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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千秋素光同-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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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霖坐在这里始终神情恍惚,一言不发,见蕙殊离开便也随她站了起来。

高彦飞蓦地抬起头来,抬手想拉住她,唯恐她也离去。

霖霖下意识将手一缩,怔怔回头,见他神色无助,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

眼前这男子,与往日英气勃勃又忠实善良的高彦飞,陡然有云泥之别。看着眼中只叫霖霖又是难过又是凄楚,心中怜惜与失望一起涌上,见着他为了敏敏如此痛心失态,更是心灰意冷,蓦地转身朝楼上奔去。

敏敏真的会去刺杀他的亲生父亲佟孝锡么——蕙殊一整夜辗转反侧,心中盘桓的疑问却不能问任何人,不能问念卿,更不敢问薛晋铭。

隐隐的,有一个更坏的猜想模糊成型。

敏敏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母亲被人抛弃后的私生女儿,毕竟方洛丽死时,敏敏已模糊有些印象,谁也无法对她隐瞒。可那时候,她终究还小,是非黑白全不明白……随年岁渐长,她对生母之死是否还耿耿于怀?原先与继母不睦,如今又置身高彦飞与霖霖之间,这孩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竟让人完全无从琢磨。

霖霖自小就是光芒耀目,有如明珠一样的存在。

敏敏在她身后的影子里,从来就悄无声息。

蕙殊长长叹息,想起这些年多少亲疏有别,对敏敏竟少了关照,心下愧疚黯然……想着四哥和夫人,更不知是怎样一番况味。

不觉夜深,睡意渐渐袭来,蕙殊朦胧里刚要合眼,猛然被静夜里惊心动魄的电话铃声惊起。

顷刻间,只听靴声急促,汽车发动,楼上楼下灯光一起亮起。

蕙殊飞快披衣下楼,见薛晋铭的汽车已离去,夫人跌坐在电话旁的沙发上,衣裳整齐,显然还未入睡,此刻怔怔看着汽车已驶离的门口,脸色惨白得怕人。

上海的消息终于传回,却是一道晴天霹雳,令所有人如坠冰窖。

敏言带去上海的不只有方洛丽的照片和信物,还有从薛晋铭书房窃走的机密文件。

她一向跟在薛晋铭身边做事,却从未获得解除最高机密情报的权限,对于重庆方面部署在上海的秘密据点与情报人员名单一无所知。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对她防范,以至于薛晋铭留在书房的文件被她窃走——她不但找到了佟孝锡,带着方洛丽的信物与她的亲生父亲相认,更交出比任何信物都重要的情报,以此博得佟孝锡的信任,换回本来身份,做了佟家女儿。

佟孝锡依据文件中泄露的信息,连夜下令搜捕全城,将暴露的情报据点一举摧毁。

经营多时的心血,一夜之间付诸流水,满盘计划落空。

没有人员被捕遇害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薛晋铭以最快手段封锁了消息,外间只知上海方面出了差错,一时却还不知“叛徒”正是薛晋铭的养女薛敏言——这一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将招致无法想象的可怕后果,只怕连同薛晋铭本人也难脱罪责,轻则引咎辞职,重责面临军事法庭审查。

然而消息也仅能瞒得一时,政界耳目众多,知道真相只在迟早。

天未亮时,薛晋铭的第二道命令已向上海发出。

对已变节的人,无论她是姓薛还是姓佟,都已不再重要。

格杀令已发出,再无挽回余地。

“敏敏不可能是叛徒,她不会做这种事,她不会的……高彦飞,你再去查,一定是弄错了,你们准是错怪了敏敏,你再去查一查好么,去告诉薛叔叔,这不是敏敏做的……”霖霖哭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一声声像是撕扯着人的神经。

念卿重重掩上门,将这哭声隔绝在门外。

“你怎么能用敏言下格杀令!”念卿猝然转过身,压低了语声,朝两臂环胸一动不动站在窗后的薛晋铭颤声问,“她冒死走出这样一步险棋,你不制止,竟还推波助澜!”

“她用苦肉计换取佟孝锡的信任,我就帮她再添一分力道,格杀令会让姓佟的更放心。”薛晋铭并不回头,语声平板得仿佛没有一丝感情,低沉中透出死灰般寂然,“念卿,你不必再劝我,我已做了决定,何况敏敏走出这一步,要回头已太迟了。”

念卿背抵了门,语声微微发抖,“你可曾想过,万一行动失败,后果是什么?”

