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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半衾寒-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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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风雨后,不一定就是黎明,也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那么漫长,漫长得好似渡过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转世。
    冷念再次苏醒,只是睁着眼,空洞而无神地望着床顶。
    身上已被换过洁净的衣物,连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的,浑身上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可是她知道,只有一个曾经当过母亲的人知道,她失去的是什么。
    伸手,覆上平坦的小腹。
    明明那么痛,痛得绝望,痛得撕心裂肺,可偏偏像被人扼住脖颈,哭不出声,喊不出来。
    床畔坐着一条人影,她终于侧过脸,问他:“我的孩子呢?”
    昏暗间,裴喻寒双目红得惊心,脸上带着报复性的冷笑:“打了。”
    冷念不做声。
    他似乎畅快至极,而注视她的眼底,藏着很深、很深的狰狞癫怨,接近妖异:“冷念,你以为我会让你怀着纪攸宁的孩子一走了之?你以为我会让你生下那个孽种?你错了……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如愿,不会让你如愿的……这一辈子,你都休想跟纪攸宁在一起……”
    冷念呆呆听着,眼角流下一线晶莹的泪痕。
    裴喻寒像是疯了一样,抖肩笑个不停,讲了许许多多的话,说她是个多么水性杨花的女人,说她有多么的不知羞耻,说打掉这个孩子,完全就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
    冷念却跟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半个月下去,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宛如不会说话的木偶,每天躺在床上发愣,婢女若要喂她吃饭服药,只能强迫撑开她的嘴巴去灌,有时裴喻寒气急了,亲自喂她,她也依旧保持着这副样子,为了让她张嘴吃一口饭,他开始说难听的话,刺激她,可惜徒劳无获,她不哭不笑,不闹不语,成了活死人。
    曾大夫又来替她把脉,背后还跟着一位容貌娟秀的女学徒,可能冷念现在的样子瘦得实在有些渗人,把女学徒吓了一跳,若非冷念睁着眼睛,睫毛还在颤,否则真当她已是一命呜呼了呢。
    曾大夫诊完脉,一阵摇头叹息:“饭食不尽,若再长此下去,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
    曾大夫离去后,裴喻寒静静立在床边,胡渣也不刮,眼神跟她一样呆滞,连日下来,也不知究竟是谁折磨着谁,谁撕扯着谁的心。
    他问:“失去纪攸宁的孩子,就这样令你痛苦不堪?”
    夕阳西下,屋内飘荡着他近似悲寞的声音,而回应他的,只有那青竹帘子在暖风里吱呀吱呀地摇曳作响。
    裴喻寒麻木地道:“再不肯开口吃东西,我就把那一老一少卖掉,一个当苦力,一个丢到窑子里。”
    大约过去半盏热茶的功夫,冷念终于张了张嘴。
    她气若游丝,因为没有力气讲话,两个字十分低弱,裴喻寒凑近过去,才听到她在说,若眉。
    很快,裴喻寒将若眉安排在她身边伺候,想来是二人曾经熟识的缘故,在若眉的细心服侍下,冷念真的主动开口吃饭,而且还吃的很好,给什么吃什么,绝不挑食,汤药补品开始如流水一般往她肚子里灌,干瘦瘦的下颌逐渐长出点肉,气色也红润许多,到了后面,已经有力气下床走动,甚至还能与若眉谈笑几句,不过,仅限于若眉,其他人来,冷念依旧不理不睬。
    养了一个多月后,冷念想出去走走,若眉便为她披上披帛,一同去了园子,夏季里花红柳绿,争艳夺丽,就像妙龄女子们群聚一起,选不出最美的究竟是哪一个,从假山搭建的小亭下来,冷念肩上的披帛被风吹走了,若眉连忙道:“姑娘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奴婢去去就回。”
    冷念拣了一处平坦石台,坐下来静静等她,旁边是一些高低不平的假山石,隔着假山石,对面忽然有人在窃窃私语——
    “说起来,那位紫薰姑娘对少主真是痴心一片,这次又大老远地从英州跑来见少主呢。”
    “是啊,大小姐都出嫁了,也不知道咱们少主什么时候娶亲。”
