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圣天下-第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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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道,她悼念的究竟是谁?
相较而言,墨圣颜真卿与竹圣苏辙两人的神色起落似乎更能体现此时饮马湖畔的战局。
当《积雪凝寒帖》与《快雪时晴帖》祭出的时候,颜真卿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指,临空而书,恰似临摹,又如比对。
临摹的是王羲之的书中意,比对的是自己的笔下神。
他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字帖,才能被称为神来之笔。
相反,当《念奴娇—赤壁怀古》和《水调歌头》诵出的时候,苏辙则唇齿微动,神色凛然,却不知道是在复诵还是在赞叹。
这两首词世人皆知,但由苏轼亲口诵读出来,自然与他人不同,因为只有苏轼本人,才能与其达到精、气、神的完全契合,才能激发其内的磅礴战意。
原来,这两首词。还能这般使用。
但时至此刻,苏辙仍旧没有感悟到。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凝神境,所谓凝神。又到底是什么?
所幸,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颜真卿还是苏辙,仿佛都忘记了与战的双方乃是自己的好友,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已经沉浸在了对各自圣道的感悟之中,难以自拔。
直到苏轼的《寒食帖》一出,顿时让两人身形一震,纷纷回过神来。尽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因为苏轼的《寒食帖》行的乃是书道与诗道。
也基于同样的一个原因,所以场内有一个人比颜真卿和苏辙二人更加激动。
书诗双圣,曾经黄鹤楼的守护者,黄庭坚。
对很多人来说,下至身无文位的贩夫走卒,上至在场的诸位圣者,黄庭坚都是非常特殊的一个人。
从文位来说,黄庭坚虽然也只是圣阶,但他却能够号称书诗双圣。同时是百圣中唯一的一位双圣,这也意味着,黄庭坚与其余众圣不同,他的书道与诗道皆为圣阶!
从立场来说。黄庭坚虽为圣阶,却不入书院,不入圣域。不入人族六首之列,可以说。他是百十年间,人类历史上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圣者。
与他相仿的。只有一个人。
史圣,司马迁。
但与司马迁不同之处在于,黄庭坚隐匿黄鹤楼中的这些年,人世在也无人能闻其声,见其影,如果不是黄鹤楼五年一开,或许甚至没有人能知道这位圣者的生死。
司马迁在人世百十年来,编纂了一本又一本史书,其足迹踏遍三山五岳,是为了收集史料。
可黄庭坚呢?
他在黄鹤楼中的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
直到苏文将黄鹤楼收归己手,人族一大圣地终不复存在,黄庭坚才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但黄庭坚刚一重现人世,便圣名大损,让人们认为,他虽然是圣言大陆上唯一的一名双圣,却也不过如此。
因为就连沧澜皇,也敢忤逆他的圣意。
当日若不是陆三娇死志已明,史圣司马迁及时现身,黄庭坚会不会就此败于沧澜皇之手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却无碍于流言纷飞。
在那之后,黄庭坚再度隐世不出,除了借与旬尘一缕圣意之外,再无作为,所以人们以为其或是羞愧难当,或是圣心受创,这才无颜归世。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黄庭坚也来了,就站在诸圣的最后方,距离那片紫金不朽域最远,却是最先感受到《寒食帖》之人。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天黑了。”
此时正值夜幕时分,所以黄庭坚的这三个字很没有道理,因为天本来就是黑的。
但场间却无人反对,因为天真的要黑了。
不是他们头顶上的这片夜空,而是不朽域之内的那方世界。
同一时间,于饮马湖畔,笼罩在苏轼头顶的那轮弯月突然银光大盛,仿佛变得比阳光还要炙热,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拉扯着无边夜色向空中的光明意碾压而去!
朗月如昼,烈日何以照人间?
