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绘春-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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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有个头痛脑热本是寻常事。偏生在江无邪出了大事的关头上，下人们虽然不说，但戚惶的神色是掩不住的。幸而南院有经验的婆子烧了热盐水给孩子敷，又熬了些消暑祛风的土方草药。天快亮时，江容退烧了。虞笑嫣才命人将孩子送到北院着陈婉如好好照看。自己带着江全来到丰邑王府候着。
天光大亮，初阳破云而去。丰邑王府的大门总算打开了。明丽的阳光中走来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虞笑嫣赶忙下车迎了上去，“莫公子早！”
莫言点点头，又回头招呼车夫上驱车上前。
“上车！”莫言转身上了王府的马车，见虞笑嫣往自家的车上走去，又道，“我让你上我的车！你那车进得了宫么？”
虞笑嫣抱着箱子急急地跟上车去。江全在身后唤道：“二夫人……”
莫言倨傲地一挑眉：“下人就更进不得宫了！”说罢摔下了车帘。
车轮辗压在石板路上的“咕噜”声让虞笑嫣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可以进宫了。抱着箱子的手也放松了不少。
“江老爷子也收了不少字画——你不必将你的嫁妆全都用上！”莫言忽地出声。
江老爷子藏有名贵的字画，而且比起虞家的收藏只多不少。可是，江无邪并没有告诉过虞笑嫣那些字画在哪里！虞笑嫣猜测应该在书房，只是那个邪恶的书房她向来就是敬而远之。
“江家字画颇多。但我不会甄别。一时也找不到信得过的掌眼，怕误了事……”虞笑嫣忽地停下了，小心地觑着莫言，生怕刚才失言戳到了他的痛处。
莫言浑然不觉，低叹道：“可惜了！便宜福年那厮了！”
“画是死物，人要活命！好钢用在刀刃上！”虞笑嫣道。
莫言点点头。难怪江老爷子不远千里也要为江无邪定下这门亲事了。面对这种事，换了谁也不会有她的胆色！莫言越发好奇虞笑嫣将中何说服月贵妃了。
丰邑王府的马车进宫十分顺利。莫言和虞笑嫣进宫时，毓秀宫太监传话：贵妃娘娘身上不适，还不曾起身。传话的正是福公公，五十岁上下，精瘦阴郁，见了莫言也是虚虚地拱手一礼，足见他在月贵妃眼里之得宠。这也难怪，莫言不过是丰邑王次子，无官无爵。而福公公至少应该是六品以上的内侍监。
莫言含笑拉着福公公耳语片刻。福公公浑浊的老眼睨了抱着箱子乖顺站在一旁的虞笑嫣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不等莫言使眼色，虞笑嫣迅速呈上箱子，恭敬道：“劳烦公公帮着引见！”
福公公面无表情地收下箱子径直离去了，同时也叫走了莫言。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出来将虞笑嫣引至偏殿。这一等，直到毓秀宫传午膳的时辰也不见半个人影来。
虞笑嫣静坐在偏殿内，默默地喝着茶。福公公收下了她的画，虽不见喜色，但也没有退回来。只要她耐心地等着，总会有转机的。
果然，又过了小半个进辰，大约是月贵妃已用完午膳，福公公来偏殿带走了虞笑嫣。
“民妇给贵妃娘娘请安！”虞笑嫣落落大方地跪在了月贵妃面前。
月贵妃已有四十四岁，丰腴富态，眉目之间仍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韵。四皇子柳承镝能在孝嘉帝六个儿子中脱盈而出，与月贵妃二十多年不减的荣宠是分不开的。
月贵妃漠然地审视着虞笑嫣，半晌才悠悠道：“你倒有些手段，静言陪本宫用午膳十句就有八句在影射你江家无辜。连小福子都煸动本宫见见你！”
福公公被主子点到，脸上仍是一派阴郁，并不见有惶恐之色。
虞笑嫣今天穿了一件月白的对襟襦衫，头上只佩一支银花簪，端静安然，不显山露水。听月贵妃开口了，她心下一松，款款道：“民妇千方百计进宫面谒贵妃娘娘，不敢说没存私心。但的确也是有一个双全的法子呈给娘娘！”
“双全？”月贵妃冷笑一声，保养得嫩如葱管的手指拣起一枚桂园轻轻地揉捏着，“是想让本宫放过江无邪么？你江家全了，我月家呢？高密侯能死而复生么？”
“外子失察，让娘娘受惊了，罪该万死！”虞笑嫣一瞬不瞬地盯着月贵妃，缓缓道，“但贵妃娘娘应该牢记自己是柳家妇，而不是月家人！”
“放肆！”月贵妃怒斥道。心下却暗暗吃惊，虞笑嫣说得不无道理。
