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即为诗-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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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江上游有枫桥。小船行至枫桥下,船夫说,公子,夜已深,该休息了。
是啊,夜已深,该休息了。船夫钻进船舱里,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然而,张继又怎么睡得着呢?今夜,对张继而言,注定是一个失眠夜。
现在整个世界就剩下张继一个人了,天地万物都已经入睡,已经看不见江边枫树火红的叶子,枫树也已经入睡,枫江呢也停止流淌,枫桥下的乌逢船也泊在水中一动也不动,它也睡了。只有张继一个人醒着,夜越深,越清醒,陪伴他的只有一盏永远也不需要睡眠的孤灯。
无边无际的夜,无边无际的寂静,无边无际的悲伤,无边无际的独孤。
现在应该是什么时候了呢?我看见月亮已经西斜了,我听见乌鸦凄凉的啼声,寒意一阵接一阵,想必已经霜华满天了吧。
前方星星点点的灯光是什么呢?是渔火吧。都快到半夜了,为什么渔火还在闪烁呢?难道船上住着一个和我一样无法入睡的游子?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远方的朋友,我敬你一杯酒吧,祝你来日一帆风顺,美梦成真。
已经三更半夜了,这时候不远处的一座寺庙里突然传来了撞击钟鼓的声音,这突兀而起的钟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直抵张继心灵深处最柔软的一隅,这在一个和尚看来再也普通不过的钟声传到张继的耳朵里就成了天籁,成了灵魂之音。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这奇特壮观的钟声占据了,这钟声又仿佛只为他一个人而敲,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深夜里,伫立在船头。
张继被寒山寺的钟声震撼了,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用诗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于是他情不自禁的吟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吟毕,两行泪水悄然滑落。
我们感谢,感谢考官大人没有录取张继,我们感谢,感谢张继来到了苏州,我们感谢,感谢这次伟大的失眠,否则,中国的诗坛就少了一首千古好诗。
第二天,张继离开了苏州,他去了长安,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从头再来。
行文至此也该结束了,但我们无法忘记另外一个人,张继的心上人王晓薇。
这是一个为爱而枯守了多年的女子,她日日夜夜盼望着情郎早日归来,哪怕什么也没有考取,只要人回来就可以了,可是她望断了秋水,也不见他的踪影。
爱情对她来说就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等待吗?很多年前,有一个叫尾生的男子,把等待站成了一声潮湿的叹息:“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尾生在桥下看着水一寸一寸地没过他的膝盖,没过他的胸口,没过他的眼睛,最终也没过了他的等待。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等那个女子,也没有人知道在被淹没前的那一个瞬间,尾生想过些什么|Qī|shu|ωang|。或许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我们只知道那个叫尾生的男子一直在桥下站着,等着,等着,站着,安静地如同一棵树,我们只知道因为他的等待而写入书中的二十二个字,水气弥漫的二十二个字,无奈怅惘的二十二个字。
现在王晓薇成了尾生,在爱的人杳无音讯的日子里,她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也许遇见他就是一个错,也许爱上他是错上加错,但是我愿意为爱一直错下去。可是我要等多久呢?等多久他才会回来?
