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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半世清情-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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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到达天地一家春的西院时,雍正竟然已经在了。因为,云烟在门口看到了苏培盛。

云烟的脚步停了停,便继续往里走。苏培盛哪里不了解她,更不敢拦她。

越接近屋里,越能断断续续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那病弱女声的一句:“皇上”简直是肝肠寸断。

“主子……奴婢求……”

“贵妃能大义灭亲,朕必嘉奖。好好将息,无须多言。”

模糊断续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冷酷,似乎明白阻断了她的最后希望。这样的语气,像一个完全的帝王,让她觉得陌生。

这是云烟第一次听到年氏叫雍正主子,自称奴婢。

这是一种近乎哀求撒娇的口吻。要知道叫皇帝叫主子哪里是人人可叫?

在满清八旗的文化里,主奴关系远是比君臣后妃都要亲近的关系,是任打任骂,做牛做马,忠心不二的代名词。不是真正的贴身奴才,叫主子都是邅越之罪。她是想求他给她二哥和满门留条活路吧?出身汉军旗的年氏是冰雪聪明的,她是想让雍正念些旧情,康熙年间,年氏满门都是雍王门下奴才,“伺候”他这么多年叫声主子也不为过。

云烟正在玩味这“主子,奴婢”两个词,迎面正撞上雍正拉开门走出来,惊了一跳!

雍正一见云烟来了,不发一语的拉着她就要走,云烟透过他背后看到年氏正躺在床上看起来瘦了不少,唇也没什么血色,能看出依旧精心打扮过,美丽的眉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憔悴和郁郁寡欢。家破人亡就在眼前,而且她的孩子都死了,唯一一个福惠,还不是她亲生。

在雍正身边十四年,还不到三十岁,本是花红好景,却像盛极始衰的芍药般,快要凋谢了。她的病并不重,但却像个将死之人。

云烟的成熟不在面容上,而在眼神,她早已比年妃大太多了。

两个女人间的目光一交汇,已然被合上的门扉彻底阻隔。

八日壬寅,因“皇考升遐倏周三载”而必须谒祭景陵的雍正帝,自圆明园起驾浩浩荡荡的出发赶赴河北遵化,云烟自然跟在他身边。而贵妃年氏已然重病昏迷留在园中。

十四日戊申,雍正帝一路长途跋涉,回銮京城,准备冬至祭天大典。斋戒加上祭天大典进行了几天,圆明园内侍对贵妃年氏重病的奏报接二连三:贵妃年氏自昏迷中苏醒,但病重不治,时日无多,求见陛下最后一面。

十五日己酉,雍正拿着御笔写给礼部的上谕给云烟看,云烟替他用玺——

“晋封贵妃年氏为皇贵妃,病如不起,礼仪视皇贵妃例行。”

她曾风光入门,最后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而她没有身份,没有大轿,从未得势,亦从未失势。在这种时候,她想起多年前那场她站在暗巷中永远高攀不上的婚礼,想起十里红妆,只剩唏嘘。

贵妃年氏似乎一直在苦苦支撑着等见雍正一面,十八日壬子,郊祭结束,雍正銮驾便返回圆明园。

云烟从未和皇贵妃年氏争过什么,那么多年都没有,更不用说是死者为大的此时。两人披着同色系厚厚的紫貂披风,踩着雪,手牵手走进天地一家春的西院里。

冬至刚过,已经下雪了,云烟没有陪雍正进内室,只在窗前看雪,将最后的时刻留给他们。

雍正拉开内室门的时候,云烟走到他身前去,两人双手交握在一起。内室里模糊传出一句:

“皇上,臣妾……只求……”弥留病哑的声音竟显得无比凄惨与悲凉。

云烟的心间一撞,仰头去看他。雍正垂着眼睫,下颌紧了紧,带上门,拉她离开。

气氛无疑是沉重的,大雪纷飞里,又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桌上的鎏金双龙香炉里不断的喷着徐徐的香气,九州清晏里一片寂静。

夜里,雍正告诉云烟,年氏最后求的恩典是——“从葬”。

云烟忽然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历史的车轮没有半刻偏颇吗?历史就是历史。太多年了,她没有在提前正视这个悲伤的问题,如今放在眼前,却真的如此让人难受。

皇后,皇帝,如今再加上皇贵妃。不论生死,他的身边总会如此拥挤。

还有出路吗?她还用不用去反对,历史就写在那里。这个恩典,不再是加封贵妃或皇贵妃或皇后,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这个好字。

生不能一双人,死亦不能?来生来世亦不能?