刺杀佟孝锡的计划部署已久,几次下手都被他老奸巨猾躲过,此次日本代表将于汪伪特使一同抵达上海,届时设伏在佟孝锡身边的人,将作为内应,在为佟孝锡颁布新任命而举办的酒会上动手行刺。

早在十一月日本人就与汪伪政府签订了《日汪基本关系条约及附属秘密协约》,假借合作开发中国资源,实则将中国领土向日本彻底开放,如今再获得佟孝锡的鼎力支持,日军即可全面驻扎蒙疆、华北及其特定区域,酿成后患无穷,危害难以估量。

此次刺杀佟孝锡的计划事关重大,上峰交代此番绝不允许失手,薛晋铭亦将亲往上海督行刺杀计划。然而横空杀出敏敏这一出苦肉反间计,却令步步为营的局面全盘打乱。

敏言盗走的文件是真的,其中所暴露的情报据点却都是空壳,那是薛晋铭故布疑阵,一早设下的障眼法,为的是以防万一,出了差错也可金蝉脱壳……敏言这一步走得万分凶险,也胆大包天,连薛晋铭也一早被蒙在鼓里。

如今若要阻止她,只能搁置对佟孝锡的刺杀计划。

抑或孤注一掷,提早动手。

“我想过后果,也想过不惜代价把她带回来……”薛晋铭缓缓开口,语声低了下去,“可敏敏她,真是像极了洛丽的性子,做事全然不留退路给自己。此番若她不杀了佟孝锡,就这样被带回来,往后叛徒的名声,再兼大汉奸私生女的身份就要跟定她一辈子。纵然我可以送她远走高飞,她后半辈子也就这样毁了。”

念卿狠狠咬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明知他句句都是对的,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代价。

薛晋铭语声越发低了下去,“方才我一直在想洛丽,想她当年一念之差做下错事,尔后躲躲闪闪过的那些日子……念卿,我不想再让敏敏重蹈覆辙,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能有这分勇气,那也很好,很好……”

他口口声声说着好,末一个好字却低哑得近乎失声。

夜里钟摆已敲过凌晨第一记声响。

滴答钟声溜得飞快,比白昼时光快了太多。

除了两个年少幼懵懂的孩子,静谧月下的沈家花园,无人能够入眠。

蕙殊搂着英洛,忽而想着敏敏,忽而想着四哥,良久辗转反侧。

慧行的房间门口,薛晋铭默然伫立,从虚掩的门边看着念卿俯身哄孩子入睡。

慧行睡意朦胧中还在嘀咕着,“姐姐回来了记得叫我。”

念卿替他盖上被子,抬眼看向门外的薛晋铭,他这才放轻脚步走到慧行床边,目不转睛地看了孩子半晌,伸手抚过他轻软的头发。

两人退出房外,念卿转身带上房门,手握了门柄,极力压低语声,“明日一早就走?”

薛晋铭嗯了声,仿佛轻描淡写地回答,“尽快动手,我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念卿转身望住他,一语不发,将嘴唇抿得全无血色。

薛晋铭静静看她片刻,仍是微笑,“佟三这半辈子还未赢过我,你这样紧张,倒是看低薛某人了。”分明是你死我活的事,被他轻慢说来,仿佛还是年少时的薛四公子与佟家三少赛马斗酒。念卿顺从着他的语气,也勉强笑了一笑,“既然这样仓促,该准备的,都备好了?”

薛晋铭颔首,目光如春雪渐融,“原想等院子里梅花开了,同你一起赏梅,看起来今年的花期我是赶不及了,那几株老梅去年开得慷慨,香气从大门外便可闻到,但愿今年再慷慨些,把香气一直留到我回来。”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已穿过走廊,来到念卿卧房外边。

念卿驻足倚门,抬眸微笑,“就算花不等人,总有人会等。”

薛晋铭一震,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她望着他笑,笑意微薄如晨曦。

分明还有话,却已不知如何说起。

然而不必说,他已懂得。

走廊里朦胧灯光笼着她侧身轮廓,幽幽微光映在她眼底,好似无数回梦里曾见的幻影。她仰首看着他,眼中盛满语迟休问的惘然。正当他心口急跳,屏息方欲回应的时候,她却倏然一笑,眼波闪了一闪,烈烈的好似火星溅烫,似有另一个她在身体里活了过来。

这笑,是只属于云漪的笑。

她的笑容,她的目光,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薛晋铭望住她,一双漆黑幽深的眼里波澜起落,呼吸早已乱了,良久才能哑声问“梅花谢了,桃花也就快开了,不如等我回来一同看春天的桃花,好么?”