天宝十二年,张继中进士及第。
而那个为爱等待的女子,王晓薇,却没有等到这一天,她早已嫁做他人妇。
9、张籍:清醒的草根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节妇吟》
太逼进现实,就会产生悲悯情怀。
现实主义是一种人生态度,但人的主观力量太过于渺小,在现实的强大惯性面前,虚弱无力,转而为内心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难得糊涂,看这个世界太清楚,就会伤害自己。
中唐的大诗人张籍一生坎坷。
贫贱的出身,蹭蹬的际遇,对黑暗现实的过于关注,以及多病的躯体,使得他终生挣扎在痛苦的边缘。既有肉体的痛苦,也有精神的痛苦,这种痛苦除了来源于残酷的现实,还有他的清醒的人生态度。
众人俱醉我独醒。匕首般锋利的清醒,直刺心房。让人产生不可抵御的寒冷。张籍伴着无尽的寒冷,独自与这个浊世抗争。
然而他太自不量力,不要说改变社会现实,就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贵之处在于,他坚持自己的清醒,他坚持自己的写作风格,他坚持自己的现实主义的人生取向,这些立场至死未变。
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不可一世,有的人狐假虎威,有的人醉眼惺忪。
张籍是个另类,他俯下身来,观察民生疾苦,体味底层人民的辛酸,把这些严酷的黑暗和压抑诉诸笔端,写成千古传诵的诗篇。
他的清醒,他的不混同于流俗,造就了他的不朽。
张籍的出身,无甚可说之处。
没有显赫的政治背景,也没有值得羡慕的家世。出身于地地道道的草根阶层。草根的好处就是接近地表。张籍天然的对底层人民有一种熟悉和亲近的情愫。
迫于贫寒的现实,张籍不得已少小离家,过早的走上浪迹天涯的道路。他四处游历求学,任凭生命之舟漫无目标的漂泊。
残酷的社会现实给他的幼小心灵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他出生的时代,盛唐的气象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记忆,就像一个人由旺盛的青壮年过渡到老气横秋的暮年,残存的生命力还可以勉强支撑机体的运转,但要想再次焕发光彩,重新复兴往日的辉煌,几率为零。
开元盛世被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匆忙收拾。大唐帝国的命运不可挽回的颓靡。历史迈进了中唐的领地。形色大变。往日云烟俱都飞散。一路颠簸的走来,发现情况殊异。江山还是那个江山,主宰却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由于安史之乱中的种种错误决策,藩镇割据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纷纷占据要津,各自为政,不再服从和尊奉中央的权威。
藩镇的节度使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是名至实归的土皇帝。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刮尽民脂民膏,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让江山社稷濒于倒悬。凡是有生灵的地方,藩镇的邪恶势力就会入侵。民生由此凋敝。民心由此不安。大黑暗时代又要降临。
可笑的是,这些手握权柄的节度使为了粉饰自己的种种罪恶行径,竟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忽略自己的尊严,用尽各种伎俩延请名流高士。
偏有一些掉价的文人,骨头软,极尽斜肩谄媚之能事,迎其所好。幸而张籍不是这样的人。
将近二十年,张籍过着一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生活像一个巨大的罗网,将人缠绕得死死的。有的人怯懦了,选择了逃避。有的人清醒着,直面惨淡的人生。张籍属于后者。
少小离家,心中对现实的艰辛不甚了然。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家境贫寒,走出去是唯一的活路。寥落的夜空,一个踽踽而行的孤独的少年。他执著的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
艰辛的求学生涯。一种孤独无助的心境始终伴随着他。念君少年别亲戚,千里万里独为客。需要呵护的时光,却独自一人承受种种凄凉。
幸好遇到了志趣相投的同学王建。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互相激励,彼此携手,凄凉外总算有了温暖。张籍和王建最终成为时代的标杆,乐府诗人的魁首。
张籍少年的朋友只有王建一人。他们有接近的人生取向,也有相似的辛苦和坎坷的遭遇。王建在诗中说:昔岁同讲道,青襟在师旁。出处两相因,如彼衣与裳。形影不离。像衣裳那样紧密联结。这份友谊始终是张籍对早年的流离生活的温暖记忆。
还记得那次送别,羊肠小路,柳色青青,王建折柳,目送张籍远去。
那是在学业有成之后,他怀着满腔的抱负,开始了江南塞北的游历,他来到了古燕地战场,看见了残破的村落,衣食不全的百姓,军阀的跋扈,他的心里隐隐生痛,没想到国家衰颓至此,这还是那个有着辉煌记忆的李唐王朝么?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他的脚步跨越太行山,跨越黄河,来到四塞坚固的关中。一路上凋敝的景象让他触目惊心。无助的百姓和骄横的军士形成鲜明的对比。张籍的远大抱负未曾施展不说,经过一圈的游历,原本热切的心也变得寒却。
张籍痛苦的返回,再一次与王建相会。他想和老朋友再畅谈一次。然后就返回阔别已久的家乡。他向王建诉说了一箩筐的失望。言谈话语间充斥着无尽的悲凉和痛苦。最后朋友相拥而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重逢。
“行成归此去,离我适咸阳。失意未还家,马蹄尽四方。访余咏新文,不倦道路长……归乡非得意,但贵情义彰。”王建临别赠诗。向后人吐露了张籍的隐衷。
古人讲究衣锦还乡,可张籍的返回故里却因为失意。注定又是一场痛苦之旅。憧憬中的安慰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骨肉望我欢,乡里望我荣;岂知东与西,憔悴竟无成!
