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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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将信打开一看,起笔没有抬头,也没说是写给谁,但信上的内容却暧昧至极: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一别近五载,思卿甚深,戌时设宴城西千雅阁,殷盼卿至。”末了落款写着年月日,还有“景越”二字。
景越,正是赫连齐的表字!聂沛潇看了这信心中一沉,果然出岫夫人和赫连齐有过旧情……这个认知令他大为恼火,不禁将信攒成一团,随手撂到烛台之上。
“噼啦”一声,纸团将烛台带倒在地,同时也渐渐引火自燃。聂沛潇俊颜阴沉,看着那纸团烧成灰烬,心中一腔恼火却越烧越旺,冲动之下,他对冯飞命道:“走!去千雅阁!”
*****
这一夜在羡云阁里,云府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气氛好不欢快。淡心等人带头闹腾,将一双新人搅得面红耳赤。这一夜,大家没有主仆之分,有的只是对新人的诚挚祝福。
出岫并未被赫连齐的那封书信所干扰,今日也是万分开怀,为云羡和鸾卿,更为沈予。因此,她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待回到流云山庄时,已是脸色酡红、醉颜娇嫩,连身上那件粉桃色的衣衫也黯然失色,不及人艳。
这边厢,流云山庄里已陷入沉静,出岫在美酒的作用下安然入睡;那边厢,在城西千雅阁,好戏才刚刚开始。
聂沛潇觉得自己实在憋不住了,今夜若不问清楚出岫夫人与赫连齐的旧事,他必定会煎熬得难以入睡。明知这事不该他过问,他也没资格过问……但他忍不住,无法做到就此忽略。
千雅阁从前曾是兵部尚书家里的私宅,后来几经辗转卖给明氏,成为世家子弟聚众宴请的一个固定据点。本来这座宅子并不在明璎的陪嫁之中,后来不知为何,右相明程将其补送给了独生爱女。如今,这座千雅阁虽名义上属于明氏,但其实早已算是赫连齐夫妻二人的私产了。
聂沛潇曾经来过千雅阁参加游园宴请,管家与侍卫都认识他,知道来人不能得罪,遂连忙请示赫连齐。赫连齐虽感到诧异,但也知道礼数,于是前往迎接:“殿下怎得来了?”
“怎么?本王不能来吗?”聂沛潇对千雅阁的格局很是熟悉,边说边抬步往小花园而去。待走近一瞧周围的布置,他立刻蹙眉不悦,面色犹如欲来风雨。
小花园素来是千雅阁的一道风景,但容客量太少,因而大家每每只是驻足观赏,并不在此设宴聚请。今夜这小花园显然是特意布置过了,四周挂满荷花形状的粉色灯笼,各种不具名的鲜花将主桌环绕一圈,红红绿绿争艳夺目,使人步入其中便如身临花海,整个氛围显得鲜艳而暧昧。
原本是能够坐下四人的主桌,被人生生撤掉两张石凳,余下的两张石凳隔桌相对,凳子上还铺着莲花宝座形状的软垫,应是主人体贴客人所准备的。遑论那主桌上的两盏红烛熠熠高耸,怎么看都像是成亲所用的龙凤喜烛。
只是随意扫了几眼,聂沛潇已更添恼火,冷下声音对赫连齐笑道:“景越好兴致,约了哪位佳人?”
由于聂沛潇背光而立,赫连齐看不到他的脸色,便也不知这位诚郡王醋意大发。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回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故人重聚,约来小酌一番。”
“小酌一番?”聂沛潇笑得讽刺:“这位故人应该是个美貌女子罢?你也不怕明夫人吃醋?”
提起明璎,赫连齐霎时变色,沉声嗤道:“内子善妒之名,原来已传到殿下耳朵里了。”
善妒?明璎善妒可是出了名的。“近的不说,只说远的。当年明夫人火烧醉花楼,逼死晗初姑娘,那可是流传甚广的段子呵!”聂沛潇有意刺激赫连齐,边说边侧首看去,见他脚步踉跄似受了打击,口中还不清不楚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聂沛潇倾身细听,仅仅能分辨出“晗初”二字。听到这个名字,再想起四五年前那曲绝世妙音,聂沛潇更觉不悦,脑中一热索性直白道:“赫连兄好大的艳福,先有晗初姑娘这个红颜知己,如今又能与出岫夫人月下相约。本王真是羡慕。”
听闻此言,赫连齐立刻醒悟过来,看向聂沛潇恍然问道:“殿下都知道了?”
