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 (上、下部+番外)-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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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曾从京师数次偷偷回狮子园看她,只是没有现身见她。原是因着,时间不多,不过匆匆一面,何须惹她伤怀?
可三次里头倒有一次,也见不着她。侍卫们总报,格格出去了。见着的那几次,就看她总呆呆坐在廊下,看着庭院中的树石花木发怔。
当时,岁末,有雪,梅开,甚香。
见她总是一袭素色绸袄衫服,至多外头再套一件青缎子的外衫,拴上秋香色的丝绦,挂着他送她的银铃香囊,下面总是无甚花样刺绣的白绫裙。
她的穿着也总甚是单薄,也不曾上妆着容,偏是看去总面若皎皎明月,颜色虽清白却如晓花淡雅,两鬓发髻梳得整齐若刀裁,眉未画过却秀雅,面色总是苍白不佳,总算目若秋波,水样流转,横波入鬓,转盼流情,眉梢冷冷自带风韵,眼角淡淡总有情思。
她定在怨他。
一望便知。
手摘寒梅槛半枝,新看细蕊上簪迟。
翠环梳旧频临镜,只觉红颜减旧时。
晓妆髻插碧瑶簪,多少情怀倩竹吟。
风凋每怜谁解会.分明对面有知心。
竹风飒飒振琅歼,玉骨棱棱耐峭寒。
把镜几面频拂拭,爱他长共月团栾。
晓寒庭院闭苍苔,妆镜无聊倚玉台。
怪底春山螺浅淡,画眉人尚未归来。
也只,曾为她画眉一次。
唉……
在雍和宫东书院,太和斋内,皇帝坐在榻上,定定入神已然数个时辰。
“皇上……”一旁的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开口。
雍正摆了摆手,说道:“喜圆的……事儿,你亲自拟书,替朕报了傅鼐吧。他在外面也很长时间了,过了年,就让他回京吧……唉。”
“那……那……格格……的后事……?”
苏培盛嗫嚅甚久,终于还是开了这个口,心中忐忑,不知皇帝会否怪责。
雍正果然皱眉,摇头低声说道:“朕现下心里头乱得很,不知道,不知道怎办好……朕不想她入土,但……但又……不能不入土;可这入土,却又没个名目,若是随随便便,悄无声息地寻个地方葬了,断断不可……”
苏培盛思忖琢磨良久,其实他早在两年前就想过此事,这两年里更是翻来覆去地思量考虑,他寻思了一阵,终于还是启齿回道:“奴才,奴才,自喜圆开始报了此事后,便……便有个想法,不知,妥是不妥……”
雍正皇帝疲惫地靠在炕榻的靠背上,淡淡地说道:“你且说来,朕先听听。”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皇上,当年,潜邸之时,有位武格格,您……还记得否?”
皇帝很直接地爽快说道:“不记得了。”
苏培盛十分尴尬,无奈地继续说:“那时先皇后她,孝敬皇后见圣祖皇帝赐了您一个钮钴禄家的秀女,怕您不喜欢,便又给您挑了一个汉女,是现如今那知州武柱国的女儿,唤作武淑宁的。后来大阿哥……他殁了,您就没理会那几位庶福晋……再后来……再后来,主子您就比较宠幸熹贵妃她一些儿。再后来,也没多久,武格格她就不幸染了杂疫,熬了数月,就没了。因为进府的时日短,主子您也没临幸过她,又无子嗣,故此……故此……随便就葬了。奴才想,是不是,是不是将格格,挂在那武柱国他女儿,就那武格格的名下……武柱国这人比较老实厚道,皇上您肯追封他女儿,给个贵人、嫔的,他欢喜还来不及。若是不想透露个中原委,只需,只需说将当年的骨骸,……另葬。实际上,却,却将格格的尸身……入棺。”
雍正定定入神地考量了一阵,忽然泄气,他无力地闭目,摆手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原本……那,那就追封武氏为宁妃,随葬泰陵妃园寝吧。密室里,格格的物事,俱都陪葬吧。还有,这地道和密室,俱都……填了吧……”
原本,这身子,也不是她的。
是仁增旺姆的。
一个连姓氏都不知晓的藏边女子。只是,她长得却不若逻些城的女孩儿,倒是极有江南女子的风情。想必是发配边疆的南方人子嗣后代?故此这等别样容颜,吸引了佛王仓央嘉措,结果才惹祸上身,年轻轻地就被布拉宫的铁棒喇嘛处死了。
但,这,总是她呆过的躯壳,陪了他八年,而后,又是在密室的二十年。二十八年,足够封妃了。
只是她算谁呢?钱兰欣?楚笑寒?仁增旺姆?早已分不清楚了。似是而非,眼下就算套个武淑宁的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是即是非,非即是是,是是非非,难以分清。
只要,陵园里葬的是她,有妃子的名号,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思了……
喜圆说,格格于两年前开始腐烂……这时间还真是凑巧啊……莫不是真若喜圆所言,她知道了什么?她在气谦嫔的事情?
