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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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儿不会说洋文,只能招呼他坐下,去唤觉麟来同他交流。这个洋医生在屋子里打量一圈,对摆在案头的一对乾隆年间的龙凤如意瓶十分感兴趣,东摸摸西看看。霜南懂一些英文,便同他打声招呼。理查德见她懂英文,本来只是同她笑笑,现在便兴致盎然地坐下来同她攀谈,期间大加赞赏中国的瓷器玉器。
霜南表明自己是这家的亲戚,先是同他寒暄几句,继而问到了他的来历。理查德掏出孤笙的化验单子来摆摆手:“夫人没什么大碍,发烧就是因为出疹子,热一退去,湿气就少了,疹子自然就消散,觉非是太过紧张了,对以后的身子也没什么影响,就是近几个月莫要吃得辛辣,等待敏感期过去就好。”
出疹子……霜南反复把玩着这几个字,瞥了一眼那签好字的西医院报告单,诡谲的笑意便涌了上来。
芦儿回来,说觉麟也不在屋中,不如请他留下单子或者改日再来。霜南走上去按住他的手道:“理查德先生,我看这单子是关系到二少奶奶,二爷一定很在意,不如先收起,改日再来同他说明吧?现在,要不要跟着我去看看你欣赏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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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询过趵突泉的花灯,要等到正月十五才燃放。孤笙拉拉觉非:“那时候长安都过百日了,带着她一起来也不错。”
“带着她就不是我同你两人了。”觉非拉拉她的帽子,给她护住耳朵:“你不是最爱看花灯么?原本今晚还想着带你来先睹为快,这些人真是的,都不懂先预演一次么?我在德国的时候飞行比赛还要预演呐。”
“过节的时候多有喜庆的氛围啊,那时候我们再来看,一定很热闹的!本来花灯就要很多人一起看才有味道的啊!”
“嗯……”觉非抿出酒窝来:“花灯没有……但是烟花有的!”他笑着走过去问问搬放烟花的工人,果然讨回来一大捧的礼花棒:“喜庆开业,搭梁造桥,一定要放爆竹,问他们要点烟花,肯定有的。”
“啊——!”孤笙兴奋地凑过去看:“这个就是飞到天上去那些个很漂亮的花么?”
“这些个还不是,只是拿在手里头会开花的,想看么?”
“想看!”
布置花台的两个人瞅着那对小夫妻欢欣的样子一直喋喋不休:“多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牵着手跑。”
“就是……一点体统都没有,打扮的倒是还挺考究。”
烟花棍儿插在薄薄的积雪上,觉非点燃了芯子。孤笙躲到他后面捂着耳朵:“响么?”觉非偷笑伸手把她捞到前面来圈在怀里:“很响,所以你可得躲紧了!”
“哎呀我最怕响!”孤笙捂紧了耳朵躲在他怀里,看着颗颗烟花棍儿开始“呲呲”的冒烟,一朵朵金灿灿的小花逐渐燃放成了大花苞,孤笙探出头来:“好美啊!可是怎么还不响呢?会不会留在最后啊?”
觉非兜着她转了个圈:“小傻瓜,放开耳朵吧!”
孤笙迟疑的慢慢将手掌放下来,看着那一排金灿灿的花儿很温柔的绽放,不似以前听过的爆竹凶神恶煞,果然不吓人。
“又骗我……”孤笙笑着伸手去抓他的耳朵,“害我躲了那么久,少看了那么久!长安爹爹最坏了!”
“嗯……我最坏了,骗了你来还骗了长安来!”觉非跳开躲着她的“侵袭”,“快点来抓我!”
孤笙同他玩闹着,身后的烟花却在这时候放完了,金灿灿的空地瞬间又坠入了黑暗。
“没有了。”觉非检查着,“下回等到过元宵,再来看大的,高的烟花!”
“嗯。”孤笙点头,虽然意兴阑珊,却已经知足:“虽然很美,不过就是短暂了些,但我会记住它们最美的样子。”
你是我命定的烟花,我只铭记你盛放的那一刻。
觉非握住她的手:“我想过了……下一回,我们还是带着长安一起去看。”
回到府上已是深夜,两个人悄声地踮着脚尖一路从庭院穿过小跑回院子。翠馨披着外衣站在窗前,看着两人相爱的模样,轻轻摇摇头,熄了灯睡下。
孤笙晨起,昨夜同觉非爬了山,累得脚痛,都怪自己进来缺乏运动。芦儿打了洗脸水来给她:“少奶奶身子健康的很,歇一歇,等小小姐长大了,芦儿天天陪您去大明湖散步。”
孤笙笑语:“怕是等到长安长大,我都已经养成个胖子了。”
“那样才好,”觉非穿好衣衫出来:“省得抱着你太轻,我还要多喂养你呢。”
“你是将我当做小猪儿来养么?”
