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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妾心如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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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兀自品评完,又笑问晗初:“你喜欢哪一句?”

晗初回过神来,见云辞的眸光澄澈如泉,带着两分深浅波光,不知怎得,竟使她心中漾起一丝异样。她怔了片刻,才想起云辞的问题,纤纤柔荑便指着纸上其中一句——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知晓晗初的答案,云辞稍稍蹙了眉,打量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晗初坦然地迎上云辞的目光,嘴唇微翕,说了句什么。

云辞看懂了,她说的是:“倘若晗初在世,也会选这一句。”

对一个青楼女子而言,确实如此。云辞赞同地点头:“如此说来,这作诗之人倒当真是晗初的知音了。”

是呵!的确是她的知音呢!一语戳中她的伤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晗初自问若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必定不会遭人玩弄唾弃。即便她是个良家的平民女子,也能与夫君做到举案齐眉。可偏偏自己出身于烟花之地……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这句话说得实在好极。尤其是出自公卿子弟之手,便更为难得。

虽说往事不堪回首,可看到这首诗,晗初多少也感到一丝安慰。想来此生是无缘见到这个作诗之人了,即便日后见到了,纵使相逢应不识罢。

想着想着,晗初只觉眼眶有些肿胀,鼻尖也传来些微酸涩。她攥着诗的手渐渐收紧,一并收起的还有她支离破碎的心。那颗心已被风月场上的轻浮人情践踏得彻彻底底。

晗初吸了吸鼻子,默默将这首诗珍之慎之地收入袖中。她这副小女儿模样落在云辞眼中,换来他一句安慰:“人生本就苦短,何须再为旁人的苦楚来自怜自伤?”

晗初闻言看向云辞,一双水眸已是隐泛泪光。

云辞犹自以为晗初是如同淡心那般,见不得痴儿女的生离死别才如此伤感。

他轻叹一声,耐着性子劝慰她道:“倘若晗初在世,也换不来这首《朱弦断》。正是她香消玉殒,才赢得这位知音。可见世上一切凄美之事,都是人命与血泪凝成,故而一想,没有也罢。”

闻此一言,晗初再次默然。是啊,若要当真一死才能换来一个懂她的人,晗初宁愿独自活着。

她从不是伤春悲秋的小女子,自琴儿死后,她已爱惜生命胜过一切。

云公子说得的确没错——“世上一切凄美之事,都是人命与血泪凝成,故而一想,没有也罢。”那夜她愤而沉琴之举,不正是应了这句话吗?

至少从这个程度上看,云公子也算是她的变相知音了。只是这份知音之情,云公子给的是出岫,而并非晗初。

如是一想,晗初便更为唏嘘不已,遂再次执笔写道:“这世上能寻到一双相知之人,也算奇迹。”

她写这句话时,是用尽了全副心神,过往的悲欢离合、风光失意,好似都饱含在其中,也算为过去那一段经历做个道别。

“奇迹……”云辞将目光从纸上移开,缓缓看向晗初。

有时世事便是如此玄妙。许多人相交一生,也不曾相知;而有些人不过倾谈片刻,已是相逢恨晚。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约便是这个道理。恰如此刻的云辞,默默念着晗初写就的这句话,有些东西便在心底滋生开来,润物无声,犹如某人。

即将到来的正午使阳光显得有些浓烈起来,已为眼前的哑女披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云辞忽然觉得这少女变得光芒夺人,有那样一瞬间,仿佛刺中了他的双目,五彩斑斓,耀眼灼烈。

也许还刺中了心房里的某个位置。

但云辞尚且不曾意识到那是什么,只兀自想着,大约今日的这个情景会留存在他的鲜活记忆之中。

至于“相知”二字,实在太过沉重,断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尤其是他这种富贵短命之人,还是不要去奢想了。

云辞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可他有些收不回自己的目光。他看着晗初,忽而又想起了前日夜晚的初次相遇。