但,楚笉居士却又明明说,她早已回归正身返乡,并不曾身死,又哪里会知晓此间事宜呢?
雍正皱眉思虑良久,还是定不下心神,只靠在榻上软垫靠背处,有些疲累,合目养神。
宁妃武氏,知州武柱国女,雍正甲寅年五月二十四薨,追封为宁妃。葬清西陵泰陵妃园寝。
【河北易县清西陵·苏醒两年一个月后】
泰陵。
雍正皇帝陵寝。
“哇!……哇!……哇!……”
楚韶颜在偌大的空旷广场上转着圈,不停地在方砖石板路上跳来跳去,跟青蛙一样地呱呱叫着哇,“真不错哇……”
不是旅游旺季,五一小长假刚过,所以这里有些沧桑的冷清。四处无人,偶尔有个小贩推着堆满土特产和小零食的流动推车走过。
楚笑寒一直没有说话,坐在隆恩殿下的台阶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从一入陵区的火焰牌楼,走过五孔石拱桥,踏经数公里的泰陵神路,至宝顶,依次排列着石牌坊、大红门、具服殿、大碑楼、七孔桥、望柱、石像生、龙风门、三路三孔桥、小碑亭、神厨库、东西朝房、东西班房、隆恩门、焚帛炉,东西配殿、隆恩殿、三座门、二柱门、方城、明楼、宝顶等建筑……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汹涌而至。
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此刻看去竟是有些灰蒙蒙的,重檐歇山顶垂脊、戗脊、角脊、围脊高高地挑起,那么的刺眼抢目。
原来,清代,有好多陵墓?
原来,清代,是有东陵和西陵两个皇陵的?
似乎,有巨大的灰色影子兜头兜脑地扑了下来,笼罩住全身,喘不过气来。难受至极,几乎要趴倒在地上,只是依靠着汉白玉石栏杆,才勉强定住了坐在台阶上的身子。
昏昏沉沉间,听得耳边有人声鼎沸:
……
“格格……格格……格格肯为奴婢这样一个包衣家奴跪在福晋面前,奴婢今日便是死了,也没什么憾事了。……格格,您真是比奴婢还要没有体统了,奴婢,唉,奴婢真不知道怎么说您好了,奴婢有愧夫人的嘱托……”
“这个贱婢看着就惹人生厌,只是不知为何皇阿玛怎地还不处置,那日她不是求凌迟剐刑么,那便赐了她就是了……”
“兰欣,兰欣……你过来,过来……我心里头,还是想你的……”
“说起来,朕也和你这丫头颇为投缘,……你可喜欢?……你……却是再不能回紫禁城,就永远呆在那狮子沟离宫里罢。可明白?”
“姑姑,姑姑,这是什么呀,这是大清的地图吗?”
“你且跟着四哥,四哥不要你了,你来我这里。饭总是有得吃的,日子也是可以过的。……你,当真要走?”
“谢谢姐姐挂心。那府里头,可再没第二个像姐姐这般,真心真意,像是当年初见之时般,喜欢担忧于我的安危……”
“姑姑,格格,你真要走吗?你以前说,回去家乡后,就很难再回来……那,那以后……格格,若然你到了家乡,不便回来,总也托人捎个信过来,报个平安,也好让喜圆安心……”
“我只最后再问你一句,那支我送你的青玉蝴蝶簪子,你到底要是不要?……我定会成事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便求我吧,若能允的事,定允了你。……回了家乡,养好了病,再……说罢……若是怕路途遥远,不能再回,却也可托人带个信来,报声平安也好。”
……
头痛欲裂……头痛欲裂……天哪,脑袋要生生裂成两半了……
“姐……姐,老姐……老姐,你怎么了?”
