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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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下地道连绵,结构庞杂,若没有地图,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握。
他闭目凝神,思索这里可能的构造。
上官那颜头晕了一阵,渐渐恢复过来,只觉骨头要散架了,只能虚弱地扭过头,见俞怀风闭目不言,便有气无力道:“师父,你受伤了么?”
俞怀风睁开眼,“我没事,你怎样?”
“我也没事。”上官那颜虚弱不堪道。
俞怀风看她许久,叹道:“害你受累了。”
“是我连累了师父。”她轻声道,缓缓靠向他胸前,沉沉睡去。
俞怀风还想在室内四处走走,但见她依偎着他,便暂时放弃了寻找出口的打算。她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边,衬得室内宁静之极,这世界便似乎都远离了,外间的帝王与宫廷都那么遥远。
她如此安心地入睡,他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睡颜上。
皇宫之内有谁敢如此安心么?是她对他的信任,还是她心中城府不够?
这个少女自入仙韶院起,他便尝试看透她,然而,时而觉得她一派天真,时而觉得她暗藏城府。将她收至身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似乎有些看透。她自知在宫廷内不可无城府,但更多时候却掩不住自身流露出的纯真。
起初他只是旁观她的种种,看她如何应对宫廷人与事。以她十六岁的年纪,故作成熟中还是透着稚气,他便想教她更多。然而,时而他也会矛盾。到底该如何去教她?让她心无旁骛学音律,还是让她熟谙宫廷人事?
他尚未找到答案。
从何时起,他似乎不再是纯粹旁观,竟真拿她当弟子看了!
“师父。”上官那颜在梦里喃喃:“师父是不是要我的血?”
俞怀风眼波忽然震动,目光又聚到她脸上。少女如雪的面容,天真中带着隐忍,樱唇微启:“师父是因为观音血,才收我为徒的吧?
“是。”他索性承认了,凝眸于她,“你可后悔卷入这场劫难?”
上官那颜紧闭着眼眸,于梦里自顾自地言语:“师父,我要成为冠绝天下的乐师……”
俞怀风目光凝在虚空中,许久才应道:“我答应你,让你登上宫廷最高处,你会取代为师。后世不会为我留名,却会为你铭刻。”
他目中仿佛穿透沧海,望尽桑田。
浮生一场,再多的溢美于他也不过是一场背负。
※ ※ ※
一觉醒来,上官那颜精神恢复了些,但在师父温暖的怀里不想动,只微微侧头,看向他。俞怀风似乎也在小憩,闭目宁静,有如磐石,有如松木。上官那颜悄悄打量他,看他如墨的鬓发,轩长的眉,挺毅的鼻梁,淡红的唇,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如一幅百看不厌的山水图,韵味缥缈。只需那明眸半开,便是神来之韵,说不尽的生动,道不完的风华。
师父生得真是好看啊!上官那颜悄悄擦了擦口水,继续仰望品味。俞怀风皮肤也是很好的,眼角看不到一丝细纹,容颜透着成熟,却不见沧桑。
上官那颜屏住呼吸,暗自凑上前去。
在离他面部一寸的距离时,他蓦地睁开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无比沉寂。
“师父脸上有灰尘。”上官那颜强压着砰砰的心跳,拿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而后低头不敢看他。
“你休息好了?”
“好了。”
俞怀风离她起身,开始在石壁上寻找机关。由于他们坠落的虚洞难再上去,俞怀风认为必定还有出口。上官那颜也过去帮忙,这里敲敲那里叩叩。半柱香时间过去,每一寸墙壁几乎都被探试过,还是不见有动静。
“师父,我们出不去了!”上官那颜靠在墙壁上,十分沮丧。
俞怀风在室内踱步,思索外间几层密室的结构与机关布置。
上官那颜眼睛随他转来转去,“陛下还在上面,要是被太子发现,会不会认为我们畏罪潜逃了?”
俞怀风在心内打腹稿,暗记堪舆术数。
上官那颜思来想去,“陛下已驾崩,我们是应该伏法还是潜逃?”
俞怀风心中忽然一动,停下了脚步。
上官那颜耷拉下脑袋,悲伤感怀:“我还没当上宫廷首席乐师,还没嫁人,就要命赴黄泉了!”
俞怀风负手看她,“方才你不是言语无畏,说要死一起死么?”