于是在下一刻,原本光明大放的世界顿时变得黯淡了几分,沐浴在王羲之身上的金色光线也稀薄了数寸。
沉浸于月色下的半方饮马湖骤然沸腾了起来,水花直掠十五丈,相互纠缠翻腾,身披银月战甲,即刻便结成了一条凶芒肆掠的水龙,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烈日侵吞而去!
银龙吞日,光明岂可容?
王羲之手中的笔被握得越来越紧,雪白须发越飘越急,但他双目中的坚毅却从未动摇,也并未如苏轼所愿书写《兰亭集序》,而是轻声一喝。
“尔敢!”
紧接着,被烈日金光所普照的半方饮马湖也随之急涌,一条金色水龙自湖底一跃而出,携神圣不可侵之意,身披金甲圣光,后发先至,一口便咬住了银龙的长尾!
金、银二龙于空中纠缠撕斗,月光与烈日于云间各争其辉,整个饮马湖的天色变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轼终于挥笔写出了第二篇《寒食帖》。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一笔成帖,银龙威势大盛,一爪将烈日之下的金龙拍落湖中,然后一口便咬在了日头之上。
刹那间,寒雨骤降,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开始相互交融,或者说,月光开始代替日轮普照大地。
这个过程或许很快,也可能很慢,然后在不知不觉当中,月色也隐于乌云之后,再不得见。
于是,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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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光明已矣,何处可安眠?
不知是春雨还是秋雨萧瑟而下,在饮马湖中点出片片涟漪,将柳叶浇打得声声作响,但天空却突然失去了颜色。
如果不是因为史圣司马迁的不朽域临空佑世,或许场间将会变成一片绝对的黑暗。
即便如此,场间除了最为纯粹的紫金色之外,已经没有了别的色彩。
湖水是紫金色的,柳树也是紫金色的,就连苏轼和王羲之的衣袍也是紫金色的。
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仍旧没有结束。
在天黑之前,银月独照世间,所以看起来,似乎是苏轼胜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王羲之还站在原地,他手中的墨笔还在急急挥舞,紫金天色下的那条墨线虽然若隐若现,但仍旧没有消亡。
所以王羲之还没有败。
但此时的他撑得非常辛苦。
对于如王羲之,如司马迁这般已经超越了普通圣阶的绝世强者来说,在任何情况下,身遭任何才气波动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所以他们能够非常明确地感受到,在经过之前一番强战之后,在双方各有损耗的情况下,王羲之体外的紫金才气已经有所削弱,但苏轼呢?
非但没有变弱,反而变得更强了!
这便是凝神境。
凝聚世间万物之精魄,以强自身之神识,化才气而沉圣海。
换句话说,自苏轼踏入凝神境这百十年来,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其实力也能稳步提升,一日万里!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
当初苏文以十国联考之榜首得入阿房宫。面对神书当前的时候,便做出过同样的感慨!
这也是苏轼将此境界命名为凝神境的原因。
凝神一刻。便如神书在侧,其才气不损不耗,其圣威不失不灭。
越战则越强!
而且直到此刻,苏轼也未曾将圣心示人,因为一旦他的圣心被激发,便意味着,他已经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的圣心,名曰:不屈。
也就是说,如今即便面对王羲之神来之笔所带来的压迫。苏轼也尚能游刃有余!
作为旁观者,司马迁看到了这一点。
作为对手,王羲之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么接下来,给王羲之的选择就非常少了。
他不能给苏轼继续凝神的机会,而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以最强的手段,将其一举击败!
