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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砂满园-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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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开和窑变都是陶器业的行内行语,说的都是陶器在烧炼过程中出现了某种变化,区别只在于,惊开特别指烧制的温度过高,或者器体没有完全阴干,使得器体骤然遇冷,激变而开裂。”

阿吉还没说话,一道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就代他回答了。

听着那琅琅悦耳中带着无法忽视的轻佻不羁的声音,苏铮不知怎么地肩膀抖了一下,心里冒出很不好的预感。

众人都循着声音望过去,从人墙分开的道看去,只见金光闪闪的高大身影从远处徐徐走来,样貌逆光未明,身形却俊逸洒适,行动之间整个人懒散而优雅贵气至于极点。

“秦大家?”

“秦大家!”

“秦大家来了!”

众人纷纷低呼,几乎就是一瞬间,大家统统忘掉了前一秒钟还在关注的焦心的事,一个个都变得激动起来,现场好像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凸透镜,将漫天的阳光都汇聚到了这里,明亮夺目的是那走来的人,热烈的是整个气氛。

苏铮却在人群中默默低下头,心里暗叫一声倒霉。

怎么又碰上了这个人,而且他刚才说的话,不会是专门针对她的疑问吧?

不会吧?自己声音放得很轻,在场这么多人议论纷纷,秦孤阳又离得远,他是怎么听见的。可如果不是这样,人家怎么出场不行,说句“这里好热闹啊”也能令所有人转过去欣赏他的风姿,为何一出口就是名词解释?

苏铮低着头胡乱想着,尽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秦孤阳走近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目光就是放在她身上,那就男人来说过于鲜艳的双唇淡淡地开启,继续说:“至于窑变,大致来说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指火候没掌握好,是器物的颜色发生了意外的变化,这个变化多是不成功的,只会降低作品价值,另一个便是不同颜色的泥料由于温度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和纹理效果,使之更为光彩夺目,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紫砂窑变。”

他十分潇洒地收回两个手指,转头问沈时运:“沈大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沈时运抬头看了秦孤阳一眼,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份恭敬和忌惮来,顿了顿低头回答道:“秦大家说得不错,严格来说,惊开也属于窑变,不过我们紫砂业上多年来用习惯了,会将惊开单独拿出来说,而提到窑变,大多是指成功的窑变。”

他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沙哑,听在人耳朵里就会让人觉得这人很多天没喝过水,实在太虚弱了。而苏铮忍不住想,果然是文艺青年,连声音都沙哑得这么文艺忧郁,一点都不会难听。

不过,她看看秦孤阳,没想到他一个铭壶的也懂制壶的东西,总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认真做事的人。

她刚要收回目光,谁知秦孤阳又转过头来,似剑似柳的斜眉轻挑,似含无限情意的眼睛欲说还休,真真是说不出来的阴柔妩媚。

苏铮一个哆嗦差点又冒出来,强行把它压下去,在心里抖了好几抖才遏制住。她可以肯定了,秦孤阳刚才的名词解释是针对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

秦孤阳看了苏铮一眼,嘴边扬起一个很花哨的弧度,晃花了一众人的眼,他转动着手中碧玉短箫,又扬声:“《稗史汇编》有云: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谓窑变。《南窑笔记》亦曾道:窑火精华凝结,偶然独钟,天然奇色,光怪可爱,是为窑宝,邈不可得。可见成功的窑变乃鬼斧神工,可遇而不可求,多少令人惊叹的名壶都是大师之作加上这一窑变。

“若真如赵掌柜所说,这竹节梅桩壶发生了窑变,配合上沈大师的手艺,那必然是一个再成功不过的作品,沈大师还要感谢赵掌柜,可如果如知雪堂的人所说,是惊开烧坏了,那就是天罡窑记毁了大师之作,天罡窑记百年名声只怕就此败坏。

“怎么看都不是儿戏啊,秦某正好就在附近,听到消息就赶来看看,一同来的还有萧大师,你们不用管我们,刚才话说到哪里了,继续继续。”

在场几个说得上话的掌柜管事心想,你这一来就是高谈阔论的,什么思路都被你打断了,现在说什么继续,谁能把你干晾着管自己继续?