聂沛潇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赫连齐见状摇头苦笑:“下官差点忘了,当年晗初挂牌时,您也曾经前去相争,必定见过她真容……如此说来,您早就知道出岫夫人的真实身份了罢。”
聂沛潇一时没明白这话中深意,不禁怔愣原地思索一瞬。那两个名字在心中飞速闪过……晗初、出岫?真实身份?
电光火石,犹如醍醐灌顶,聂沛潇猛然醒悟赫连齐所言之意:绝美、擅琴、又与赫连齐是旧识……这天底下还有几个如此绝色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弹出那天上仙音?!
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
聂沛潇只觉得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不禁一把拽过赫连齐的衣襟,急切喝问:“你说什么?出岫夫人是晗初?!”
第142章:红颜深深惹沦陷(三)
名动天下的云氏当家主母,竟然出身风尘,而且是当年的“南熙第一美人”晗初!聂沛潇见赫连齐怔怔出神不语,情急之下再次问道:“出岫夫人真是晗初?!”
而赫连齐犹自浑然未觉,仿佛醉了一样,失魂落魄地回话:“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只这一句,已将聂沛潇的猜想坐实。他难以抑制胸腔之中的激动,抓着赫连齐衣襟的手也在阵阵颤抖,直至最后难以克制才松了手。他脑中忽然变作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还剩下一张令人魂牵梦萦的容颜,笑靥犹如四月桃花,芳菲无尽。
是谁?聘婷立在阑珊灯火下,一回眸,一低眉,数不尽的风情万种、意态娇柔?
是谁?白衣胜雪款款而来,一举手,一投足,袖中吐露清隽芬芳、端庄高贵?
他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能集清纯与妩媚于一身,能集优雅与风情为一体……美吗?但她美得不止是容颜身段,而是浑身散发出的气质,是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流露的每一个表情,做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落下的每一滴泪……
南熙第一美人,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见到了!而这个称呼,她的确当之无愧!
良久良久,聂沛潇的心绪才平复下来。恍然间,有些令他一直困惑着的事情,此时此刻也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离信侯曾对出岫宠爱有加,后来又弃之敝屣,必定是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是个风尘女子,才会……
那这其中,沈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当年醉花楼一场大火,真的是他偷天换日救了晗初?倘若是沈予伸出援手,又以文昌侯府的权势给她庇护……那么聂沛潇也能深深理解,为何如今出岫夫人要不遗余力地救出沈予,还为了他的前程而苦苦奔走。救命之恩,庇护之情,的确值得百般相报。
“妾身是个俗人,只懂得打理庶务,对琴棋诗画……一窍不通。”
“在您看来,风尘女子便不值得明媒正娶了?”
“妾身想请您关照姑爷,保举他戴罪入仕。”
“姑爷是明白事理之人,又是学医出身心怀慈柔……”
……
难怪她要在自己面前否认擅长琴艺!难怪她会找上自己相救沈予!难怪她说沈予“心怀慈柔”!
原来她是晗初!原来是沈予救了她!她早就听过那首《朱弦断》!
