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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千秋素光同-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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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隐隐的,似有谁在尖声发笑。

待得回过神来,这尖笑声已清晰转为空袭警报的厉啸。

高彦飞奔过来一手拽起一个,急急拽她们回车上。

三人上了车,岂料发动机轰然急喘,连番熄火,偏偏在这时候抛锚。

远处传来的空袭警报一声紧过一声,霖霖紧张看着高彦飞满头大汗折腾引擎,索性将车门一推,“别管了,这里离家不远,跑回去还来得及!”

盘山路是向上的斜坡,满地碎石子,三人起初跑得还快,渐渐喘息急促,只觉路越来越长,良久还看不到家门。霖霖跑得气促,蓦然发觉高彦飞不知几时将自己牵住,五指紧紧与自己相扣,一路就这么手牵着手……他的掌心温热有汗,太过紧张用力,捏得她手上有些疼,有些麻。

心口因这一握的暖,刚刚泛起,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令她向他另一侧看去。

果然他也牵着她。

掌心里的温暖随之变成扎手芒刺,令霖霖猝然将手一抽。

高彦飞低头,看见她冷冷将手抽走,一时愣了愣,暗自将满是汗的手攥起,只觉自己唐突冒犯,不敢再碰她一根手指。

“霖霖小姐——”前方传来老于焦急呼喊。

“老于来了!”霖霖快步迎上去,扬声回应,“我们在这里!”

警报声越来越急,飞机轰鸣声隐约可闻。

身后却听见一声痛呼,竟是敏言跌倒在地。

“敏敏!”高彦飞慌忙将她扶起,紧紧揽她在臂弯。

“谁要你管!”敏言痛得脸色煞白,莫名冲高彦飞发了怒,一掌将他推开。

“让彦飞背你,你这样走不动。”霖霖回身来扶她,想扶她到高彦飞背上,却也被她重重推开。敏言倔强挣扎站起,还未站稳又是一晃,跌入高彦飞怀抱。这次他再不许她挣脱,不管不顾地将她横抱起来,眼里满是怜惜,“敏敏,别再这样逞强!”

他叫她敏敏。非~凡~~

不是往日在人前一贯称呼的敏言或敏言小姐。

霖霖看着他,忘了收回搀扶的手臂。

老于赶过来,二话不说从高彦飞手里接过敏言。

高彦飞这才转头寻霖霖,却见她头也不回,径自而去,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第十八章下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一天天的轰炸仍未停歇,前方不断传来的战事消息,如重庆深冬不散的云层沉沉压着,叫人全然没有过节的心思。与之相反,却是家中四处布置一新,满目琳琅为平安夜舞会准备的白刺绣桌布、银花缠枝烛台、水晶玻璃杯……全都准备妥当,钢琴移出来搁在客厅一隅,地板已打上光亮的硬蜡,漆色鉴人。

老于从山上拖了一人多高的柏树,竖在客厅扶梯旁,由母亲亲手打扮成缤纷的圣诞树。乍眼看去,彷佛回到战前香港家中,甚至幼年茗谷华宅那一番衣香鬓影光景。

往年即使是除夕夜,也没有这样隆重过,父亲辞世三年来,家里还是第一次张灯结彩。

到底还是有一个人能劝董母亲固执的心,从她心上拂去结了三年的霜,让她重新站到阳光下来,看一看这世界仍是美好的。哪怕战火纷飞,山河浴血,哪怕父亲的身影已不在,哪怕许多人已埋骨黄沙……更多活下来的人还有更漫长的岁月要走下去。

霖霖站在窗前,轻轻叹了口气,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

岁寒时节,呵气成霜,连日来心绪低迷,平安夜的舞会就在明日,却仍提不起半分兴头。只是为着母亲,无论如何要打点起精神,把这舞会办得热热闹闹。

窗上的花环用丝带编扎,嵌着“Merry Christmas”,却被不识英文的仆人挂倒了。霖霖踮起脚尖试了试,够不着花环,便站到一把椅子下,将花环取下。

叮一声,丝带上系的铃铛掉落。

“我来。”

霖霖低头,见高彦飞抢步捡起铃铛,仰头递上来,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自己。

被她这么一看,他又局促起来,错开目光不看她,显出腼腆笑容。

霖霖默不作声接过铃铛系好,将花环挂了上去,轻盈跳下椅子。

他伸手扶她,却迟了一拍,她已稳稳站在地上。

这下子弄巧成拙,他袖口扣子擦过她鬓发,挂住了一缕发丝——霖霖哎呀一声痛呼,高彦飞也傻眼,尴尬地举着胳膊,一动不敢动。两人身体贴得太近,她半身都像是偎进他臂弯,无意间构成个暧昧姿势,令高彦飞面红耳赤。