“此一时彼一时!”她拖长语调深深叹息,叹了许久,忽然抬头,望着他喜道:“师父言语轻松,莫不是想出办法了?”
俞怀风走到西面墙壁上,抬手取下这室内唯一的一盏长明灯。霎时,对面墙壁上便凹陷出一方窄门。上官那颜惊喜地蹦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仰慕地望着他:“哇!师父好厉害!”
俞怀风一手提灯,一手敲到她头上,“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徒儿受到惊吓,唯一的倚靠便是师父,师父若死,徒儿必追随!”上官那颜的伶牙俐齿又开始发挥,“此时见师父风华无双,被徒儿连累到如此地步,徒儿实不忍心师父命绝于此!”
他终忍不住莞尔,迈步走向洞开的一面墙壁。
上官那颜实是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殒命于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一时感怀,道出了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好在她一番话哄得他开心,不去计较,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她拉着他手臂一起走向出口,忍不住问:“师父怎么知道机关在灯上?”
“若有一盏明灯为你燃起,便是为你留了生路。”他缓缓道:“那颜,这便是指路明灯的作用。”
上官那颜“哦”了一声,当时并未深想。
俞怀风的这番话,直到日后,她才回味过来。
第28章 诗道寂寥
潮湿的地道内,灯影投下,照得俞怀风衣摆一片雪白,他步履坚定从容,向着从未走过的暗道前行。上官那颜慢他半步,有些胆怯,前方无尽的黑暗,若不是有师父在旁,她兴许会压抑得崩溃至死。
地道也有尽头,当无路可循时,上官那颜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他,“完了,没路了!”
俞怀风举起手里的灯,照着头顶的方向。上官那颜见上面四四方方的轮廓痕迹,不由喜道:“出口在上面!”
然而,突然一个嘤嘤的声音传来,吓了她一跳。再一听,似乎有人在哭泣。“父皇不疼我!他打我了!”
上官那颜脸色一变,“是善舞!”俞怀风没有说话。
声音从上方继续传来。“殿下,父女闹别扭在平常人家也是常有的!”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上官那颜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父皇帮着外人,也不帮我!”善舞哽咽着。
“大司乐又不是寻常人,陛下难道会在你面前责他的不是么?”醇厚的男声在一旁抚慰。
“他再如何了不得,也是我大宸的臣子,凭什么这么嚣张!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臣素闻大司乐自视清高,不与官宦往来,皇子公主在他眼里也无甚特别。臣只奇怪,他眼里究竟有什么!”
“谁知道他在宫里,所求究竟是什么!”善舞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从前他在本宫面前还敬本宫一二,可、可自从本宫打伤上官那颜后,他便不假辞色,对本宫总是冷冰冰的。”
“上官那颜?”
“就是他的宝贝徒弟!”
听到这里,上官那颜心里腾起一阵暖意,果然如此么?不过,她还不敢将这句话当真。俞怀风对善舞冷淡,只怕是善舞行为过于放肆所致。
她伸长了耳朵,继续偷听。然而,一阵窸窣的响声后,就听见善舞似叹似吟的声音,“将军,……你会疼本宫么?”
“臣愿赴汤蹈火,为殿下!”那男人的声音愈发低沉,伴以重重的喘息。
又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什么的撞击声。奇妙的少女低吟断断续续,似乎是善舞压抑不住喉咙里的音符,细腻绵长,起起伏伏。
上官那颜瞪大了眼,莫非、难道……
上面男女的情话陆续传下,上官那颜耳根渐热,这是到了善舞的寝宫么?还怎么出去?她抬眼去看旁边的师父。
俞怀风面容清冷,淡淡看她一眼,低声:“捂上耳朵!”
她立即抬手堵住了两只耳朵,再听不见那些不堪的言语与声音。如今只有两只眼睛可用,她也只有拿眼睛去看俞怀风。但见他眉毛都不动一根,也不见他捂耳朵。
上官那颜捂得手都发酸,不自觉松了松,更奇怪的声音便传入耳中。这是善舞的声音么?似哭似笑,似吟似唱。
她心里一惊,脱口道:“师父,善舞怎么了?是不是将军在欺负她?我们要不要去救她?”
