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的梦噫-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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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头想走,徐楚已沿着走道过来。对她们一点头,含笑的,显然没有忘记。“又见面了,真巧。”身旁的女人换了个人。上次她们遇见的那个长得极艳,充满肉体美;但眼前的这女人,清秀高挑,秀丽的长发在发顶盘成简单的发髻,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气质很优雅,有种在户人家的闺秀气。只是她的五官极现代,接近于都会女子的知性美。
花佑芬盈笑招呼,徐爱潘也轻轻点个头回礼,拉着花佑芬掉头人就走。徐楚身上有股和林明涛相似的魅味,她实在不怎么喜欢。她的生活圈子窄,这次赶逃,她想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次”的相遇。
“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在逃难!”花佑芬不免小小埋怨她一声。“你啊!就是这种个性,才会交不到朋友。”
徐爱潘个性孤僻——委婉地说是不合群。虽然一大半只脚踏在社会上,但随心所欲惯了,不懂伺候别人的脸色,又少与人来往相处,更缺乏世故的妥协,不比花佑芬性情的圆热。
也许因为这样的互补作用,两人才阴错阳差的成为朋友。花佑芬与林明涛的关系不能对别人说,怕太多的闲言闲语;只在徐爱潘从不对她的人生或价值观多说什么,既不怜悯,也不安慰,更不会附和。有时她不免怀疑徐爱潘的薄凉寡情,但想深了,却还是宁愿徐爱潘这样的“无动于衷”。女人之间总喜欢彼此谈盛情的事,话多嘴碎,听得烦死人;而她的感情难言又多难堪,也幸巧遇上一个冷淡的徐爱潘。
“朋友太多也没有用,少认识一个,少一些麻烦。”徐爱潘白花佑芬一眼,反驳回去。平常她对着墙壁,可以整天不讲话,话少得可怜;但对于朋友,比如谢草、花佑芬,话多而且“正常”。
“你如果肯拿对我的锋刺与积极,三分去对别人,那就好了。”花佑芬作态地摇头。徐爱潘对人向不积极,也缺乏热情。刚认识时她还担心她太自闭,后来才知道,她对人根本就只是“不肯”。套用句那些男人的失意的话;徐爱潘这个人没心肝。她的心肝全莫名其妙地惦记着一个虚幻的影像。
徐爱潘含糊地应两声,不是很认真。因着一个徐楚,被花佑芬罗嗦了一顿,实在太划不来。她挥手拦了辆计程车,快快跳进车里去,蓦地一转眼,不巧竟看见那辆黑色的宝马。它缓缓越过计程车边,红色的尾灯像两颗棱角切割失败的红钻,亮得缺乏光线。
那一刹,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极莫名的。她不愿去相信“缘分”这回事,但她这一生——直到二十六岁的这一生,却从未曾和谁发生这般的偶然。地球说大不大,两个要相遇,却也不是太容易的事。这个徐楚——她突然不禁打了个冷颤,燠燥的空气里直忍不住地发抖。
突然才发现,她仿佛尚未青春就要萎谢。她原是那千万朵玫瑰中的一朵,却没有人看她独特的风姿。她的小王子离她太遥远,没有人知道她的美。
泪突然涌起,她怕花佑芬发现,遮住双眼。
也突然不明白,过去那十年,她执着了什么?
她重重靠在椅背上。第一次,为自己似是非是的爱情流下泪。
※※※
隔天,她一起床,顾不得梳洗,便往楼下冲去,比往常更殷切地盼望那方小小的信箱搁着任何什么给她的讯息。但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空洞得有些残忍。
她也不说话,静静看着空洞的信箱,看着一场空,无言地,返身上楼。
将近三个礼拜了,寄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理所当然的没有回音,天天察看信箱,日日是空,她几乎没有勇气再去掀开那扇小小的、对她拒绝的锁门。
“再寄封信过去,不然,直接打电话,问个究竟。”花佑芬同情地出主意。她一向主张行动,看不惯徐爱潘的被动等待。光只是等,爱情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什么都解决不了。
徐爱潘摇头,又摇头。那封信差不多是她勇气的极限;所有该说,不该说的,她全在这里说了,叫她再说些什么?
