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人那傻瓜-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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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没应,眼皮儿也没抬一下闷着头啃干饼子。荷花又道:“要不我给你放一勺糖,甜甜地更好吃。”说着就要去灶房拿糖罐子,只才起身便被四奶奶叫住了。
“放什么糖,没那么多毛病,这样就很好。”说完又转对长生道,“你媳妇儿花功夫熬的,你多喝两碗。”
长生捏着饼子 摇了摇头。
四奶奶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我让你把粥喝了。”
长生看了四奶奶一眼,像个故意捣蛋的孩子似的伸手把粥碗推开了。
四奶奶撂了筷子,道:“把那饼子放下,今儿你要么喝粥,要么就什么也别吃。”
长生低头愣了一会儿,用力的把饼子放在桌上,嘴一撇起身回屋了。
荷花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望向四奶奶,见她端着碗勉强喝了两口粥又重重的放下,起身跟进了屋里。
荷花心里很忐忑,却比半夜里去人家院里放火还紧张似的,一个人在桌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蹑手蹑脚的蹭她与长生的屋外偷听:
“我白疼你这么多年,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跟我摔桌子……”
“你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家把你当孩子哄着才行?谁能哄你一辈子!?”
“你如今是看我不顺眼?还是看你媳妇儿不顺眼?你只说出来,横竖我们离了你,让你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就踏实了……”
荷花在外听着四奶奶一句句的数落长生,那语气与其说是气恼倒不如说是心酸忧愁,而长生一直没有吭声,也不知是个怎样的神情。
屋内沉默了片刻,又起了四奶奶的声音:“不就尿个裤子吗,有啥大不了的,谁也没说你什么,你自己在这儿犯什么倔。”
“荷花讨厌!”长生终于开了口,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告密的坏蛋!”
荷花在外面听了有些生气,不等她腹诽,便闻四奶奶道:“什么也不说让你日日往茅厕跑就是好的了?你凭心问问,她哪点儿对不住你,哪回不是把好吃的留给你,才进了咱家多少日子,你身上这穿的就全是她的针线,每日里还跟着你上山干活儿,哪家的媳妇儿是这样的?娶这么个媳妇儿陪你过一辈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尿个裤子就不搭理她了,可是她逼着尿裤子的吗?回我就让她走,别跟着你受苦,看你还找谁耍赖去!”
荷花在外头听着也有些犯愣,平日里少见四奶奶露笑脸,时不时还数落她两句,弄得她总以为自己哪儿做得不够好,这会儿听着这些话让她吃惊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儿泛酸想哭,长这么大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有人夸她,念她的好。
屋里又是好一阵沉默,荷花屏着呼吸站在门口,好半晌方听长生泄了气似的小声道:“我知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尿裤子了……”
四奶奶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就好,谁没个尿急的时候?尿个裤子也没什么稀罕的,只记着回头再遇着这事儿别闷着不吭声就得了。”
长生喃喃道:“不是……别人不尿裤子……只我尿裤子……只 有傻子才尿裤子……”
“这话谁说的?”四奶奶道,“都是放屁!你别理就得!”