她站在卧房半掩半合的门前,侧了身子,眼里的欲述还修,盈盈隔了半弧光影的距离,仿佛一转身,便又是咫尺千里。

“好么?”

他靠近她,挽住她手臂,挽住她将要回转的身子,将她蓦地带入臂弯,紧紧拥住再不肯放开。

她没有闪躲,身体颤抖而绵软。

他将下巴抵在她耳鬓,脸埋在她浓密发丝里。

发肤肌里的甘香,犹是昔日温存。

仿佛记起最后一次的亲吻,最后一次的缠绵——那是在他拘禁她为人质的金玉囚笼里,在那南国花木扶疏的雨后亭廊,不甘背叛与失落的他,恨恨掀翻了满桌珍馐,撕裂了她的衣裳,渐碎了那一身珠玉,迫她裸裎于眼前,皎洁身躯只待他袭夺……那是他人生中最羞惭的失败,在她绝望冰冷的笑眸里,他第一次照见自己的苍白。

漫漫二十年,耗尽最好的年华,明知无望无果,仍舍不得她一颦一笑间的牵挂。

究竟是在哪里错过了,为何一路错到如今。

直错到物是人非,韶华渐老,她同他都已被岁月磨砺得面目全非,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依然不是彼此。

昔日艳倾一方的名伶也罢,权倾一时的督军夫人也罢,褪去浮华,她只是他心底里不褪色的那个轻颦浅笑女子。这半身荣华炎凉都已过去,也不知还有多少朝夕可堪消磨。

发梢鬓间,一缕幽香飘渺,颈项肌肤暖意隐透,拂在鼻端心上,却是这世间最好的慰藉与至乐的天堂。薛晋铭不愿睁眼,只深深埋首在她发丝里,呓语般低问:“等我回来,我们在院子里种满桃花,让它一年年开下去,好不好?”

她在他臂间微微发颤,低咽地叹了声“晋铭,我……”

蓦地,一墙之隔的霖霖房内响起凄厉尖叫。

“敏敏!”

霖霖披头散发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满脸是汗,嘴唇发白。

方才噩梦里,见到敏敏赤脚走在满是荆棘的野地,脚下血痕淋漓,鲜红刺目……追上去将她身子扳转一看,竟见那眼窝里流出两行猩红。

第二十二章 下

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冒出来。

林燕绮哎呀一声,不慎被水果刀割伤指尖。

这简直是身为一个外科大夫的笑话,身旁新婚的先生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打趣她,“不知道心里头在想哪个俊俏少年。”林燕绮讪讪捶了他肩头一下,耳后却微热,不偏不倚被他说中心事。方才恍惚走神,恰是想起了远在重庆的那个人。

说话间列车摇摇晃晃停下,又是一阵上下客的骚乱。

整列车厢里挤满举家迁徙避战的人,每到一处站台,望出去都只见人头攒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票尚且难求,在火车上想有方寸清净之地已是不可能的奢望。

在车上呆了一夜,林燕绮觉得胸口闷,不顾先生的劝阻,执意下车透透气。

站台到处都是人,哭的笑的,喊的跑的,乱得不像话,卖吃食与报纸的小贩也奋力挤在人群中吆喝。林燕绮看见一个卖烟的人,正要挤过去,却听见身后报贩在嚷着:“号外,号外——重大新闻——沪上爆炸凶案震惊中外——”

听见这吆喝,周遭拥挤喧哗的人丛不约而同一静,纷纷涌过去,你一张我一张争抢报纸,报贩手里一大叠眼看着少下去。林燕绮也挤进前买了一张,身旁有人已迫不及待打开来看,压低了兴奋语声,与旁人交头接耳道,“真的,真的,这次死了三个,干得好!”

此地是日占区,站台上梭巡着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和伪警,人人都不敢公然表露喜色。

林燕绮揣了报纸挤上即将启动的列车,挤回座位,这才仔细展开来看。

映入眼里的一副爆炸现场照片上,压着醒目的粗黑标题,“沪上爆炸凶杀案酿三人惨亡”,底下三位遇害者的名字已被框起,附注在侧的官职显赫惊人,其中被框起的一个名字赫然是“佟孝锡”。

“你怎么了?”

见她脸色陡变,抬手捂住了嘴,一双眸子几乎要盯透那报纸,林燕绮的丈夫大感惊诧,劈手将报纸夺过去看。

就在昨晚八时,在为佟孝锡颁布新任命而举行的晚宴上发生惨烈爆炸。

出席晚宴的日本代表被炸死,伪汪政府特使身受重伤,送医当夜不治,身为晚宴主人的佟孝锡因病提早离席,在离开市政厅回返官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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