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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月满西楼-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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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也望著我。

“为什么?”“因为你善良,你仁慈,你有一颗多感的心,而你——又很孤独。”我震动了一下,愕然的看著他,他的眼光温和而诚恳的停在我的脸上,继续说:“你放心,余小姐,我并不要你完全替代小凡,如果你能治疗他,使他不再沉沦,就是成功,随你用什么方式,如果事情成功,石家该是你栖身的好地方,没有人会亏待你,而且,你会发现小磊的许多优点,他是——值得人喜爱的。”

“但——但是,”我结舌的说:“你应该知道,成功的希望并不大。”“值得尝试,是不是?”他问。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注意我呢?”我问。

“你长得像小凡。”他低低的说。

我们彼此凝视著,我心里有些迷糊,整个事情太意外了,我来受聘做秘书,却变成了来做——做什么呢?心灵创伤的治疗者?太冠冕堂皇了!我困惑到极点,一时十分心乱,不知是否该接受这个工作,石峰又静静的开了口:

“怎样?余小姐?或者你愿意明天给我答覆。”

“除了长得像小凡之外,你凭那一点选中了我?”我问。

“你的机智——你是很聪明的,余小姐。”

“你知道吗?”我盯著他:“我的理智要我向你辞职,这工作并不适合于我。”“你的感情呢?”他问。

“不是感情,”我闷闷的说,带著浓重的鼻音:“我好奇,我愿意见一见你的小磊,小凡的冬冬。但是,这只是我帮助你,并非一个职业,你必须明白。”月满西楼37/47

“好的,余小姐,”他很快的说,一层胜利之色飞上他的眉梢:“如果你有不满意的地方,随时可以离开这儿。”

“一言为定!”我说。“一言为定!”他说。七

星期天,早晨。满花园的玫瑰花在盛开著,我一早就挽了个小篮子,在花园里剪著花枝,我要剪一篮玫瑰花,把翡翠巢每间房间都插上一瓶花。我剪著,走著,哼著歌儿。

有摩托车疾驶而来的声音,门铃响,老刘去开了门,我正远在花园的一角,是谁?翡翠巢几乎是没有客人的,我回过头去,手里还拿著一枝刚剪下来的玫瑰。一个年轻人扶著摩托车,愣在那儿,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我有些诧异,但是,立即我就明白了,这是他,石磊。

我想,我们两人都怔了一会儿,他发怔,大概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有了幻觉,我发怔,是因为他确实漂亮,更赛过了他那张照片。好一会,我才醒悟过来,笑了笑,我说:

“嗨!”他把摩托车交给老刘,向我大踏步走了过来,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用灼灼逼人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然后,他的嘴角痉挛了一下,低低的诅咒了一声:

“见鬼!”

然后,他问:“你是谁?”“余美蘅,”我说:“你呢?是石磊?是不?我听你哥哥谈起过你。”他用牙齿咬了咬嘴唇,眉宇间充满了烦躁和不驯之气,再盯了我一眼,他说:“你在这儿干嘛?”“剪玫瑰花,”我说。“见鬼!”他又诅咒了:“我问你在我家做什么?”

“我是你哥哥的女秘书,”我说,对他微笑。“你愿意帮我提一下篮子吗?我马上就剪好了。”我不由分说的把篮子递给了他,他也顺从的接了过去。他的眼睛依然盯著我,正像石峰所预料的,我的相貌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他这样盯著我使我十分不舒服,同时,我有一个感觉,觉得我在冒充别人,在诱惑这年轻人,一阵不安和烦躁掠过了我,我不经思索的说:“你是不是见了任何人都这样死盯著人看的?”

“噢,”仓卒中,他有些狼狈:“对不起,这是,因为——

因为你长得像一个朋友。”

一千多个应征者里挑出来的!当然有些像啦!我望著他,那层烦躁的神色已经从他眉宇间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几分狼狈,几分不安,和几分颓丧。我顿时同情他起来,深深切切的同情他。小凡的冬冬!人怎能眼看自己的世界被摧毁,被幻灭?已经摧毁的世界又如何能重建起来?我不由自主的为他难过,被他感动,放柔和了声音,我用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情的声音说:“是吗?很像吗?”“并不很像,”他垂下头,嗒然若失的。“你来了多久了?”