素淡的少女在迷离夜色之中,对着满园美景毅然沉琴,那画面好像一幅精致的美人图,绝世而动人。

有一句话,当时他便想要问她。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了出来。

第15章:富贵人间空余恨

“为什么沉琴?”云辞自问从来没有窥探人心的癖好,也自知这般直白地相问,有些唐突。可不知怎得,当他想起前夜少女的沉琴之举时,竟会鬼使神差地问出来。

可是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这并不是他的做派,遂又自嘲地哂笑一声,再对晗初道:“是我无礼相问了。你不必回答。”

晗初也对云辞的问话感到意外。可转念一想,今日这人对她大有助益,礼尚往来,她回答个问题也无可厚非。

于是晗初笑着在纸上写道:“因为没有知音。”

没有知音吗?云辞看着晗初的如花笑靥,只觉得那笑容既牵强又悲伤。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调侃道:“看来你的琴技很高超,出岫。”

听到这个新名字,晗初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她郑重地回望云辞,手口并用地比划着:“您取笑我。”

“岂会?”云辞再次抿唇浅笑,自觉应当停止这个话题了。若要继续说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女再掏出什么肺腑之言来。

云辞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执起晗初写的字,敛笑岔开话题:“你的字不算好看,不过收笔之处很有几分韵味,若是再练一练,应能写出一手好字。”

说着他已从轮椅上站起,转身从后方的书柜取下一本字帖,递给晗初道:“女子多习簪花小楷,你闲来无事临摹这帖子,想来会所有帮助。”

然而此时晗初早已听不进去云辞的话,只是震惊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双腿,好似是意外他能站起来。

云辞见状又笑了:“我坐轮椅,并不意味我不能行走,只是身子不好罢了。”

晗初大为醒悟,面上有些羞赧。她原本以为眼前这位谪仙一般的云公子身有残疾,可如今瞧着,倒是她多虑了。如此,甚好。

这边厢云辞见她面带歉意,已是出语开解:“无妨,我若是你,也该误会。”他仍旧手执字帖,再次对她重复道:“字帖给你。”

晗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在纸上写道:“为何给我字帖?”

为何给她字帖?他方才不过也是一时兴起,并未思考太多。大约是觉得这少女聪慧,有可造之处罢。

如此想着,云辞已对晗初笑回:“以色事人,必不长久。你日后嫁人,若想要赢得夫家尊重,须得有一技傍身。如今多看书习字,总没有坏处。”

以色事人,必不长久……晗初只觉大为触动。她不知云公子是否对每一位下人都如此着想,可对她来说,这番厚待已是极为难得。

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身患残疾。所幸只是一场误会。

晗初此时只顾着动容,反倒忽略了云辞的苍白面容,也未曾察觉他有些体力不支。

恰好时辰已不早,云辞见晗初又开始出神,便笑道:“该用午饭了,去膳厅罢。”

晗初依言点头。是呵!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和云公子在书房里聊了一个上午。也难为他对着自己一介哑女,竟不觉得闷。

“将案上收拾齐整。你那些药方、字帖、诗词什么的,可别落下了。”云辞低低嘱咐着。

晗初这才想起来,云辞还给了自己药方和字帖,连忙一并收入袖中,再仔细检查一番。

“走罢。”云辞等晗初收拾妥当,才缓缓起身,慢慢移步走出书房门外。晗初则悠悠地在他身后跟着。

她初开始只觉得云辞走得极慢,一步一步很是沉稳。可她自己也还没有从方才的话题里回过神来,便也不甚在意。又因为是跟在后头,看不见云辞的表情,便也没察觉有何异样。

待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半路,云辞停顿的时间开始越来越长,肩膀也微微耸动起来,好似是在重重呼吸。晗初这才发觉不妥,连忙绕到云辞面前,果然瞧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表情隐忍而克制。

晗初见状吓坏了,连忙伸手搀扶着云辞。岂知刚一握住他的右臂,只觉一股重量铺面而来,将她整个人都压倒了。

晗初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已带着云辞一并仰躺在了地上。好在他们碰巧路过一片草圃,泥土松软,摔在地上倒也不大疼痛。

晗初已顾不得自己是否受伤,连忙将云辞扶起,目带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

“无妨。”云辞勉强笑了笑,脸色却更显苍白。晗初见状已急得发慌,又不知他到底哪伤在何处,只恨自己失了声,问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喝问:“你们在做什么?!”