俞怀风也不答话,抬指在她耳下的某个穴位一按,突然间,她便什么也听不见,四周只剩死一般的寂静。上官那颜惊恐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师父关了她的听觉。
俞怀风拉着她往回走了一段,找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他把手中的灯搁到石上,再从袖中取出了一卷书,摊开在这简陋的勉强可称作石桌的地方。上官那颜瞄了一眼,是卷《乐议》,顿时来了精神,与他一同看起来。
她胳膊肘支在石桌上,两手托着脑袋,在灯下细细品读。俞怀风背手站在她身边,他看书极快,随意扫一眼便得等她看良久才能翻页。上官那颜看得细致,不明白的地方会反复多看几次。俞怀风根据她的速度,便知哪些地方于她而言简单,哪些地方复杂。
不甚明了的地方,她并没有当下便向他询问,而是坚持着看完。掩卷时,初时不懂的地方,有些会突然明白,但有些还是不太清楚。她转看向他。
俞怀风在她耳后重又揉了揉,这个世界的声音便重新回到她耳中。她适应了一下,拿起书哗啦啦翻到不懂的部分,向他请教。
俞怀风一一给她解答。若是三言两语仍不能解她困惑,便旁征博引,发散式地启导。
待困惑一一解除后,上官那颜嘴角露出笑靥,满足地点了点头。
俞怀风展袖收起书卷和灯。 上官那颜看着他,突然笑道:“一卷乐议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他动作忽地一滞,转眸看她,“不得胡乱吟诗!”
“师父接几句呗!”上官那颜扯着他袖子,近似撒娇。
他提灯,目光扫过墙上的暗影,深厚而有磁性的嗓音穿入她耳中,“百年孤影百年魂,芭蕉叶上听秋声。”
上官那颜忽然就怔住,牵着他衣袖的手顿在了空中。
她分明瞧见他眼里一掠而过的低沉灰影,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
“走吧。”他转身。
长明灯将他身影拉得很长,却忽然单薄起来,看起来是那么寂寥。
他是因什么而寂寞呢?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还是看透了生涯?
上官那颜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失神了一阵,随即回神,跟了过去。
走在他身边,她总是不由自主伸出手,默默牵着他衣角。初入仙韶院,对他尚存芥蒂,但在他身边呆得久了,渐渐她便总想依靠着他,他走向任何方向,她都想跟上去。
他的仙风道骨,他的风轻云淡,都是她所企慕的。跟在他身边,就能沾染一些超凡之气。但她从未发觉,他眼里掩盖的寂寥之意。
“芭蕉叶上听秋声。”她在心里回味了一下,眼角便有些酸涩。如此空寂无慰的句子,竟是这帝国首席乐师的心绪写照?
作为他的弟子,她绝不会让这旷世奇才在寂寥中沦陷!
师父,我一定不让你寂寞!
她默然不语地在后面,静静看着他。
※ ※ ※
卓然走后,寝殿里只剩善舞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发呆。忽然一声轰响,床侧屏风歪向一边。地底钻出两个人来。
善舞瞠目结舌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俞怀风师徒。
俞怀风掸了掸衣上的灰尘,上官那颜理了理裙摆。
“你们——”善舞还在讶异中。
“殿下小心着凉!”上官那颜看到她半裸在外的肌肤,好心提醒。
“打扰了。”俞怀风淡然一语,领着徒弟转身便走,“告辞。”
两人施施然走出寝殿。
许久,殿内传出善舞声嘶力竭的咆哮:“来人——”
※ ※ ※
重新寻到寒筠时,俞怀风与上官那颜都愕然。
皇帝身上的血渍竟已被清除,面色也红润了些,脉象也正常了。虽然依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有人来过。”上官那颜下结论。
俞怀风松开把脉的手,一番探试后,觉察寒筠体内新渡的真气极为熟悉。他垂眸,“观音来过。”
上官那颜惊悚地四下看了看,往他身边挪了挪,“他、他可以自由来去?师父,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关着他?”
“无人能限制他,我不过是为他提供栖身之所。”俞怀风扶起寒筠,“他与我恩怨,一言难尽。”
“师父也有恩怨?”上官那颜诧异地瞧着他。
“为何不能有?”他反问。
上官那颜把脸都凑到他跟前了,重新将他打量一番,咽了咽口水,“我以为,师父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今晚回去背《礼记》。”
“啊?为什么?”上官那颜将脑袋从他面前退开,满眼哀伤。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