个枕头都显得拥挤,所以我们共用一只枕头。小姨说,枕头的一大半通常是被她霸占的,因为她习惯了多年的独自睡眠。可是我不一样,我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喜欢贴着枕头的边缘,有时甚至在过热的夜晚将一只胳臂拿出来。所以,一张小床就足够了。我喜欢和小姨一起睡觉的感觉,两个细长的身躯保持着相同的蜷曲程度,像彼此的影子一样,一个起来了,可是另一半还在原地做梦。
在床头,有一个电话机,台灯,以及一些零碎的东西。大都是我的。眼镜、手机、书本、水杯,还有烟缸、香烟和火柴。墙壁的另一侧,就是小姨的电脑台。那是她租用的电脑,没有所有权,但是从性价比的角度说,租得非常值得,因为我们几乎24小时都会开着它,用来处理她的资料,还有轮流上网。电脑旁边是小姨的画架,画架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台板,摊足了她的半成品照片。小姨在北京没有做那些面具。她说,面具时代已经过了。而我却想到阿贵和那个山顶的小屋,那极其艰苦而又极其浪漫的日子,依靠着她出售面具和画作维持生活。在靠近门口的小空间里,叠放着我们一共三只大箱子,在箱子外隔了一块布帘子。镜子都是嵌在门背后的。没有更多的椅子,只有电脑前的那把木头椅子,连靠背都没有。生活被逼迫到一个非常小的角落,一个小三角架子上是所有的生活用品。
早上或者中午,我们两个起床,走过走廊,去水房洗漱。每一户人家分用一个水龙头。在我们旁边的水龙头处,经常看到隔壁的胡老师。胡老师是一个大学老师的妻子,我们不知道她干什么,所以也跟着叫她“老师”。她喜欢我们这样称呼她。第一天我去,她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我,亮开北京人特有的嗓门说:“你是晓桐的妹妹吧!姐妹俩眉眼像、动作也差不多呢!来北京好啊!”
《二十三岁》第四章2(2)
我们还是保持着当年的称呼。小云和晓桐。
《二十三岁》第四章2(1)
如果Serein不是在北京,那么我还会义无反顾地去吗?——这是我当时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我到达的当天就上网,可是他不在线。又过了两天,他的灯亮起来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到达的确切时间。
——北京的夜晚有点荒凉。
——是的。有一次我沿着三环走,没有钱打车,公交车收线了。走了三个小时,仿佛整个城市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敢走出去。如果没有人陪。
——在上海?
——不。在北京。
——你在北京?
——是的。
——出来吗?
——现在不。
我的手指开始颤动,我下意识地往窗外望去。黄色的路灯下,尘埃正在不停地晃动,似乎有支勤奋的画笔激动地涂。小姨正在床上看一本画册。
——为什么不?
——不知道。没有准备好。
——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回去?来干什么?现在住在哪里?
他一共问了四个问题。看起来非常妥帖。我当时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用这四个问题开始。一个事件、一个状态无非就是这么四个问题框定的一个区域。
——来了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可能永远不走。现在在和小姨住。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有亲戚在北京。
——她也是刚刚才来。我们可能,都是流动的、暂住的。
——人人都是。
——你会见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这么回答?
——我会的。我爱你的。
——我也会的。
我原本打上的字是:我会的,我也爱你!可是我用回车键把它们消除了。我不想有一个激动的表情,假装不泄露自己的焦急,仅此而已。
我们的谈话到了半夜就结束了。Serein说他最近忙一些事情。我问是不是忙着画天使?他说不是。于是我们就各自下网了。下网之前,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手机是爸爸送我的,他说,在北京要一直开着手机,他要随时查岗。
我满脸通红。下了网。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激动地回头看到床上的小姨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一瞬间,我清醒起来,那是座机,而非我的手机。
小姨懒散地说:“是我。”
我的兴奋一下子低落下去。我拿了烟,打算下楼吹吹冷风。其实平时我并不抽烟。我从床上拉出一件大毛衣,披上。小姨突然对着话筒说,“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没有事情不要打电话!我们在上网的……你打不进来的。”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出门去了。但是我没有下楼,毛衣搭在我的手臂上,点了烟,就站在门口偷听。
小姨说:“……半价也是贵的。现在又这么晚,你回家吧。……再过一会儿就没有船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挺好的。……你就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是的,希望在北京……可以,你租出去吧。”
就在这时,隔壁的胡老师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水要去倒掉。看到我了,还是那个大嗓门:“呦!你还抽烟啊?没看出来!你倒进去抽啊,站这儿多冷啊?”我勉强一笑,恨不得把她踹回房间里,再也不许她出来。
小姨显然是听到了。我也索性掐了烟,披上毛衣走了进去。再慢吞吞地脱了,扔在床上。
小姨看着我。“阿贵,就这样吧,你别等我了,有人要租你就租出去吧。就这样吧,我挂了。”说得非常快,硬是把电话挂了。
她继续拿起了画册,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
我悄悄地把手机拿过来,放进衣服的口袋里。假装惊讶地说:“是阿贵的电话啊!”