想到此处,竟然心如刀绞。

她让过的太多,不在意的也太多,但这“生死同衾”,她真的是在意的,很在意。她如何跟他说,这辈子她什么也不要,等他们死了,只要与他两个人,不要任何人。

雍正从未见她如此沉默表现,已然敏锐去摸她脸,竟然一手泪湿。

他惊道:“云烟”

云烟不知道自己何时满脸泪湿,似乎也被自己吓到,忙抬手擦泪狼狈的转过身去,她还没有想好。一个大胆想法从她脑海中忽然蹦出来,却被她迅速按压下去。

194、铁血与柔情

十一月十九日;雍正没有走出九州清晏殿;在外殿御案里发出关于各省缉盗与蠲免江南四县赋税的两道上谕。

雍正刚搁下笔扶额;案上依旧堆着一堆奏折,眉目上却是难得的焦躁之色。

云烟从夜里听到皇贵妃年氏要求从葬的消息已经沉默了大半日;她的异常反应让皇帝的心情显得尤为不好。

夫妻几十年过来;两人闹别扭的时候几乎屈指可数,尤其是历经磨难后,更是心意相通,呵护备至。平日里,她总会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研墨换盏。不论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她总会静静的倾听;然后与他一起分享,同甘共苦。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不浮躁也不厌烦,平平淡淡中带着真实的芬芳。

当他闭目停了停,又拿起一份奏折来。可这内容却让他深深眯起了双目,他似乎不可置信的再快速去翻手下的其他奏折,脸色越来越差,奏折也乱了,最后被他一把全部从御案上扫下来,哗啦一片,狼藉不已。

雍正趴在桌案上喘息,手指死死的扣在御案边,手指上的玻璃种血美人戒面恍惚映得他眼眸都有些发红,脸色已经铁青的骇人。

苏培盛听到声音进来探看,忙带着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进来收拾满地的奏折。

“叫三阿哥滚到这来!”

东暖阁里有火炕,窗外下着鹅毛大雪,云烟在东暖阁屋内缝香囊,思绪却早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忽然锥心一痛,针尖的血花一下氤在香囊上一点,她忙缩了手。隔音良好的东暖阁外却传来了模糊的争吵声。云烟一蹙眉,仔细插放好手中针线收到一边小盒里才起身来。而屋外的厉声却越来越清晰!还未及她走到门边,突然传来巨大的拍案声!

剑拔弩张!

“朕已经宽容了你太久,久到你竟然能参与允禩党谋逆!朕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不孝子!”雍正怒火冲天的声音已经清晰的回荡在九州清晏殿的整个外厅里,他带着帝王绿玉扳指和戒指的大手死死的攥着龙椅的把手,仿佛再不克制就要彻底爆发了。

“皇阿玛……儿臣是长子……可儿臣在皇阿玛心中是什么,儿臣的额娘又……”

跪在殿中的三阿哥弘时也红了眼,年轻气盛拗着脾气冲口硬上。

雍正猛然拍着龙案站起身来,右臂抬起来,手指直直的指着殿外厉声低吼道,几乎快要疯了。

“你给朕住口!滚出去!滚!”

“弘时的额娘不是年贵妃,弘时也不是弘历,更不是福惠!皇阿玛对弘时尚不如八叔九叔!弘时宁愿……”

三阿哥弘时像是彻底失控了,像个孩子般控诉着,通红的双目里积聚已久的委屈和怨恨!这

可他怎么忘了,他的皇父,既是父,更是君,他如何能,如何能触怒圣颜,抗旨不尊!

云烟出来时正听到这句,看到这幕,而雍正的目光已然变了,要出大事!

“三阿哥!”

云烟怔然站在厅口,她从未那么大声的打断过别人的话,此刻的她别无选择,焦急又果断的打断三阿哥弘时未出口大逆不道的话,奢望还能保有一丝他们父子间的底线,也同时不要把雍正的龙体气出个好歹。

雍正捏着拳头剧烈的喘息,整个都靠在龙椅上,连唇角的线条都是帝王之色。

“你让他说!他宁愿什么?”他的声音似乎伤透了心,字字句句变得冷酷和残忍。

云烟看着跪在殿中孤零零的身影,这个孩子,他才二十二岁吧,他还太傻了。

这世间哪里有公平,哪有按先来后到?同样是侧福晋,李氏只封了齐妃,而后来二十年的年氏却封了贵妃。要论最早,是宋氏,是李氏,但后来的那拉氏不一样是嫡福晋是皇后?要论最早,除了走掉的弘晖,除了夭折的弘昐弘昀,他是长子。但继位的一样会是弘历。所以他开始争了吧,像他八叔那样争。他知道不争便永无出头之日,可是争了就一定有吗?