    “我看八成就是这位紫薰姑娘了,听说人家在英州出身富贵,与咱们姑爷家也有些关系,而且你瞧少主这段日子就不曾有过笑脸,看得人提心吊胆的,哪个私底下办事不是小心翼翼的,上回赵管事自作主张,特地请来一名歌姬想让少主开心开心,哪料少主勃然大怒,直接罚了赵管事三个月的月例,可这回紫薰姑娘一来,少主不仅陪对方逛街,今晚是河灯节,还答应陪对方去放河灯呢,由此可见,少主待这位紫薰姑娘真是不一样呢。”
    “是啊,没准过些天,府里就该有喜讯传来了。”
    “紫薰姑娘出身好,人又聪慧漂亮,别说少主,换做谁不喜欢啊。”

  ☆、第84章 '连载'

伴着脚步声,二人的谈话渐渐远去。
    若眉寻回披帛时,就瞧冷念傻傻地坐在石台上,一张小脸带着孟冬的雪意,被阳光映照,几乎是透明的了,那件薄薄的素白底湖水绿留仙裙裹在她纤瘦的身上,令她看去更像是清晨弥漫在芦苇河畔的一团雾气,被风一吹就会淡去无痕。
    仿佛真怕她会消失了,若眉急快上前,将披帛覆在她肩上,不经意触及到她的手,竟是冰凉得叫人一哆嗦。
    冷念忽然呢喃自语:“原来今天是……河灯节……”低下头,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
    若眉一愣,以为她是想去放河灯,可裴喻寒命令严苛,平日除了在园子逛逛,根本不许她外出,故岔开话题:“这会儿风大,姑娘先随我回去吧。”
    冷念点点头。
    夤夜,窗外夜风瑟瑟,枝影摇晃如魅,本该入梦沉酣之际,冷念却睡不着,睁着大大的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那人跌跌撞撞地进来,发髻已乱,酒气冲天。
    因为喝高了,裴喻寒走路都有些不稳,晃悠悠地来至床边,昏暗间见她睁着眼睛,不禁微微一笑:“还没睡呢?”
    冷念不理他。
    他已然习惯,俯下身,以极为亲昵的姿势与她相互对视着,他喝了太多的酒,双颊跟发烧一般通红,明明是极致艳丽的,偏偏呈现在脸上的怨恨与痛楚,生生歪曲了那张不可言喻的美貌。
    “为什么背叛我?”
    “你说……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次又一次,问了无数遍,冷念不答,他便死死掐住她的脖颈,那么软,那么细,就像天鹅柔软的颈,稍微一用力,血管便能错位。
    他越来越使劲,冷念明显感到呼吸加重,胸口开始一起一伏的,十分痛苦地喘息起来。
    裴喻寒遏制不住地大吼:“你说啊,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背着我与纪攸宁偷情?你就这样喜欢他?在你心里,我半点都比不上他?”
    冷念依旧不语,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冷漠、熟视无睹,终于逼得裴喻寒近乎崩溃,开始胡乱地亲吻她,两手在娇躯上来回游走抚摸,紧接着扯开她的小衣,在一对雪白的玉团上揉捏,埋首其间,疯狂地爱…吮。
    冷念还是没有反应,冰凉凉的,就像死人的温度。
    裴喻寒活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僵硬地停下来,捧起她的脸,声音带着颤抖:“阿念,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过去许久,他失魂落魄地离去。
    天气到了夏末,愈发热得要命,地面就像一个大蒸笼,一勺水刚刚洒上,便迅速蒸发成空气,临近黄昏时分,裴喻寒突然派小童来,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当乘上马车,裴喻寒并不在车厢里,不过冷念既不问,也不关心要去哪里,只是保持着人偶般的坐姿,任车夫一路挥鞭驶出城门,来到某个山脚下,早有人恭候。
    那是位年轻男子,待她下了马车,恭敬说道:“在下黎延,奉少主之命,特意在此等候姑娘,请姑娘上轿。”
    冷念木无表情,在对方的指示下,乘上一顶二人抬起的竹轿,顺着青石阶梯蜿蜒而上,不久抵达山顶,黎延小心翼翼扶着冷念下轿,给她指向眼前的山路:“少主就在前面不远,姑娘顺着这条山路一直走,自然就能看到了。”
    冷念一语不发,按照他说的,迈开脚步慢慢往前走,那副模样,就像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可以不知时间、不知疲倦地永远走下去。
    前方是两座紧邻的陡峭山壁,中间插着一条窄狭小道,仅容一人通过,冷念穿过小道后,入目是一大片平坡,无数纯白的蒲公英在风里轻轻摇曳着,如银似雪,绵绵无垠,好似一直连接到天端。
    这般光景,让冷念看得呆了呆,不自觉停下脚步,那时山谷刮来一阵大风,平坡上的蒲公英瞬间凌乱地飘飞起来,就像十二月里的鹅毛大雪,密密麻麻,数之不清,席卷得漫天苍芒一片,冷念忍不住以袖掩面,眯着眼睛,迷迷蒙蒙看到前方有一道人影……
    裴喻寒就站在那里,白衣胜雪,姿秀绝尘,亦如古书传说里,踏雪乘风坠入尘世的云仙公子,让人觉得那种美丽只存在幻想中。
    裴喻寒目光牢牢锁视着她,一点一点走近,两厢相对。
    他轻声问:“喜欢这里吗?”