芦儿收了脸盆儿递给她帕子:“对了二爷,昨个儿那个洋大夫来送过少奶奶的单子,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少奶奶肯定是身子骨好得很,您就莫要担忧了。”
“理查德来过?单子呢?”
“喔……昨天没等到你们回来,他就先走了。不过那洛小姐也在,就与他一道离开了。”
“霜南?”孤笙擦好脸:“霜南有没有说什么?”
“没,二少奶奶放心吧,她说她是来道歉的,不再纠缠二爷了呐!”
觉非轻蔑一笑,打着哈欠拉着孤笙去吃早饭:“呦吼,这洛大小姐疯得快痊愈的也快啊,看来我得去感谢她八辈祖宗!还有拜拜各方神明,终于将她收服了去!但愿她莫要惹出来什么事端。再拿父亲来要挟我,我管她勾搭了哪个狗官。”
“不要这样说,霜南想开了就好。”孤笙虽不知霜南怎的愿意放手,但她执拗的性子是自己从小就了解的。正是因为太过了解,反而觉得蹊跷。
“又晃神!”觉非顶顶她的额头:“再晃神就多喂你饭吃!”孤笙莞尔,握着他的手去饭堂。
第四十二话 子嗣
…
照例在入正月前关家要集聚祠堂祭祖,同列祖列宗报备一年来的人事,祈求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西洋钟不到清晨六点,关老爷为首的关府家眷就准备上香了。新添的孤笙抱着长安同颂扬兴宝跪在后面,前面依次是按照辈分跪列。
孤笙看着一直在打瞌睡的颂扬,爱怜地将他要歪倒的身子下塞了自己跪坐的蒲团。回头过来,前面的觉非也偷偷将自己的蒲团推给她。孤笙淡笑,扯过来跪好,伸手轻轻去握握他,却被觉非抓住不松手。
“放开啦……”孤笙暗语,喜玫听见动静向他们扫了一眼,孤笙连忙低下头动一动:“会叫爹骂的。”
觉非总算意犹未尽绕过她,缩回手去又端正的坐好。
孤笙抱着长安,听着关老爷一个个念着子孙的名字,按理说,长子长孙应当跪倒前面去,只叹颂扬的身世是这般凄凉,不能作为关家的长孙,仿佛是一道特定的印记刻在他的头上。年纪小还好,等到逐渐成熟,他会很难过吧。觉麟跪在灵位下面,耐心的听着父亲向祖先汇报,时不时也会瞄一眼颂扬的方向。觉麟迟迟没有娶亲,也是考虑到了颂扬的吧。以前不知道,原来父子间就算相隔开来也会靠着亲情的本能去寻找对方。
长安至今还未有大名,孤笙心中是有愧的,若不是自己的身份公开,女儿也不会受此冷落。虽然日子还在太平的过着,做娘亲的心中却始终都有亏欠。
祭祖完成,孤笙帮着丫头们在后厅和面剁饺子馅儿。华露过来监工,瞧着孤笙包的饺子个个都像元宝一般可爱,十分欢喜。又见她剁的馅子均匀细碎,比丫头们的简直是鹤立鸡群。回屋去报告了翠馨,直夸这个亲娶得值。不管门第,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
翠馨点头,喜玫跟铜燕的身世出家也不算好,不是依然可以在这个家好端端存在么?不过,始终是做小的命运。
白日孤笙正在灶房检查着小年夜的饭菜,听得芦儿又气得在外面跳脚,唤她进来切鱼块。芦儿十分抱不平地拿起菜刀冲着案板上的几条上好的带鱼出气,孤笙看着飞溅的鱼肠子急忙按住她:“这又是谁招惹了你,活活糟践这好东西了,快些放心我来吧。”
芦儿搁下菜刀气呼呼道:“少奶奶!您可不知道,那位洛小姐又来了,还说来拜年的,非要拉着老太太认干娘呢!”