张籍在《南归》诗中如此感叹。让人想起“会稽愚妇轻买臣”。让人想起苏秦落魄时受到的来自兄嫂的鄙夷。张籍也好不到哪去。他如果衣锦还乡奇+shu网收集整理,乡人和亲友必定围拢过来,嘘寒问暖,亲情如蜜。
偏偏一无所成,贫困潦倒。白眼冷语如浪涛般扑面而来。安慰已属奢望,寒意逼近心灵。没成想回到故里,迎面的打击更让人难以承受。眼光只有一箭之地的乡人,冷言冷语心怀轻蔑的亲友,再次让张籍感受到世态炎凉。
憔悴,不仅是身体的状态,更是心灵的无助。张籍在憔悴中落泪。南北游历,残酷的现实使他如堕深渊;返回故里,人情的冷暖使他倍增凄楚。
张籍决定再次离开。这次的方向与上次游历相反。由浙江南下,经赣州而至岭南,甚至深入蛮荒之地的广西柳州。可依旧无功而返。憔悴之外又增憔悴。
心老了。心灰意懒之际,意外的收获不期而至。
异乡的辛苦游历,增长了他的阅历和见识;执着的追求,接连的碰壁,使他深刻的体味了尘世间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种种人间的不平事,以及底层人民无比艰辛但却饱受饥馁之患的黑暗现实,刺激了他的感官,震撼了他的心灵,成为他进行诗歌创作的无尽丰富的源泉。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些苦难虽给诗人带来了深巨的痛苦和折磨,但也赐给了诗人巨大的叙述能力,逼近现实的写作风格。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所有的不幸即是有幸,万幸。
苦难是一所大学。张籍的诗歌中闪烁的现实主义的光芒,至今仍保有强大而鲜活的生命力,引起人们的共鸣。这一切全拜悠悠的苦难所赐。
现在终于要毕业了。
张籍在艰辛的游历生涯中所创作的诗篇,使他名声大振。尤其是他和王建所选择的创造道路,使他们在颓唐的年代,争得了属于自己的强有力的话语权。
张籍是乐府圣手。他的新乐府诗直指时弊,犀利而深刻。他对底层民众怀有深沉的情愫。他的灵魂因他们而鲜活。他的笔触也因他们而有力。
由于有了这份力道,张籍的诗受到了当时的文坛领袖,也是文章大家的韩愈和白居易两位的重视和赞赏。韩愈赞他“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白居易更赞誉他“尤工乐府诗,举代少其伦”。如果不是赋到沧桑句便工,很难相信这两位文坛耆宿会对张籍如此赞誉。
更有“苦吟派”诗人贾岛,对张籍发出了由衷的赞美和向往。“寄居延寿里,为与延康邻。不爱延康里,爱此里中人。人非十年故,人非九族亲,人有不朽语,得之烟山春。”这位被贾岛誉为“有不朽语”的“里中人”就是张籍。
可是,赞誉改变不了张籍乖蹇的命运。
在韩愈的赏识和安排下,张籍终于高中进士。可进士及第后不久,即居母丧,失去了平步宦海的机遇。若干年后,才谋得太常寺太祝的卑微职位,具体负责祭祀时跪在祭坛下朗读祭文。
大材小用的怨愤和失落伴随始终,更让人不平的是,这个芝麻粒大小的官职,张籍一任就是十年,一点没有升迁的意思。连白居易都看不过去,为他鸣不平:谏垣几见迁遗补,宪府频闻转殿监;独有咏诗张太祝(奇*书*网^。^整*理*提*供),十年不改旧官衔。
官职的卑微固然可叹,怀才不遇更令人痛心。张籍的“远大理想”业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