“你还愣什么,快帮我解开头发呀!”霖霖嗔怒。非~凡~~

高彦飞手忙脚乱去解那缠上袖扣的头发,她偏过头来配合,脸颊时不时与他手背相贴,那温热肌肤不知为何竟格外烫人;他屏着急如乱鼓的心跳,偷眼觑她,看那一缕青丝拂在脸颊,肌肤透出粉光,耳垂小巧如珠,少女清新发香阵阵袭人……

念卿从楼上下来,一抬眼便看见客厅窗下的这一幕。

敏言跟在身侧,手里牵着慧行,不作声地看着那两人。

“咳。”

念卿缓步走下楼梯,轻轻咳嗽一声。

霖霖一慌,忍痛扯断发丝,将窘迫的高彦飞推开一旁。

高彦飞更是尴尬,所幸此时传来汽车喇叭声,院外爬满藤蔓的铁花门缓缓开启。

慧行高兴地挣开敏言的手,在打过蜡的地板上跑得飞快,到门口刚刚大叫了声“爸——”,却发现车里下来的,是个裘衣雍容,拢着雪白围脖的娉婷少妇。

“殊姨!”

这声惊喜呼喊,令念卿一怔,忙快步迎出去。

果真是蕙殊,一别数月不见,她原本莹润的鹅蛋脸大见清减,显出尖削下巴,两鬓蓬松,犹带旅途劳顿的倦色,身边也不见许峥身影。

慧行一头扑进她怀抱,缠着她欢喜闹腾。

蕙殊俯身将他抱起,笑着在他脸颊吻下,任由他双臂环住自己脖子。

六岁的半大男孩子已令她抱得吃力,慧行却不自知,仍如小时候一般撒娇。他自幼鲜少在父母身边,对细心照顾自己的蕙殊格外亲热。蕙殊自己没有孩子,视慧行有如己出,自是百般宝爱,被他赖在身上再疲惫也不忍放开。

还是念卿上来,将八爪鱼似的慧行拽下地,才令蕙殊得了喘气的余地。

“我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念卿喜出望外,望了她疲惫面容不由升起一丝忧心,“怎么累成这样子?”

蕙殊唤一声“夫人”,语声微哑,目光莹然,启唇欲言又止。

“这一向还好么?”念卿关切审视她脸色。

“没事。”蕙殊笑一笑,“小病了一场,已经好了。”

念卿蹙眉,正欲追问怎么回事,霖霖与敏言却左右迎了上来,亲热地唤着蕙殊阿姨,争相与她拥抱。霖霖快言快语追问许叔叔怎么没一起回来,她笑一笑,只说军务繁重,实在抽不开身。待与孩子们一一拥抱之后,蕙殊与念卿相视而笑,彼此张臂相拥。

伏在念卿瘦削肩上,蕙殊黯然一声长叹。

念卿什么话也不问,轻拍她肩背,只柔声道,“回来就好。”

这一路风尘仆仆,到家用过午饭,蕙殊顾不上小憩,便急着想去山上孤儿院看看那些孩子。尤其担忧着小英洛,她离开时英洛便病着,听念卿心中说一直未全好。

见劝不住她,念卿只得吩咐老于备车,一面亲手倒了热腾腾的参茶递给她,望着她消瘦暗淡脸庞,低低叹口气,“你只顾操心这些孩子,自己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倒是怎么回事?”

蕙殊捧了茶杯低头,唇角微牵。

念卿如水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等了良久,只听蕙殊低声说,“我打算收养英洛。”

“收养?”念卿闻言大感意外,看着她神色,沉吟道,“这倒也是好事,不过为何突然想到收养……”

语声未落,蕙殊已低头垂下泪来,转身伏在她肩上,微微哽咽。

“蕙殊,发生什么事?”念卿扳过她身子,惊怔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说你病了一场?这到底怎么回事?”蕙殊别过脸去,神色惨淡,语声低寥若游丝,“在那边才刚知道,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没了……这是第三个,医生说再有的可能性不大了。”

念卿望住蕙殊,嘴唇紧抿,纵是极力克制,也掩不住眼底的震惊、悲酸和不忍。

许峥与蕙殊,那么好的一对眷侣……是不是上天见不得繁花锦绣,若太美满,总要夺去写什么,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才肯安心。