不过当他们看到秦孤阳身后走来的又矮又瘦生着两撇八字胡的小老头子,心里又嘀咕开了,十二雅流又来一人,这排场,今天这事不会往大里闹了吧,要不要赶快通知上头的人?

第103章 夜访

苏铮认出这个小老头子正是当日在日月陶坊和秦孤阳一起出场的萧九发。

知雪堂那边的精英状的人物们面色都微微变了,一致向他行礼,唤着“萧大师”,十分尊敬的样子。

萧九发走上来对众人笑笑,心里却直骂:又是这样,只要和秦孤阳一块,准要等到被提到了,别人才会注意到自己,他长得有这么普通吗?

面上却叹着气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你们这些人不等大家看清楚就把壶摔了,还把人家赵掌柜一车的货物都推倒了,这也确实不对,我们知雪堂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鲁莽了?”

知雪堂的人都恭声应是,一副知错后悔的样子。

苏铮却听得有些奇怪,听萧九发的意思,他好像也是知雪堂的人,这个知雪堂到底是什么地方。

萧九发又走到低头沉默的沈时运身边,像个长辈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花了多少心思做出的作品就这么毁了,我也是做壶的,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现在可不是掉头就走的时候,要是你信得过老萧我,就让我看一看这竹节梅桩壶是怎么毁的,真要是惊开,以你我的身份,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去,也要他们天罡窑记给个说法。”

沈时运身体微微一僵,知雪堂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异样,赵掌柜面露犹豫之色,他问了身边一人什么,后者肯定地点头,他便松下了神色,拱手道:“萧大师能主持公道是再好不过,倒是希望秦大家和在场各位掌柜管事们都能做个见证。”他直起腰杆子道,“我们天罡窑记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谁想诬赖就能诬赖的。”

知雪堂那出头喊话的人顿时沉下脸想说话,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

其他人看看这两派一个是自信磊然,一个是誓不罢休,都闹不明白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了,各自心底都不大想掺和太深。然而秦孤阳出声道:“看来赵掌柜很有信心,沈大师你们呢,这壶虽然坏了,但马马虎虎拼凑一下,还是能看出来有没有惊开或者窑变的痕迹,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

这话说得慢慢悠悠,怎么听都有一种挑拨的味道,最后知雪堂的人也都答应了。

检验的地方肯定不能是在户外。大家开始转移阵地,姚掌柜作为次间永年的代表,也要跟着去看看,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杜仲道:“泥场不能没人看着,就劳烦杜掌柜留下来看家了。”

言语之中不无得意。

杜仲不辨喜怒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姚掌柜只管去吧,泥场有我就够了。”

姚掌柜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但看别人都走了,只得低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走掉。

杜仲指挥着球山泥场的人收队回去。

秦孤阳凑到苏铮身边:“看来你眼光不怎么样啊,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跑到荆棘小路上看两个跳蚤咬来咬去,啧啧,这情趣。实在叫人不敢苟同。”

还好苏铮一直顾忌着他,他一过来就避开几步:“康庄大道?”

秦孤阳一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表情。

苏铮心里哼哼两声,心想这个秦大家真是莫名其妙,因周围有不少人盯着这里,她做出茫然状:“不知秦大家在说什么。我要跟掌柜的回去了。”

加入到杜仲的队列中,她有心想问问阿吉今天这事的底细。但想想秦孤阳的疑似顺风耳的耳朵,只好作罢。

因这么一耽误午饭都才做到一半,回到泥场厨娘伙夫们第一个被赶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阿吉帮着杜仲安排其他人,有些人则忐忐忑忑地被杜仲叫过去说话。苏铮暗想这不会是趁着一把手不在,杜仲要进行什么清理吧?

她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地方继续分类矿石和杂质,一直到申正快下工的时候,姚掌柜才姗姗而归,不过苏铮赶着回家没工夫再去打听别人的事了。她快速结束手头的活,和阿吉说了一声,来到河边,正巧一只渡船快满人了,她往投钱的木箱里放了一枚铜板,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

船上的人都在窃窃议论竹节梅桩壶的事,苏铮默默听了一路,直到船家敲敲船沿,用略显粗糙的乡音问:“青梅巷小渡口到了,下船的没有。”

“有!”苏铮踏上灰白色的石板路,在一家家的炊烟中回到青竹巷,路过钱家的院子时发现门是开着的,她往里望了一眼,发现团子和恬恬在院子角落里围着一颗大蒜说话:“……这是你奶奶种的吗?我家也有种菜哦,都是我大姐种的,我大姐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干,以后菜长起来肯定也跟她很厉害,倒时候你来我家摘菜吃吧。”

“团子你怎么在这里?二姐呢?”苏铮进去问。

团子蹦了起来:“大姐你可回来了!”一边拽着下滑的裤子冲过来,一边往屋里喊,“二姐,大姐会来了!”