这是王羲之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借此一观神笔境之上更广阔的风景的话,那么。此战不论胜败,不论生死,他都输了。
或许是在此刻输给了苏轼。
也或许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输给时间。
为此。王羲之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等他墨笔挥动的那一刻。
事实上,不仅王羲之在等。苏轼和司马迁同样在等。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这一战其实不是从司马迁的不朽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三人自饮马湖畔叙旧事,忆旧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因为王羲之即将书写出来的那篇绝世字帖,源自于百年前,更源自于他们心底那个共同的名字。
魔君,屠生。
天庆历一百年,屠生为庆祝继位百年,邀众好友同聚沧澜山之兰亭,席间为搏云后一笑,命众人献诗于上,当日在场的便有王羲之、苏轼、司马迁、李龟年和断岳这五个人。
其中除了断岳实在不懂诗词,当下舞了一场剑以为作兴之外,就连李龟年也写了一首蹩脚的游诗。
而在屠生乘兴而归之前,为众人诗文写序的任务,便交到了王羲之的手中。
可惜当日王羲之不胜酒力,已醉倒席间,所以只能承诺屠生,此事押后。
然而,屠生却再也没能亲眼见到王羲之写出这篇旷世名帖。
后在屠生忌辰三十年整,王羲之重临沧澜山脚下,睹物伤怀,于人世间的生死无常感铭至深,终于完成了当年对屠生的那番承诺。
便是《兰亭集序》。
今日此战无法前往南疆圣雪峰完成,所以苏轼和司马迁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临战之前,与王羲之话往日,念友人。
对此,谁也没有说透,但王羲之却全部都明白。
但他仍旧未敢轻易动笔,而是以《积雪凝寒帖》与《快雪时晴帖》为热身,以苏轼的凝神境为压迫,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现在,这一刻到来了。
于是在饮马湖畔突然出现了一座三角碑亭,有兰花与翠竹竞相盛茂,有流水潺潺化为一道小渠汇入饮马湖,甚至隐隐之中还有酒香飘来。
“天庆百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沧澜山阴之兰亭……”
紫金光辉之下,一行行墨字凭空乍现,越来越急,越来越亮,仿佛再一次自夜空中升起了一轮朝晖。
行文之间时喜时悲,喜极而悲,场内三人似乎也随其感情的变化由平静而激荡,再由激荡而平静,极尽波澜起伏、抑扬顿挫之美。
兰亭一现,世间何书能以争锋?
一时之间,整个饮马湖畔突然多了一种生机盎然之意,欢笑声、劝酒声、游乐声,声声不绝于耳。
隐隐间,似乎有人于湖畔舞剑,似乎有人因为一首拙诗羞红了脖子,似乎有人放声大笑,轻执妙人之手。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冥冥之中,苏轼似乎看到一个伟大王朝的分崩离析,看到了千年文化之瑰宝于战火中化为灰烬,看到了故人接连离去,生死两隔。
一行清泪自苏轼眼角轻轻划过,一抹璀璨的紫金圣光自他胸口肆意绽放。
不屈已发,凝神尚在,自能战也。
但苏轼什么也没做,他没有诵词,也没有书帖,只是情深意切地凝望着那一方兰亭,似乎看到了其后更加明朗的天色。
在这一刻,天光与湖畔的那方碑亭仿佛融为了一体,光彩夺目。
剧烈的光明终于挣破了黑夜的束缚,重现人间,携带着或悲或喜之圣意,将整个饮马湖畔都映成了一片白炽。
一幅幅已经消逝了百十年的画面于其间急闪急灭,然后化为神圣意,化为隽永气,化为不屈志,再迅速扭曲、倾轧、伸缩,终究变成了一团纯粹的蓝色光晕,急速升空,很快就冲破了不朽域所结成的紫金结界,如一道天边流火,坠向无边的圣空。
下一刻,这团光晕于高空三万尺的地方无声爆裂,开放出了一朵最为绚烂的野花,很快便沉于寂灭。
苏轼仰着头,手中的墨色笔毫寸寸碎裂,掌心未曾重负身后,却在微微颤抖,然后他笑着问道:“你看到了吗?”
王羲之的脸上也写满了笑容,只是须发已然由白变灰,手中翠笔同样化为了粉尘,随风飘散。
他点了点头,应道:“看到了,可惜去不了了。”
然后不等苏轼接话,王羲之便接着再道:“我把那把剑给他了。”
说完,王羲之就像是在圣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