晗初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湖蓝身影与一个鹅黄身影匆匆而来,正是沈予与淡心。两人皆是神色紧张,尤其沈予,还隐隐散发着冷冽。

可晗初哪里还能想这许多,连忙冲着两人招手。

淡心立时娥眉紧蹙,一路小跑着过来。她见到云辞的情况,登时恼火,不问因由地对着晗初斥责:“你不知道主子的身子不好吗?还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这话斥得极为严厉,晗初心中一紧。方才云公子明明是能够走路的……

“晗……你做什么!”此刻沈予也已赶到,他想唤晗初的名字,刚出口却又转了话音。

这一次沈予也恼了,连忙将云辞从地上扶起,焦急地问道:“挽之,你哪里不舒服?腿上还有力气吗?”

“我没事。”云辞倚着沈予的搀扶站起来,脸色依旧不大好。

沈予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了两粒药丸。云辞毫不迟疑地送入口中,吞咽而下。

沈予这才转首看向晗初,额上已是青筋暴露,对她厉声呵斥道:“你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推轮椅过来!”

晗初被沈予的暴怒震慑了一瞬,连忙起身往书房方向跑。

与此同时,云辞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蹙眉对沈予道:“你疾言厉色什么?她并不知情,是我自己要走路的。”

沈予闻言,愧疚之余更添恼怒。他眉峰紧蹙,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已变得深邃而严肃:“你逞什么强!若不是我随身带着止疼药,你怕是要疼死在这里!”

云辞别过脸,不去看沈予的愧疚与惊怒,目光淡淡不知落在何处:“是我私下停了药。”他沉默一瞬,又补充道:“我不想一辈子依靠轮椅与拐杖。”

“挽之……”听闻此言,沈予几乎要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多年前的历历往事再次涌上心头,那种自责、愧疚与亏欠,无人能够体会。

他沈予自问光明磊落,生平唯一的混账之处便是风流成性。除此之外,也算称得上顶天立地,在这京州城内,向来是别人亏欠于他。

欠他的钱,欠他的人情……然他唯独欠了一人,竟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大熙王朝自开国以来便荣授的离信侯府,迄今已传承数百年的离信侯府,南北两国君主都要给以三分薄面的离信侯府,这唯一的嫡出世子,被他年少时的一个玩耍之举给毁了!

每每想到此处,沈予都恨不能残废的是自己!如果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回云辞一双腿,此刻他会毫不犹豫!

可终究是没有这个“如果”。

他便也只能时刻活在痛苦与自责当中,还连累了文昌侯府上上下下,欠了云府天大的人情债。

哪里又能还得清呢?“文昌侯”的爵位不过是南熙君主所赐,北熙是不承认的。又怎比得过数百年的政商高门,南北两国都费心拉拢的离信侯云府?

自己近年来流连烟火之地,以美色与美酒来自我麻痹,归根结底,这便是最最根本的缘由。

深得神医的真传又如何?潜心研制疗方又如何?沈予不求起死回生的妙手,只求能治好一个人的一双腿。

但到底只是个奢侈的妄想。

“挽之……”沈予看着云辞天人一般的清冷容颜,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沉默以对。

云辞的神色仍旧淡然出世,就连说出的那句话也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看不出一丝怨愤与伤感。

而这才令沈予更为自责。

淡心是自小便跟在云辞身边服侍的,最清楚不过云辞腿疾的内情,此刻她见两个当事人都默默无言,往日自己的伶牙俐齿好似也消失无踪,只想垂泪。

一时之间,三人的气氛静默得过分。有些不想提起、不愿戳破的东西,险些便要蹦出来。

所幸,晗初的去而复返解救了三人。但见她神色愧疚而焦急,推着一张轮椅急匆匆跑来,那额上渗出了香汗,鬓发也有些凌乱,绾发的簪子早已不知去向。

沈予头一次见到晗初如此的慌乱与失态,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只要是关乎云辞的事,他便会方寸大乱。再者这一次云辞出事,晗初的确难逃其咎。

“挽之……”沈予看着云辞天人一般的清冷容颜,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沉默以对。

云辞的神色仍旧淡然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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