“一个星期。”“我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请秘书,”他自言自语的说,再度抬起头来,注视著我,他看来有些神思恍惚:“你该穿粉红色的衣服。”他说,声音很轻。

“因为她最常穿的是粉红衣服?”我不经心似的问,再剪了两枝黄玫瑰,放进他手中的篮子里。

“她?”他皱著眉。“是的,她——小凡,对不对?”

“小凡!”他像被刺著般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知道些什么?”“知道一个故事,”我轻声说:“一个关于小凡和冬冬的故事,我是无意间知道的,我住了她的房间。”

他眉间的紧张神色消失了,那层落寞又浮了上来:

“你看了小凡的日记。”他说。

“是的。”我把最后一枝玫瑰放进他的篮子里,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蓝得透明,云稀薄得像几缕白烟,淡淡的飘浮著,阳光明亮,秋风轻柔,我不由自主的伸展著手臂,说:“噢,好美好美的天气,一到这种不冷不热的季节,我就会浑身都舒畅起来。我们总是很自然的就接受了许多变化,是不是?像季节的转换,花开花谢,天晴下雨……太多太多了,可是……”“可是,”他接著说了下去:“有些变化却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不错,”我看看他:“当这变化和感情纠葛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我深呼吸了一下,调转了话题:“来吧!进屋里去,你愿意帮我把这些花插起来吗?”

他耸耸肩,没有说话,我们走进了屋里,突然阴暗的大厅里带著凉意,我把花朵放在桌子上,秋菊已经善解人意的收集来了所有的花瓶。我坐在桌前的沙发里,把花一枝枝剪好了,插进瓶子里。室内很安静,石磊坐在一边,闷闷的看著我插花,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好半天,当我把插好的一瓶花放在一边,再新插一瓶的时候,他突然轻声的念出几句话:“雨过园林晴昼,又早暮春前后,名花独倚芳丛,露湿胭脂初透,折取归来,更觉丰韵撩人,正是欲开时候,翠压垂红袖。”我看了他一眼,微笑著代他念出下一半:

“低亚帘栊,爱护殷勤相守,妖娆无力,梨花半同消瘦,怪煞东风,惯能搓捻韶华,故把轻寒迤逗。”

他对我扬起了眉毛:“这是清词,你怎会知道?”

“你又怎会知道?”我笑著说。

“我在研究所里念中国文学!”

“我在大学也学的是中国文学!”我说。

他瞪著我,我也凝视著他,他的眼睛里有抹深思的味道,使他那张年轻的脸看来成熟了一些,然后,他把自己的身子深埋在沙发中,默然的瞪视著天花板。我不再理会他,把花插好了,我说:“我要上楼了,可能你哥哥有工作要给我做,你呢?”

“别管我!”他鲁莽的说,没好气的样子。是个变化无常而难缠的人呵!我抱著两个花瓶往楼上走,到了楼梯口,我回过头来,一些话突然冲出了我的喉咙,完全不受管束的溜了出来:

“别生活在过去里,石先生。有许多事情,我们自己控制得了,也有许多事我们永远无能为力,我们总无法扭转天意的,是不是?毕竟我们人类是太渺小了,我们无法和那些看不见的恶运来苦斗呵!那些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你怎能去和它对抗呢?只是徒然自苦!忘掉吧!石先生,我们一生总是必须忘记许多事的呀!”

我的话一定很笨,从一开始见到石磊我就很笨,我应该装作对小凡的事一无所知的。我看到怒色飞上他的眼睛,他陡的跳了起来,暴怒的说:

“你是谁?你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讲这些话?你最好滚到楼上去,滚!滚!滚!”