长生的声音更小了,只道:“他们都说了……大傻子,尿裤子……我是傻子……所以尿裤子了……”
瞬间的沉默后,四奶奶忽地脑了,大声道:“别人说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了?你只把那些胡言乱语记在心里,我跟你说的你可全忘了!我这么多年白养你了!早知你这样我当日就跟你爷爷一块儿死了!也省得养你这么大活生生的来气我!”话到最后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屋里长生不吭声了,接下来便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荷花默默地退了两步,转身走开了。没一会儿便见四奶奶从他们屋里出来,回屋之前还特意来灶房嘱咐她道:“不许给他饼子,不吃就饿着。”
荷花应了,待送走了四奶奶便回屋去看长生,他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显得异常的消沉落寞。
荷花心软,开口道:“饿了吗?我给你留着饼子呢。”
长生没理她,站起来跑出去了。荷花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却不见了人影,她有些着急,想了想,连忙跑到村子里那幢废弃的老宅,果然在那儿找到了长生,他一个人蹲在墙根儿底下发呆,就像从前她很多次见的那样。
那会儿他们还都是小丫头小小子,具体多大她记不得了,只记得他们都还不懂男女之别,全村的男娃女娃跑在一块儿,冬天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夏天就一起脱了衣服,光着屁股下河洗澡。
那时候她娘还没生大宝,她爹动不动就要给她娘脸子看,对她们姐妹三个也时好时坏,有时高兴了,会叉着她的胳肢窝把她高高的举过头顶,美滋滋的转上一圈儿又忧愁的感慨,说她要是个儿子就好了。为了讨她爹开心,她就努力让自己像个儿子,她觉得只要淘气了就是男孩儿了,所以不论是上树掏鸟窝,还是下河摸王八她都要抢在最前头。
而长生那时候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虽不和他们说话,却也怕落单似的总是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也不近,就那么呆呆的望着他们。大家高兴了会扔给他一把偷来的枣子,算他也是自己人,他就傻呵呵的接着吃了;如果不高兴了,就拿他出气似的骂他两句甚或打他几拳,他被打躺在地上也不掉泪不喊疼,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照旧远远地跟着他们。
大概是因他这呆呆的性子,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叫他是傻子,她记得有一阵儿小孩子们似是拿他取乐儿,有事没事就指着他的鼻子奚落一番,又好像怕得傻气会传染似的开始疏远他,再不给他枣子吃了。
“大傻子,尿裤子”这样的话,就是那时候大家编出来取笑他的,她也 对他喊过。其实想来那个年纪的孩子哪个没尿过裤子的?她也尿过,只没人敢笑话她,她会挥着拳头打回去。而长生却啥也不说,只憋得满脸通红,扭头跑开,有很多次她都看见他一个人藏到这空荡荡的废宅里蹲在墙角委屈发呆,看着怪可怜的,可她从没理过,她不想被人当做是傻子长生的朋友。那时的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给他做了媳妇儿。
荷花站在废宅门口望着蹲在角落里的长生,为年幼无知时无意的伤害而感到后悔自责。她站在原地蹙眉想了想,没有去打扰长生,悄声走开了。
是夜,睡梦中的荷花被尿憋醒,睡前她特意喝了三大碗水,这会儿起了反应。虽然已定好心思,可真要做起来还是别扭得很,想着其实去水缸舀一瓢水大概也能凑合,可想了想,又怕被识破。她歪头看了看长生,一闭眼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就当为小时候的不懂事做补偿了。
腿间股股热流,自五岁后,荷花第一次尿炕了。
完事后,荷花坐了起来,看长生睡得熟,便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掀被子,摔枕头,最后干脆把灯点亮了。
长生这两日睡得轻,被荷花这么一折腾自然是醒了,迷迷瞪瞪的睁眼去看,待适应了屋中的光线,一眼便看到了被荷花故意晾出来的那一大片。
他初时有些发怔,随即眼睛忽的瞪大了,吃惊的望着那湿呼呼的一片。
确认长生看明白了,荷花便故意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瞪着眼骂道:“看什么看!做恶梦尿炕有啥稀罕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长生从那尿湿的褥子上收回目光,迅速瞥了荷花一眼,好像真怕被挖了眼珠子似是把被子一蒙,钻了进去。
荷花见长生真就听话的窝在被窝儿里不出来,不禁有些犯嘀咕,心道不知这招管不管用,若搞了半天不管用自己的牺牲可大了,还白白污了这么好的褥子,这褥子面儿可是她的陪嫁呢。
只说长生蒙在被子,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仍为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吃惊不已。
荷花尿炕了……不是只我会尿裤子,荷花也尿炕了,还是好大的一片……他把被子掀开,偷偷瞄过去……嗯,真的是好大的一片啊……
他心里正偷偷感慨,忽地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脸上,就听荷花尖叫大骂:“臭流氓,看啥看!缩回去!”
长生吓了一跳,赶紧又乖乖的缩了回去。
原是荷花正在换裤子,才把尿湿的脏裤子脱下来,正光溜溜的晾着屁股,一抬眼便见长生贼儿似的往她这儿偷瞄,她脸上一臊,随手便把脏裤子仍在长生的脸上,心里还不住嘀咕,什么傻 子,偷看人换裤子的臭流氓,这次可亏大啦!