“你有事就走吧,不必理我。”她将自己埋在被窝里,蒙住了头,声音相当无力。
花佑芬只得闭嘴,也不劝了,干脆由她去。
听着花佑芬带上门离开,脚步声走远了,徐爱潘才将棉被掀开,瞪着空洞的天花板。这种结晶本在意料中,谁会理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喃喃自语?她原是痴人说楚。
“啊——”她在叫一声,把胸中的郁闷吐散掉。
该如何才能让这份情告个段落?该如何才能让一切的相思惦念有个了结?倘使就这样将它忘记了又如何?如果它逼近了又将会如何?
啊!她想得好累!在想了答案以前,先让她好好睡个觉吧!一切的一切,等醒了再说。
但好梦不教人睡,刺耳的电话声在她耳畔响个不停。她忍了又忍,终究抵抗不过它带来的现实。
“阿潘,是我,你现在马上来KK,快点!”刚拿起话筒,尚未开口,花佑芬劈头就说了在堆。杂音很多,还夹有吵闹的音乐声,嗡隆隆的。
她不禁皱眉,没好气地说:“去哪里干嘛?”
“什么?”花佑芬根本听不清她说的,几乎用吼的又急急交代说:“别说了,你来就是!KK——你知道在哪里吧?快点哦!现在马上来——”不等她回答,咔喳一声就将电话挂断。
“什么嘛!”徐爱潘干瞪着还握在手上的电话筒,嘀咕了一声。
她重新将自己丢在床上,拿枕头蒙住了脸。累归累,睡意怎么也不来。没办法了——她跳起来,就去KK吧!要不然,花佑芬看不到她出现,回来准会嘀咕个没完,又要说她自闭了。
她抓起梳子,随便梳了两下。听说潘亚瑟的太太一头发及腰,黑瀑一般乌亮秀发……她的头发怎么也梳不直,只到肩胛长,而且参差,因为天然卷的关系,满头微卷凌散,老是一副没梳理的野乱。
没办法,这也是天生。她望镜里叹口气,妆也不化了,随便套上一件衬衫、牛仔裤,蹬双小牛运动鞋,鞋尖都有点磨损,且连袜子都省了,一副邋遢相。KK多半卖咖啡,也卖一些调酒,到那里去的三教九流都有,如这样一副邋遢,也算不上亵渎。
到了KK,她稍一张望,就看到花佑芬他们。一群人,有男有女,三个桌子并成一桌,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着。
“阿潘!这里——”花佑芬高声对她招手,摇摆得好夸张,惹得全桌的人都对她注目相视。她就那样,在水银灯的聚照下,一副邋遢的曝露在镜头下。
“跟你们介绍,这就是我的同居人徐爱潘!”花佑芬嘻嘻哈哈的。
座中有个男人略显诡异又似意味地抬头望她一眼。
她扯一下嘴角,算是招呼。那堆人中她没一个认识,想来都是花佑芬同业的朋友;也没有人特意的招呼她,她倒自在,自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要了一杯水。
夹在一堆陌生人中,听着自己不甚感兴趣的话题,其实是很无聊的。她打算坐个五分钟,对花佑芬有所交代后,便打道回府。虽然她自己写小说,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属于这圈子的,比不上这堆人的慷慨激昂。
“唉,阿潘,你看到没有?”花佑芬酒女一般,各处都打点好后,终于挤到她身边来。
“什么?”她懒懒地回她一眼。
“喏——”花佑芬以眼神示意。她随她的视线看过去——怵然一惊,震住了!原先懒散的坐姿,因为太惊骇了,变得僵直。
潘——!?她说不出话来,困难地转动眼珠望着花佑芬,似乎在寻求一个确认。
花佑芬抿嘴一笑,也不回答她,反而大声喊过去:“潘亚瑟,听说你高中是××学校毕业的,真的吗?”
“是啊!”先前略有怪异投视徐爱潘一眼的男人微笑点头。长得高挺的希腊鼻,雕像般的轮廓,一副好风采。
花佑芬抿嘴又是一笑,将全身僵硬得形同石头的徐爱潘硬拉过去。“那还真巧!阿潘也是那学校毕业的,可是你的学妹!”像安排什么似的,硬推着徐爱潘坐在潘亚瑟身上。“你们学长学妹——倒可以趁机好好叙叙旧。你们以前在学校认识吧?”
“佑芬,你少搅和了,少在那里胡乱制造巧合。”旁边的人以为花佑芬闹着好玩,要她少捉弄。
花佑芬伸出食指左右摇了三下,正色说:“NONONO!我不是在胡闹,他们真是同个高中毕业的。”
“真的?那还真巧!”