虞笑嫣心一横，诚恳道：“娘娘能拔冗见我，这因着娘娘明事理。如果娘娘能再给我点时间，我必将这般放肆的缘由一一道来。”说罢，她若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随侍于月贵妃两侧的宫女。
月贵妃纤长的指甲挑开桂园金黄的皮儿，露出一角晶莹的果肉，随后示意在场的宫人都退下，福公公也不例外。
“娘娘是柳家妇，就应该为柳家筹谋！”虞笑嫣气定神闲地道，“月家的荣光不过是沾了娘娘的福气。四皇子殿下得皇上依重，也是子凭母贵。娘娘可曾想过母凭子贵呢？”
一席话说到月贵妃心坎上去了。外人都道高密侯、丰邑王是四皇子朝堂上的支柱，却不知如果不是她这个贵妃在这里撑着，高密侯府哪来的荣宠？丰邑王是皇上的胞弟，太子一样是他的侄子。在嗣位之争上，若不是她这个贵妃在皇上面前得势，只怕丰邑王也一定站在了太子一边了！母凭子贵！如今她已贵为贵妃，再贵便是……
“起来说话吧。”月贵妃淡淡地道。
虞笑嫣沉静地站起来，心知月贵妃已经动心了，又道：“无论是太子还是四殿下，都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可能偏颇太多。但娘娘你不同，你只有四殿下一个儿子！”
“坐下，说说你的双全法子。”月贵妃已将桂园的皮儿除尽，玉雪团团的桂园在姣好的掌心里打着转。
虞笑嫣跪了半晌，也不客气，斜坐在下首的一方凳角上，“高密侯英年早逝，江家也悲痛欲绝。这些年江家倚仗义侯爷多多……”她适时掏出一方白绢子拭了拭并不湿润的眼角，又道，“然，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江家合府百余口人为侯爷陪葬了，娘娘仍只是宫中的贵妃娘娘！依民妇愚见，娘娘如今是进一步万人之上，退一步……”
“这一步如何进？”月贵妃饶有兴趣地问。这一步她和四皇子进了多年仍不见成效。
“太子在朝堂上拥趸极盛。朝中大半重臣皆是王太傅的门生。四殿下抓不住朝堂上的势力，何不考虑下朝堂之外呢？”虞笑嫣小心地提点。
“你是说……”月贵妃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屑，“朝堂之外便是民间了，能有什么好抓的？”
虞笑嫣淡然一笑，“江家别无他物，只有银子！国库如若空虚，尚不好办事，何况……”
月贵妃心领神会，定定地觑了虞笑嫣片刻，喟然长叹：“在你身上本宫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影子。从容不迫，深谋远虑。只可惜你已嫁作人妇！不然……对了，你哥哥虞之远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他居然煸动镝儿去反太子！”
这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虞笑嫣也不戳破。她明白，月贵妃其实是想让虞之远再次出仕为四皇子效力。经历了上次的骤变，虞笑嫣觉得虞之远应该再无心官场了。但如果事关江家，他可能会勉为其难。只是这是江家的事，她不忍再让他为难。“家兄尚是待罪之身，岂能再过问朝堂之事？江家眼下要过这道坎，全凭娘娘的恩典了！”
两个指头拣起那枚光溜溜的桂园，稍一使力，汁水四溅。月贵妃笑道：“成华当日有心于他，只怪他没那福分！但愿你是个识趣的人，回去后好好做好织造与米粮吧！”
虞笑嫣被那枚淌尽汁水瘪下的桂园唬得一惊，忙道：“米粮是江家立业之根本，我与外子定当全力经营。这织造一事，民妇有个不情之请……”。。。
第063章 断腕
月贵妃淡淡地将手上拭尽，“江家不想再营织造了么？贡品一事，只要你们多加留心，哪会再出错呢？”
虞笑嫣明白月贵妃其实在暗示她放心去做，只要能为四皇子争夺皇位提供大把的银子便成了。四皇子上去了，江家或是荣耀风光，或是万劫不复！这份荣耀和惊险都不能让江家独自承受！得找他人来分担才是！虞笑嫣一瞬百念，陪笑道：“光凭江家之力，尚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娘娘可曾想过再找个用得着的，确保万无一失呢？”
月贵妃眼中微澜，“你认为谁合适呢？”
“林家！”虞笑嫣忽地想起了林珑，又道，“林家钱庄遍布天朝，论财力，不比江家弱。且，他们觊觎江家织造多年，娘娘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月贵妃忽地大笑起来，半晌后方道：“本宫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会出这种馊主意！你以为林家这块肥肉还等着我们母子去享用么？有这等好事，太子早就染指了！”