    冷念缓慢摊开手,几朵软绵绵的蒲公英便刮入掌心里。
    裴喻寒仿佛当她是容易受惊的小孩子,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你以前说过,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夏天看到雪,这个地方我找了好久,你看它们像不像雪?”
    那么多的蒲公英,随风低起又高飞,飘得满天满地皆是,似乎将整片山峦都覆盖成纯白色,冷念忽然有些羡慕,多希望自己此时也化成一朵小小的蒲公英,被风越吹越高,飘向远方,从此自由自在。
    “阿念……”谷风很大,撩得她衣裙飒飒作响,她本就纤瘦得厉害,如此更透出摇摇欲坠的孱弱,裴喻寒几乎不敢眨眼,唯恐一不留神,她就同那些蒲公英一样,被风吹跑了。
    “这些日子,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他眼睑下乌青浓重,显然一直以来不曾睡过一场安稳觉,日日处于锥心刺骨的折磨中,“我不能没有你,是真的不能没有你……不管你与纪攸宁当初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再追究,所以你也忘了好不好,把这些事都忘掉,把纪攸宁彻底忘掉……”
    他痴痴地凝睇她,近乎恳求:“咱们重新开始好吗?就像当初那样,你还记不记得你儿时许下的誓言?如果那个人让你在夏天看见雪,你就会嫁给对方,阿念,你、你愿意吗……”
    冷念表情傻愣愣的,在他满含期盼的注视下,终于轻轻唤了一声:“少琼……”
    裴喻寒眸光意外一亮,因为他知道,只有在他们最最恩爱的时候,她才会叫他的字,叫他“少琼”,一时间,他神色略显激动,几乎要欣喜若狂。
    冷念扬起嘴角,温柔地笑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呢。”
    “我当时要走,其实并不是去找纪攸宁,而是打算离开淮州,去到北方生活,至于这个孩子……那会儿爹爹说我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日后带着孩子,该如何过活,可我没听爹爹的话,坚持要生下他,因为他的父亲是你,我相信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你记不记得那天我来找你?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怀孕了,有了你的孩子。”
    裴喻寒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半晌,只道:“你胡说。”
    “你不信?”冷念莞尔一笑,“阿贞跟曹伯一直跟在我身边,现在你手上握着他们的卖身契,只要详加询问,他们肯定不敢说谎,还有纪府的杨泰……他与我爹有些旧交情,听说我要去幽州……他担心我人生地不熟,特意写了一封信笺让我交给他在幽州的亲戚……所以……你也可以去问问杨泰……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裴喻寒蓦然歇斯底里地惨叫一声,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鲜血正不断地从冷念口中流出,浓烈的颜色,转眼染就洁白的衣襟,她却毫无所觉,一直笑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这个孩子不是纪攸宁的……而是你的……少琼……你知道吗,他是你的亲骨肉呢……可你……好、好狠的心啊……就这样亲手杀了你的孩子……杀了……咱们的孩子……”
    平日里他怕她想不开,看管得那样严格,所以她想法子唤来若眉,用当初的恩情,换来一小包砒…霜,在刚刚穿过山谷的路上,她便悄自服下,听说砒…霜里含有剧毒,可如今服下,她一点也不觉得痛,或许已经历经过太多太多的事,这种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眼前那张由于惊恐懊悔而扭曲到不成形的脸孔,她深深地笑了,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久,为了这个男人,她的父亲死不瞑目,为了这个男人,她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可是这个男人,先是给了她一场美梦,随后又把她打入万丈深渊,现在,她报复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彻底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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