我狼狈的冲上了楼,我听到他在开酒柜,取酒喝。我做了些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呀?我在楼上的楼梯口碰到了石峰,他显然站在那儿很久了,也听到了所有的对话。接触到他了然的眼睛,我立即说:

“我不干了,石先生。”

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他的眼睛温和得像窗外的阳光,轻声的,他说:“你不要离开,留下来,余小姐。”

他的话里有著什么?他的眼睛里又有著什么?我迟疑的站在那儿,他又低声的加了一句:

“留下来——我们需要你。”

是吗?是吗?一生中,我第一次听说别人“需要我”,带著突发的、不可解的激动,我说:

“是的,我会留下来,我会。”

我怀里的玫瑰散放了一屋子的香味,我慢慢的把花分别捧进了石峰和石磊的房间。月满西楼38/47八

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无论如何都睡不著,我用各种方法催眠自己,但是,仍然无法入睡。于是,扭亮了床头柜上的小灯,我抽了小凡的一本日记,随便翻开,跳入眼帘的是小凡清秀而略带潦草的字迹:“如果真有那么恐怖的一个日子,冬冬会怎么样?我自己

死亦无关。但是,冬冬,冬冬呵!好上帝,假若真有那

样一天,照顾冬冬吧!让他有勇气活下去!让他能继续

欢笑,能再找到幸福……”

我抛开了这本册子,披上一件晨衣,走到窗前,窗外,皓月当空。花园里,花影仿蝾。月色凉凉的照著窗子,花香清清的散布在空气中,有股诱惑的味道。我拉开房门走出去,沿著走廊,我轻轻的向走廊的尽头走,那儿有一道玻璃门,通往阳台。把手扶在玻璃门的扶手上,我怔了怔,阳台的栏杆边,有个人倚在那儿,有一点烟蒂上的火光闪烁在夜色里。是谁?石峰?还是石磊?推开门,我走了出去,那个人斜靠著,修长的身子,长长的腿,他一动也不动。当我走近他的时候,他静静的开了口:“晚上的空气真好,是不?余小姐?”

我听出来了,这是石峰。

“是的,”我深吸了口气:“有花香。”弯腰伏在栏杆上,我望著那浴在月光下的花园,又抬头看看那半轮明月。“小时候,我总相信有某个夜晚,月亮上会垂下银色的梯子,有个好仙女会从月亮里走下来,带给我许多东西,实现我的愿望。”

“是吗?”他吸著烟。“那时候,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被爱,”我微笑:“被所有的人喜爱,愿望有成群的朋友,而每个朋友都爱我。”

“贪心呵!”他说。“你的愿望不小。”

“是的,确实不小,”我望著月亮:“到现在,这好仙女还没有下来呢!”“你怎么知道?”他说:“说不定她已经下来了。”

“啊?”我望望他,夜色里,他的脸半明半暗,不像白天那样严肃和难以接近了。“如果她下来了,她是为别人下来的。有些人天生惹人喜爱,我不。”

“你的傲气和自尊,是你最大的阻碍。”他说。

“你又何尝不是?”我说。月光使我胆大。

一阵沉默,然后,他笑了。“或者我们都该撇开一些障碍。”他说。

我不语,但是,感到莫名其妙的心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衡量不出。他也不再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又慢吞吞的开了口:“你从小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十岁丧母?十五岁丧父?”

“是的。”“那么,你也认识过孤独,也领略过那种被压迫著的寂寞,和想闯出去,想挣扎、呐喊的滋味。”

“是的,是的,是的。”我一叠连声的说:“你也是这样的吗?”“我自幼是独子,好不容易小磊出世了,父母就相继而去,结果,我不像是小磊的哥哥,倒像他的父亲。”

“你的童年里也没有欢笑吗?”

“孤独,和过多的死亡和悲哀,稍大一点,压在肩膀上的就是责任,但是—噢!就像你说的,人一生总是必须忘记许多事的呀!这些都是该忘的!”

“可悲的是,该忘的都是我们忘不了的,而被我们遗忘的那些,都是在生命里留不下痕迹的东西。”

他望著我,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发著光。

“你的话超过了你的年龄。”

“我的年龄该说些什么话呢?”

“梦话——这是做梦的年龄。”

“你像我这样的年龄,就在做梦吗?”“不,那时祖父正病著,我身上是整个家庭的重担,念书,做事,打夜工,我太忙,没有时间做梦。”

“当你有时间做梦的时候,你做了吗?”

“做了,一个荒谬的梦,”他咬咬牙,脸上的线条突然僵硬了。“一个很美丽的梦,像晚霞一样,美得迷人,幻灭得也快,接踵而来的,就是黑夜。”

“你是指——”我冲口而出:“你的太太吗?”

他猛的一震,彷佛烟蒂烧到了手指。迅速的掉过头来,他的眼睛狠狠的盯著我。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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