一伙人顿时七嘴八舌,怀念起从前。自聚在一起,从“偶然”谈到青涩的岁月,再兜回理想抱负。
忽然地,徐爱潘与潘亚瑟两个人就这么被冷落了下来,小小的天地中,角落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面对着潘亚瑟,徐爱潘几乎不能言语。年少时的那种种情愫,懦弱的、羞怯的、紧张的,又重新回来了她的身上。他依然如十年前的那个人——高挺修长,依然那一身流动的神采气质。
她突然觉得黯淡起来,意识到自己的邋遢。天啊!多少个日子,她常常希望与他再相遇时,能以最美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而现在,这个不期然,她却是这样一副邋遢的模样!天!
“学妹!?”潘亚瑟突然开口,看着她。“原来那是真的,我还以为有人恶作剧。”
他指信笺的事。徐爱潘眼波流动,却梗着难以言语。她心中在喊:真的!真的!那当年她一直在偷偷看着他,直到如今,依然惦念不忘。
“花佑芬说她的室友在写小说,就是你?你真的叫徐爱潘?”像十年前那般不经意的一言一语,也像十年前那般地教她颤抖不已。
但她已不是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女了。虽然她那个心情依旧,仍停在十年前,然而,隔了这么久的日子,她勉强能正视了,看着他的双眼。
“嗯。”她轻声点头。
“徐……爱潘……”潘亚瑟轻声将她的名字念了出来。“爱潘”,多么的巧合——
他抬头看她,打量着。他对她这个身影有隐约的印象记忆。但十年——太久了,那些日子已过得太遥远。当年的鲜明,他早忘记,忘得只剩一些模糊的影子;依稀。
“我知道,那封信太贸然,但——”徐爱潘试着解释,却总无法说清一句完整的句子。
知道一个女孩子暗惦自己十年,他会有怎样的感觉?麻烦?困扰?还是……
“你不必紧张,就当作朋友在聊天。”潘亚瑟从开始态度一直很从容,没有丝毫那种接受到女性自动告白的突然、无措或惴动不安,他笑笑。“不过,那真的……原来是你,我还记得——那时,我老是学得好似有人在看我,原来是真的,不是我神经过敏或自我陶醉。”
那段记忆他隐约还记得,记得一个默默的眼神。
“我——我——”徐爱潘结巴又结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对“感情”,她居然如此笨拙。
这时大桌旁,靠近门口那堆人中起了一阵骚动,似乎他们其中认识的人来了,一番应酬招呼的声响此起彼伏,打乱原来的高谈阔论。听见许多人在喊“徐楚”,她下意识转过头去,果然见他高高挺挺、笑得嫌腻的身影。
她心底忽起一阵奇怪的荒凉感,竟反而以从容自在的和潘亚瑟聊谈起来。慢慢,一小步一小步地追索昔日那个梦幻。虽然红着脸,语气不免地急促,却真真实实地面对着她往昔那内心深层的“不敢”。
她面对着潘亚瑟,全心地,侧背着吧台。人多,灯光暗,徐楚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和几个人寒暄过后,便偕同行的朋友走往吧台后边的桌位。
不一会,和徐楚同来的朋友先离开,徐楚送他到门口,以商场那一套口吻表情说:“给个时间请你到公司来,我们再谈谈。”
座中有人见状问道:“挖角啊?徐总!听说‘男人对话’要换人接手,是真的喽?”和徐楚同来的那人原是另一家男性杂志的企画,经验很丰富。这行业原就这样,好人才人人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原就很正常的。
徐楚笑笑,没正面回答,转个弯说:“怎么样?各位有没有兴趣?”
大家轰笑一声,当他是应酬话,说说而已,没人认真。“男人对话”虽然颇受好评,毕竟只是家小杂志社,比不得财大气粗的大型文化集团。徐楚充其量只是个小资本家罢了。他把办杂志当成事业在经营,到底也比不得那些搞贸易、房地产或制造业的资本商人。
他原不是传播或文学科班出身,和这些人实在也没什么投契的话题;打个招呼,就迳自往吧台走去。真要严格挑剔起来,他还是商人的本色居多,文人的清华气质少吧!或者,充其量只算个矫柔造作的白领阶级雅痞。
其实,他原本的理想是办个纯文学性杂志,但碍于整体阅读文化的环境,他求其次的办个男性休闲杂志。光这一点考量,就很“商人”了。想想,他自己不由得也要摇头自嘲起来。
“嗨!又见面了,徐楚先生。”轻脆娇滴的一声招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