故人亲朋之中,有的劳燕分飞,有的阴阳两隔,唯有忠心耿耿追随仲亨的许峥,与秀外慧中的蕙殊结成良缘,做了一对最叫人艳羡的佳偶。或许是真有天妒一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尚未出生便因意外失去,数年后第二个孩子也遭遇同样不幸,自那之后,蕙殊与许峥多年再无生养,眼看着她也从双十年华而至而立之年……她一直都喜欢孩子,不但帮着晋铭和燕绮照顾敏言慧行姐弟,对霖霖百般疼爱,更将爱心倾注在孤儿院那许多无依无靠的孩子身上,尤其对她亲自救回来的孤女英洛,怜惜备至,恨不得当做自己女儿。

天意如此不公,见惯人间悲喜如念卿,也黯然无言以对,只将蕙殊的肩膀轻轻揽住。

“医生惯爱将话说得严重,你还念卿,慢慢养着身子,以后日子还长。”念卿握了握蕙殊的手,尽力给她温暖笑容。蕙殊淡淡点头,黯然道,“命中不能有的,强求无益,既然我们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世上亦有许多孩童失去父母,这何尝不是天意注定,孤儿院里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有他们,我也知足了。”

车子一路去往山上,念卿陪着蕙殊说话,将近来家中乐事说给她听,言及燕绮即将新婚、四少年后晋升少将、敏言将要长留重庆,以及明晚的平安夜宴会等等,蕙殊消瘦的脸庞总算泛起暖暖笑意,眉梢薄添几分喜色。

难得今年众人相聚重庆,只遗憾少了许峥。

“他整年都在滇桂两地奔波,防务运务一刻不敢松懈,原以为年底能回来一趟,谁知又有新的命令。”蕙殊叹息,“他并不愿意驻守大后方,一再请战到前线去,对政府的抵抗策略十分不满,总是不分场合说些抨击上峰的言语,我担心他这性子迟早会在官场上吃亏。”

念卿苦笑,许峥是仲亨一手带出来的人,他那刚直的脾气,她又岂能不知。现今许峥已升至军长,以他并非嫡系的出身,能被委以重任已算难得。只是他的脾气越来越像仲亨,在如今的官场自是格格不入。想着当年那个率真的年轻副官,而今已是独当一方的大将,仲亨若是还在,想必会笑着骂一声“这混小子”……念卿将脸侧向车窗外,看着不断掠后的树影,过了良久才淡淡道,“听晋铭说,缅甸那边情势越来越坏,9月越南失陷,日本人在东南亚半岛横行无忌,英国人想要保住缅甸,只怕艰难。”

“是,滇越线已经中断了,现在只剩缅甸最后这条血线……听说上面已经在和英国人商量共同防御,保卫滇缅,我们的军队迟早也会入缅参战。”蕙殊忧心忡忡,挂虑着许峥的去向,既盼望他平安留在后方,又希望他能在前线尽到一个军人誓死护国的职责。

车子缓慢沿崎岖盘山公路而上,停在道路尽头。非~凡~~

两人徒步爬上石阶,望见隐匿在山峦松林间的青瓦灰墙,隐约听得孩子们朗朗读书的声音传来。原先有个教员在这里教习孩子们读书,后来因事回了乡下,一直没有找到新教员,平日都是霖霖间或来教一教。

蕙殊惊喜看向念卿,“太好了,终于找来了新的老师?”

念卿却驻足侧耳,静听屋里传来的读书声。

那诵读声,抑扬顿挫,念的却是岳飞的《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孩童整齐稚嫩的语声,念着含含糊糊,并不知其深意的句子。

一个有着低低磁性的男子语声,随后念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孩子们齐声复诵。

阳光斜斜照着他眼底久违的温煦,教她有刹那失神。

念卿悄然站在门外,微笑看着,不愿打断。

他去蓦然转头,瞧见了门口的她与蕙殊,一时间四目相对,各自忘言。

屋里孩子们见到离开好久的蕙殊阿姨,早已喜出望外,争先恐后拥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小七。”薛晋铭瞧见蕙殊,扬一扬眉梢,依然唤她乳名,“总算舍得回来了?”

蕙殊唤他一声“四哥”,笑眉弯弯,“我道是谁呢,今日你这大忙人怎会有闲情跑来教书?”薛晋铭笑而不答,念卿替他说,“他是贪新鲜,喜欢山上清净,最近常来同小孩子一起打发时间。”

“这可难得,看来四哥真是高升了,有闲有暇有雅兴。”蕙殊一面打趣他,一面被孩子们缠得应接不暇。薛晋铭摇头笑,留她在那里与一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缠,转身与念卿步出屋子,并肩走到外面檐下。

“又遇着烦心的事?”念卿低垂目光,微微含笑。

她是知道的,每每烦心的时候,他便来这山上独自静一静,有时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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