“是。他问我那个房子可以不可以租给别人了。”
“你怎么说?”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
“小云,你这次来北京是长期打算吗?我们一直都没有谈过这个。”
“可能的。我会去找一个工作。”
“嗯。再租个好一点的房子。”
“我没有嫌这里不好!”
“我知道你是不习惯的。我们都不适合北京的。我只是对阿贵那么说,我也没有打算久住的。”
“那然后呢?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啊。”
“那为什么不回去?阿贵对你一直这么好,这么多年了。”
“我不想回G岛了。我也不会因为他对我好就回去的。”
“那也不用那么凶巴巴地对他说话啊!人家站在半夜的摆渡口,连回去的船都不管了,只是为了给你打一个电话而已。”
“既然不打算和他过一辈子,为什么现在要让他认为自己有机会?”
“我觉得你对他一直都太僵硬了。这对他不公平。”
“我没有更多的爱再给一个男人了。我只是等待有一天他会因为失望而主动撤离。所以我才‘僵硬’!他每次打电话都需要找一个理由,这次是租房,上次是钱,下次不知道是什么。”
“不用爱,哪怕是客气的、友好的也行啊。”
“对一个爱上你、但是你永远不会爱上的男人,就不要那样暧昧不清。否则只会给自己制造麻烦。”
《二十三岁》第四章2(2)
“整整十二年啊,你等到他失望了吗?”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最好?大骂一顿?好言相劝?”
“当然是好言相劝!你不知道他以前为了给你买茶叶,都给村里人笑话的!那些茶叶对他来说不知道有多贵!”
“小云!我从来没有让他去买。但是他买了,我最好的表示就是喝了它。我不是没有劝阻过,可是他会把那个当作是对他好的一种表示。”
“反正我觉得你对他的态度不对。”我满脑子都是那样一个自卑的、但是又有极度尊严的渔村男人的形象。一个硬汉子的柔情,再加上执著,实在让人扼腕叹息。我发现我除了为他说两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假如我是小姨,我又会怎么做呢?可能我那十二年都不会待在那里了。可是既然有十二年了,那么说明小姨和阿贵还是很能相处的。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
“小云,”小姨说话的声音也恢复正常了,不激动了,“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实在是那个人的负担啊。不爱,就是一种伤害。伤害在所难免,长痛不如短痛的。”
“你真狠心伤害他。”
“别人伤害我们,或许更不假思索呢。阿贵是一个好人,我其实很心疼他的。否则我不会在那里住了十二年。……有一次,有一个媒人来我们家,结果,那个媒人被阿贵赶出去了。媒人站在院子门外面大骂,我听不太懂,可能说着说着就说到我了,结果阿贵一把抄起扁担,对着她就打……”
“为什么?”
“当时我到岛上大概三年了吧。我第一次知道人家因为我也会嘲笑他,而他一直为我抵挡着。那天媒人走了,阿贵跑进我的屋子,说,你不要听她们瞎说,我不是那种小人,可是你还是走吧,这样对谁都好。”
“你做了什么了?”
“我当时做了什么?……我像一个妈妈一样,抚摸了他的脑袋,我说,我不走。”
“抚摸他的脑袋?”
“是的。我觉得他受委屈了。我得安慰他。”
“那是因为他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