瞬间一切如潮水退去般湮没消声,隐隐在耳边残留数声轻笑,有男有女,似有若无,恍若鬼怪乱语……
楚笑寒一下子清醒过来,定定地呆看着远处云蒙山,半晌才说出一句:“……没,有点头疼,大概走累了。”
楚韶颜释然地大笑起来:“嗯,姐,你刚恢复没多久,是容易累。不过,就是要这样忍住多走走,好得就快!那你先歇一会儿,我四处去看看。等一下,在这里汇合,好不好?给,IPAD,还有水壶,鸡腿鸡翅都在包里,还有话梅橄榄,我还买了嘉宝的果条,超好吃的哇……不舒服就打我电话啊,那我先去了?”
楚笑寒有些呆呆低发着怔忡,听韶颜说完,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楚韶颜见状便高兴地撒腿跑开了,她的精力,可真充沛。
可是,以前,自己也不比她差啊……
楚笑寒托着腮帮,凝视着前方的“御路”石阶,一边铜香炉脚下的铜鼓上狮子戏彩球雕饰之彩球精致美丽,雕工甚巧。遥看前方长长的陵道,空落落的寂寥无人……
正走神之际,眼角右侧余光映入一片天青色的衣袂,随风微摆,飘扬不定。
有……有人吗?
楚笑寒滞了一阵,慢慢地侧转头往右边看去……
第121章 皎皎空中孤月轮
【雍正乙卯年·圆明园勤政殿】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深夜。子初时。
在园外入大宫门,过贤良门,经正大光明殿,往东至勤政殿,走穿堂到前院轩馆,数丛海棠树纷次种植,中间有不少树木山石,葱蔚洇润。
只是,从未带你来过,但,便是,在脑中带你转上一圈,却也好的……雍正皇帝遣散了宫人侍监,独自坐在廊下榻上,看着明亮的月色,沉思凝神,呆怔已久,半晌喃喃吟诵: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忽而眼前闪过蓝色道袍衣袂并藏蓝色丝绦带子,旋即映入一人容颜,竟是,竟是走了足有四五年的楚笉。
楚笉站在长廊前的院落内,正对着坐在廊下的雍正皇帝,周身披撒月光,只微微笑着言说:“皇上真是好雅兴。居然在中秋月夜,独坐花前小酌吟诗。”
雍正皇帝面上掠过一阵无奈,笑道:“雅兴?朕而今还有什么雅兴?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一个离去,直落得孤家寡人。日夜操理国政,年年岁岁,勤勉不怠,却犹有民众言曰:‘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好谀’、‘任佞’么?”
楚笉闻言大笑:“此等他人妄言,如何能在意?佛祖有云,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尽皆是业,且又刚强自愎,绝难调服,以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救拔不绝,便知迷途之人,难以救返,稍出即入,如何拨正?皇上只需问自己一句,可有?有便悔之,无便坦之。”
雍正皇帝莞尔一笑,说道:“确如居士所言。朕之一生,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他人言语,原无需在意。只是……只是……”
他声音忽而低落,带着一些无奈:“终是堪不破情之一字。总希冀在后世,若然她能瞧见,莫要觉着朕真如众所言之:阴险狠辣、刻薄寡恩……才好。”
楚笉笑了起来,慰语说道:“皇上不是颁了《大义觉迷录》么,我那女儿虽然不爱佛学史记,却甚喜读书,闲杂书等,均有涉猎,便是得空哪日翻看那大义觉迷录,读几本野史传略,倒是极有可能。”
雍正闻言难耐,不禁大笑起来:“若她真在后世读了野史,只怕,一提起朕,定会鄙夷嗤鼻。”
两人说到这儿,均觉好笑,一起开怀捧腹。
笑了一阵,楚笉忽然正色道:“皇上,我这几年走遍名川大山,所需物事,终究是全部寻齐了。且,正巧赶在合适的时辰之前。这足足五年的时间,圆明园、宫中,皇上时常涉足的两地,布场斋作道藏,全部是圆满了。我很满意,皇上果然是信人,这数年间,除了一次曾到雍和宫,余外是从不涉足。否则,行宫不作布置,便有缺漏了。”
雍正一时怔住,默然半晌。
楚笉十分坦然地说道:“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惟,仍旧想问一声,皇上,你真的要前往后世?真的要抛下此间大清的一切,前往后世?毕竟,你本已脱出六道,再去后世,若不幸造业,则福报必减,重入轮回,却也不是万分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