原来如此……
“她不会来了是吗?”赫连齐忽然幽幽开口,打断聂沛潇的绵长思绪。
聂沛潇俊目看向赫连齐,抿唇不语。
赫连齐见状已是确认,表情忽然似哭似笑,口中发出呜咽之声,胸前也起伏颤抖,好像真得绝望到了极点。若非聂沛潇亲眼所见,他几乎难以置信,这位平素看起来沉稳冷静的刑部侍郎、赫连一族未来的当家人,竟会有眼前这等失态模样。
如同一只陷入重重围猎的野兽,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绝望。
“她不仅不来,还将此事告诉你……”赫连齐有些语无伦次,喃喃自语:“她不来了,她不会原谅我了……”
赫连齐说出这句话时,聂沛潇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的清淡酒气。原来赫连齐喝酒了,聂沛潇冷哼一声:“幸而出岫夫人拒绝前来,她看到你这鬼样子,只怕也没什么好心情。”
大约是被这句话所激,赫连齐一脚将布置在主桌旁的鲜花丛踢飞,再也不顾什么君臣之仪,当着聂沛潇的面将案上的酒壶一把捞起,仰头灌入自己喉中。
聂沛潇在旁边冷眼看着,只见对方将整整一壶酒倒入口中,又“咣当”一声放下酒壶,抬袖抹去下颌沾着的酒渍,大口大口喘着气。赫连齐两手支在桌案上,俯身盯着那空空如也的酒壶,绝望地道:“我若不给自己灌些酒,我怎么敢请你过来……”
你?赫连齐把自己当成出岫了?聂沛潇嫌恶地说了一声:“赫连大人喝醉了。”
怎奈赫连齐如同听不见一般,自顾自地坐下,仍旧盯着酒壶继续道:“我明白你不愿见我,必定是恨我入骨了……可我……有苦衷。”
“和明璎定亲时,爷爷拿你威胁我,他说只要我再去见你一面,他就毁了你。一个‘毁’字,我不敢多想是什么意思,只能狠下心不去见你……明璎侮辱你,用簪子刺你……晗初,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多心疼……”
赫连齐边说边揽起左袖,将手臂裸露在外,朝着聂沛潇道:“你看,明璎侮辱你,我也用匕首往自己手臂上扎,她用簪子刺过你多少下?我这些伤疤够不够?”他将左臂伸给聂沛潇看,急急剖白道:“晗初,你知道吗?她侮辱你,我也感同身受,我真是……”
赫连齐没再继续说下去,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太懦弱了!”
此时赫连齐已近神智错乱,亦或者是饮酒过猛伤了心神。聂沛潇蹙眉看着他,目光最终落在他左臂之上。满园灯火下,只见赫连齐的左臂布满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一看就是陈年的旧伤,密密麻麻很是骇人。
赫连齐仍旧痛哭着,满脸悔色:“后来我好不容易定下瞒天过海的计策,原本以为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他们就会放过你,我也能趁乱把你带走……岂料那晚你根本不在醉花楼,我找不到你……后来风妈妈告诉我,是沈予把你救走了!”
赫连齐狠狠拽住聂沛潇的衣袍,渴求般的看着他:“晗初,那晚你来了这里对吗?风妈妈说你跑来千雅阁,才会侥幸逃脱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咱们就是在这儿相遇的……”
说着说着,赫连齐又笑了,欣慰且迫切地问:“你还记得对吗?你也没忘了我,我是你第一个男人,那时我们很要好……晗初,我一直喜欢你。我……”
“够了!”听到此处,聂沛潇气闷不已,尤其那句“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令他憋屈到了极点。他试图甩开赫连齐拽着自己的衣袖,奈何对方拽得死紧,他唯有再道:“赫连大人,你看清楚!我不是晗初!”
此时此刻,赫连齐又怎会听得进去?他双目茫茫没有焦点,视线却一直落在聂沛潇身上,痛苦地长叹:“是啊,你不是晗初了,你是出岫夫人……你听我解释……沈予把你救走,那只是暂时的,我当时羽翼未丰,不敢和爷爷叫板,也不敢得罪明璎……我想着总有一日会把你要回来……”
“可我没有想到,沈予把你送给了云辞!”说到此处,赫连齐终于松开手,不再拽着聂沛潇的衣袖,改为捂住自己的俊脸,汨汨的泪水从他指缝里流出,直到湿润了整只手掌:“我拿什么和云氏争!我没办法去争!我只能眼睁睁看你去了房州……你知道吗?我听说这消息时,就明白你不会要我了!晗初,你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赫连齐说得如此无望,那种情绪仿佛也深深感染了聂沛潇。他亦是苦笑,沉默着苦笑。是呵,云氏当家主母这个身份,便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将出岫夫人的所有爱慕者,隔绝在了遥不可及的另一端。
“晗初,我真的错了!我太懦弱了!”赫连齐神魂尽失、悔不当初,身形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脚下一个趔趄,忽然向后栽倒在地,但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索性仰首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便是晗初曾经爱过的男人……他才是那场火事的幕后主使者。他以为他能金蝉脱壳将晗初藏起来,岂料沈予先他一步英雄救美。他以为晗初跟着沈予只是权宜之计,他迟早会把她要回来。可最终,晗初随云辞去了房州,也生生断绝了他的希望。
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聂沛潇深深叹了口气,无比感慨、也无比怜悯地望向赫连齐。后者还躺在地上痛哭不已,毫无顾忌地忏悔着,没有丝毫形象可言。此时此刻,躺在这里痛哭流涕的人,不是什么权贵子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