荷花迅速的穿上裤子,又把脏褥子扯到一边儿,换了条干净的铺上,待全搞妥了,见长生仍听话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便把他的被子一扯,瞪着他道:“告诉你啊,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奶奶也不许告诉。”
长生望着荷花,有些委屈的道:“你说了,我尿裤子的事,你告诉奶奶了。”
荷花愣了一下,有些无理取闹的大声道:“男的和女的不一样!你是男的尿裤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女的啊!尿炕会被笑话死的!让你不许说你就不许说!”
长生想了想,又有所了悟似的点了点头。
荷花放心的把灯灭了,刚摸着黑躺下,便听长生愣愣的开了口,只道:“睡前不能多喝水,晚上会想尿尿。”
荷花觉得有些莫名,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安静了一会儿,长生又歪过头,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梦到去茅厕也不能脱裤子,要不会尿炕的。”那声音分明似个前辈在给后背传授经验。
荷花无声的转过头,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她看到长生的双眸中满是真诚,她忽然很想笑,只拼命捏着自己大腿根儿,配合他做出了受教的模样,认真地回道:“知道了。”
长生终于恢复了原样,不再拼命地跑茅厕,也照常吃粥喝水了。四奶奶隐约觉得是荷花做了什么,却也没问。她感到欣慰,不论这丫头用了怎样的法子,能降得住长生就让她放心了。
荷花也为长生恢复原样而感到开心,同时也因自己的小手段成功而偷偷的得意,只是偶尔会有些无奈,因那之后,长生总会在夜里她睡得正香的时候悄悄趴到她耳边,好心的提醒:“荷花,起来尿尿了……”
第十二章
秋去冬来,因一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屯足了粮食准备过个富足年。因把地给了荷花家做聘礼,长生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四奶奶持家有道,这么多年还有积攒下来的旧粮,过个冬不成问题。
四奶奶说要赶在下雪之前把山上那片荒地收拾出来,这样明年开春能赶上播种,虽说头两年必定没什么收成,不过那地养个三年五载的也就肥了。为此长生和荷花每日几乎是在山上干到天黑才回家。
立冬的时候,大宝扛了一大袋子粮食给长生家送来,说是荷花娘心疼荷花给她的。荷花知道,依她娘的性子是绝不敢背着她爹偷给她送这么一大袋粮食,必也是经过她爹的默许。想来她爹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她嫁进霍家的时候已是夏末秋初,那半亩地的粮食都是长生一个汗珠子一个汗珠子种下的,纵是交了税,卖了钱,还欠人的旧帐,还能剩下不少的屯粮,要不然她爹那从不吃亏的人,哪儿能这么大方白给了这么一大袋子粮食。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荷花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她爹是因为心疼她。
陈寡妇那事儿闹开之后,荷花偷偷问了她娘,她娘话里话外这个解恨,咬着牙把陈寡妇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又说她爹大概是觉得没脸,头几日见什么什么不顺,有事儿没事儿就要寻个由头骂人,后来慢慢火气下来,如今倒是踏实得很,虽脾气还是那个暴脾气,可再没往那女人屋里去过。
荷花闻言松了口气,她娘又一脸神秘的问她:“亲娘儿俩没有隔肚子的话,你只跟娘说说,那火可是你放的不是?”
荷花煞有介事的道:“我倒想是我放的呢,这要是我,我哪儿能那么便宜只烧个柴火垛,我非点了她的房子!再把门儿一锁,烧死那女人,看她还怎么勾搭人!”
荷花娘念了声阿弥陀佛,拉着她的手道:“可别这么说,那女人是活该遭雷劈,可若是为了她搅了你的安生日子,你还让娘活不活了?那女人自有天收拾,你千万别惹出事儿来。”
荷花就知她娘是怕她生事,便道:“您放心,为那女人我值得吗?她狐狸精似的到处勾搭爷们儿,不定多少女人恨着她,用不着咱们脏手,这回不定就是她把哪个女人惹急了故意整的她。”
荷花娘道:“是了,我听你三婶子说了,说是那晚她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那门上别着木棍子呢,可不是有人故意弄的?我听着风言风语竟有说是你的,说得我心里也含糊了。”
荷花又安慰了她娘几句,只说没有的事,让她娘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过日子。
荷花哄得了她娘信她,可村里人却都认准了是她。却也是,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