“认干娘?”孤笙懵住:“看来霜南小姐是真心想要融进来的啊。”
“呸!少奶奶,指不定是她又想着怎么勾搭二爷呐,可别把她想好了。”
“芦儿!”孤笙捏捏她的脸:“我是对你太放松了,不许瞎说。你好好拾掇这些鱼,免得老太太要骂了,我答应了二娘陪她去做新衣裳,就先走了。”
芦儿气不过的应着,怨自个的少奶奶太单纯太善良,人人都想来欺负。人家都明摆着要进门了,还这般不愠不火。
大年夜,难得一年变迁还可以聚在一起吃顿饭。这一年关家年头忙到年尾,有喜亦有悲。觉非倒是乐得很,长辈们畅叙幽情时就拉着女儿的小手逗她笑。
年初三亲友们开始串门子聚会,觉非正想带着孤笙去明湖赏雪,扯出去年给她买的那件大氅来包裹好,走到前院,看见翠馨同华露也换了新装站在那里。
“不介意我们两个老家伙跟着你们小两口一同出门子游戏吧。”
华露笑眯眯看着孤笙:“长安睡了么?”
孤笙从觉非手中抽出手来笑道:“不介意不介意,人多才有年味儿。长安让芦儿看着呢。”
觉非很是不悦:“还真是巧,订了四人座的船,就怕挤呢。”
“你这个臭小子!”翠馨敲他的脑袋:“鞭炮一响,一个儿子白养!有了媳妇就不乐意带着老娘出去玩啦?”
众人一番乐,门房通报有客到。今年关家不景气,来拜年的人少之又少,这会儿是谁来了?觉非一瞥眼,见是西医诊所的伙计拎着几瓶洋酒进来。
伙计登门,将礼盒抱好作揖道:“给老太太少爷奶奶们请安!恭祝新春大吉!我们理大夫回德国去了,年二十九就走了,留下这些个让我给爷送来,并祝福少奶奶身体健康!”
“嗯?这洋大夫也赶回去过年呐?”华露看看他怀中抱着的洋酒盒子,还真是漂亮,上面还有个红包,笑道:“瞧着洋人,才待了几天啊,都懂得送红包了!”
“去领赏吧。”觉非接过礼盒翻看着,伙计鞠个躬离开。“应当是孤笙看病的单子,我让他给孤笙检查来着。”他说着拆开红包,果然是几张洋钞下面夹着张白色的单子。
“哎呀,芦儿那丫头不是说上回那什么理查理德的来笑眯眯地,笙丫头一定没事了,还劳烦人家特地跑了两趟,真是的。”翠馨摆摆手:“收起收起,咱们去玩,回头给西医所也回点礼。”
孤笙看着觉非的神色不太好,踮起脚尖来看着他打开的报告单子,全是洋文,她看不懂,便问:“我的身子没事吧?”
翠馨见他只顾痴痴皱眉盯着看,便过去捅捅他:“老二,上面写了什么?不是那洋鬼子给咱们要账多加钱吧?怎么脸色这样差?”
“呦,居然都在呢?”
循声抬头,霜南俏容站在门边:“给太太少奶奶拜年来了,几位是要出门子么?看来我又是来得不巧了。”
“没事的娘,”觉非收起单子来,“孤笙很好,我们先去赏雪罢。”
“这混小子,吓唬娘玩儿呐!”翠馨又拍拍他,孤笙却在他眼中寻不到一丝喜悦。
孤笙向霜南行个礼:“小姐过年好。”
“洛小姐呐,我们几个去明湖赏雪,您是来的不巧了,也给府上拜年了!”
“没关系的二太太,是我没有提前预约。不过二爷的脸色是怎么了,少奶奶身子无恙,你应该开心才是啊。”
觉非冷冷看她一眼道:“我是因为有个不速之客才心情不好。”
“老二!”翠馨扯他一把,转身笑道:“霜南小姐,我们就一同走吧。”
“好啊老太太,”霜南欲走,却停步道:“不知道二爷请的是哪家西医馆的大夫,家母最近风湿痛得厉害,中医不得治,也想请西医呢。”
翠馨想想,碰碰觉非:“老二,哪一家来着?”
觉非死死握着那张单子,脸色已经铁青下来。
“老二!这熊孩子!”翠馨上去一把扯过来那张单子,觉非大喝:“拿回来!”
“越来越不像话了!”翠馨气得打了他一拳:“哪里能跟你娘这样讲话!”
霜南不动声色的拿过翠馨手里的单子去念道:“原来是汉克医馆,二爷真是小气,都不肯把好医院共享么?咦……这孤笙的报告单是不是写错了,这个单词是怎么念来着?啊对了!infertility!不过这意思……不是‘不育’么?”
“什么!?”翠馨扯过单子来,“洛小姐,你说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想肯定是写错了,”霜南浅笑道:“怎么出个疹子给诊断出不孕来了呢,说是兴许服的药物除了岔子,总之就是孤笙现在无法生育孩子了。”
“什……什么?”孤笙膛目,手儿捂上腹部,“我不能再生孩子了么?”
觉非咬着牙攥拳,“我会等着理查德回来给我一个交代!在这之前我绝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