“娘娘说得极是！”虞笑嫣不动声色道，“江家若不是和高密侯交往甚密，只怕也和太子扯上干系了。只是娘娘想过没有？林老太爷膝下只得三个儿子。长子林建章如今已掌管林家大半事务，是林家下任当家的不二人选。次子林建业体弱多病，不堪重用。最小的三公子不过才五岁，要成人至少还得等上十年！太子有心拉拢林家，但能给林家什么呢？钱么？林家最缺的不是钱！封侯拜将么？得看林家谁能胜任！四殿下就不同了……”
“哦？”月贵妃疑道，“太子都给不了的东西，镝儿能给么？”
虞笑嫣直言道：“自古无论是邦交还是朝堂之争，姻亲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你是想让镝儿娶一个商贾之女？”月贵妃不悦道。
“有何不可？”虞笑嫣正色道，“帝王后M宫，不是每一个妃嫔都出身名门。更有不少是宫中身份卑下的宫女！”
月贵妃点点头。想当初，她也不是是个六品小吏之女。在上京，六品官员多如牛毛。她能有今日的荣宠，和她的美貌与慧黠是分不开的。她再一次审视着眼前这个从容应对的女子，缓缓道：“本宫听说林家小姐林珑对江无邪痴心一片。江无邪入狱不过五日，她已上下打点着去探了三次监了！本宫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呢？”
“娘娘以为以林家小姐之金贵会委身于江家做妾么？我不敢说我没有私心，但她能跟了四殿下，却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推出林家，不过是为了将来的风险有人帮着江家分担。至于林珑，虞笑嫣从她身上看到了陈婉如的影子。林家家主之前纵容林珑缠着江无邪，多半还是因为江家的势力。如今，就算江家肯娶，林家也不会将林珑嫁过来了吧？以林家攀附权贵之心，能以与皇室结亲，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吧！
“你能想到的太子指不定也想到了呢！”月贵妃若有所思地道，“得早些定下才是。织造一事，你再考虑一下。江家经营多年，忽地放手也是不妥！”
虞笑嫣松了口气，只得应下了。临走时，月贵妃道：“江无邪还得在牢中过两日。凡事得有个安排才是。记住你对本宫的承诺！”
虞笑嫣了然。月贵妃所谓的安排，不过是为她诬陷江家找一个替罪羊。可能的话，她还会借机将脏水泼到王皇后和太子身上！
依然是莫言同她出宫。
一出宫门，莫言讥诮道：“看不出来你有这般本事！救了江无邪，保全了江家，还借机铲除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虞笑嫣蹙眉道：“江家现在哪有空去顾及其他？保命才是根本！”
莫言意味深长地道：“林珑心仪江无邪是众所周知的事。你真的没有私心么？不过这事倒是乐坏了林昭鸿那老狐狸！他不是一直想攀上一门做官的姻亲么？只是没想到你竟为了江无邪会设这种套子。不过，林珑若是知道实情，定会对你感激涕零呢！”
虞笑嫣默然。这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厚道。可眼下，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拒绝再营织造。江家的事真的是你作得了主的么？江无邪不在，江无忧会同意么？”莫言兴味盎然地道。
虞笑嫣淡然而笑，“小王爷好本事，翻墙入室的本事已是登峰造极。既然你已听到了，何必来问我呢？”
莫言朗声大笑，又道：“我算明白了，你是怕江家成为贵妃娘娘手中的那枚桂圆——搓得扁却捏不圆！壮士断腕之举！好气魄！”
虞笑嫣苦笑着默认了。
“记住，不要和皇室牵连过深！能抽身时及早抽身。”莫言忽然道。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这本不关他的事，他怎么变得多嘴起来了呢？
虞笑嫣颔头致意，诚恳道：“大恩不言谢！江家亏欠公子良多。将来若有一日，公子用得着江家，江家必定竭尽所能！”
“江家？我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莫言适时噤声，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连着两次冒失地说出不该说的话了，忙补救道，“我不过是看你性子爽快，敬你之才罢了！若你是个男子，你我指不定还能成为知己。可惜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