话音才落,婉约从厨房里跑出来,后面跟着钱姥姥和钱家嫂子,钱爷爷和钱德宝从堂屋里出来,一下子这些人都围了上来。

“小苏回来了?”

“在那里怎么样?大家都好相处吧,掌柜有没有为难你?辛苦不辛苦?还习惯吧?”

苏铮看着这些脸庞,笑容一点一点展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里还有人心心念念等着你,这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吧。

突然之间,这个陌生的世界,变亮了,变暖了。

“来来,饿了吧,晚上在姥姥家吃,饭都做好了,就一个豆腐汤滚开就能吃了。”钱姥姥拉着她往里面走。

“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哪有辛苦一天回家还要自己做饭的?……好好,就这一次,这不是头一天吗?”

苏铮这才笑着把人喊了个遍,钱家嫂子牵着恬恬笑道:“你叫我们两口子哥嫂,却管我公公婆婆叫爷爷姥姥,这是什么叫法,不是乱了辈分吗?”

“那我叫你和钱大哥叔叔婶婶?”

钱家嫂子嗔她:“我可不比你大多少,你不如管我公婆叫伯父伯母。”

团子歪着头道:“这么算起来,恬恬不是要叫我叔叔了?”

大家都笑。

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又絮絮叨叨地听了许多关怀叮嘱的话,苏铮当然是一百个“知道知道”,天全黑时她才带着弟妹回家,烧水洗脸洗脚,苏铮踩着她设计、婉约亲手缝制的棉拖鞋跑到院子里倒了水,将脚盆靠墙放着,缩着肩膀走到门后拉了拉门。

嗯,很严实了。

她转身要走,忽然门外小声地叫了一声:“是苏姑娘吗?”

苏铮一愣,凑到门边听了听:“是尹琪吗?”

她打开门看着在风里瑟瑟发抖的尹琪,很是吃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夜色太暗,但还是能感觉到尹琪笑得尴尬:“正好在附近谈事情,席上太闷了,出来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你今天在泥场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苏铮看了他一会,侧身道:“要是不急的话,进来喝杯热水吧。”

尹琪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于礼不合。”

苏铮笑了:“那个书生刘琪又回来了?要是我没有正好来关门,你是不是就不声不响地回去了?进来吧,什么合不合礼,你帮我安排了一个差事我还没谢你呢。”

她这样坦率磊落,倒显得尹琪小家子气了,尹琪默默地跟着进去,苏铮直接带他去了厨房,上锅烧水,让他坐在灶膛边烤火,自己回东次间和两个小的说了声叫他们先睡,然后披了捡衣服,套上厚袜子,回到厨房。

“说实话我挺意外的。”苏铮靠在灶边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弄到了实权差事,更没想到你会帮我安排一条出路。”

尹琪窘然地摸摸头顶,随即想到这样的动作太幼稚了,连忙放下来:“什么出路?我只是偶然听杜掌柜说你在陶坊里找差事,又想到你去日月陶坊,兴许是对这一行有兴趣,便想着问问你愿不愿意到永年来,虽然没办法给你多好的职务,但好歹方便照应。”

他苦笑道:“我身边跟了人,不好自己来,就托杜掌柜来问问你。”

问问?苏铮想到杜仲那说好听点是不卑不亢,说不好听有点咄咄逼人的态度,摇了摇头,问道:“你身边跟了人?是船上那位霏雨姑娘和那个瘦瘦的男人?”

“嗯,他们是主母赐给我的,海上失踪之后他们都平安回到尹家,还是跟在我身边,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尹琪忽然顿住,“看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今天怎么样?那姚掌柜没为难你吧?”

苏铮眯了眯眼:“倒也不算为难。”

“果然是有。”尹琪有些懊恼,“不过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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