秘密立储的诏书里早就写下弘历的名字,而历史也正是如此,不会给任何人让路。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他的八叔不争,或许还可以过些寄情山水的日子。但若不争,他也不是八爷了。

三阿哥弘时住了口,满脸苍白的不再说话,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带着一丝狼藉的慌乱。

雍正缓缓开了口,低沉冷酷的嗓音一字一句的掷地有声的回荡在九州清晏,可云烟分明听出了那句句里的痛楚。

“来人,着朕口谕——即日起,三阿哥弘时过继为廉亲王允禩之子,连夜搬出宫廷,钦此。”

“皇阿玛!”三阿哥弘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的君父。

云烟也咬唇,绞住双手,还好,只是过继……还好。

“皇阿玛,哈哈……”弘时倔强的脸上有些雍正年少时的影子,而他似乎已经全然失控了,通红的眼角分明滑下泪来。进来的太监和侍卫被他一把推开。

他不失天潢贵胄举手投足的捋着袍裾,重重的磕头行了礼,字字颤抖道:“儿臣领旨,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时走了,倨傲倔强的背影里,分明是两败俱伤的痛楚,可那步伐却带着爱新觉罗家男子特有的骄傲。

雍正掀翻了整个龙案上明黄色案布,所有的笔墨纸砚、奏折公文、杯盏、毛笔架、熏香铜炉、玉龙镇纸、青花瓷器……

破碎声、撞击声,稀里哗啦一片,久久回荡在大殿里,终究只剩下孤寂的心痛。

苏培盛惊呆了,从殿外进来,刚探头看到殿里地上一片可怖的情况已经变了脸色。再看见云烟站在厅前就默默退出去。

云烟分明看见他默然强忍的眼角里,有一滴晶莹的泪沿着刚毅冷硬的面颊掉下来,痛就像幽灵一样迅速扩散到身体里去。

谁说帝王不是人?谁说帝王不是父亲?

他同千千万的父亲一样,他站在儿子结婚的喜宴上,双目里曾由衷的喜悦。他如今逐了儿子,坐在这里,也会流泪。

只是,帝王的泪水,不会给别人看见。

她站在他金灿灿的龙椅旁,站在他身旁,眼角里分明感到灼热的刺痛。她抬手轻轻扶上他的侧脸,接住他那一滴滚烫的泪,滴在掌心。

雍正急火攻心夜里就发了高烧,又要强不给对任何人说,不给宣太医。典型的犟驴脾气,云烟也知道,如今此刻,逐出了弘时,他又如何肯在□面前丢脸。

云烟抱着他,喂他熬姜汤发汗,为他擦身,每天夜里都起来好几次,昼夜照料,几天来,他们哪里也不再去,只在东暖阁里。

奏折污了,一本本被云烟收拾好,淋到墨汁的,她一点点用棉布蘸干净,淋到茶水的,她便放在火炕上一点点捂干,索性问题不大,一本不少的将它们又收拾好给他放在床头小案上。

雍正将云烟搂在怀里,大掌一点点摸着她的发丝说:“你好久没叫我胤禛,好久没叫我四爷。”

二十三日,皇贵妃年氏的弥留,漫长而艰难,最终走到了最终尽头。

天地一家春里的宫女喜福前来九州清晏找苏培盛禀报,皇贵妃请夫人。

雍正正在熟睡,云烟给他轻轻掖好被子放下帘子便出了门。

云烟和喜福一起出去,半路零零落落下起小雪花,来到天地一家春的时候,云烟披风已经落得都是雪。

喜福站在外厅恭敬道:“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说着便帮她轻轻脱下紫貂披风。

云烟听到“夫人”这个词,额间一跳,环视了下外厅里的其他几个丫头,见她们垂着头皆是目不斜视,才知道了她们都是雍正的人。

不过,她早该想到,她们见她身上的紫貂披风竟然没有诧异的表情,便该知道了。皇后皇贵妃最高能用的也不过是熏貂,而这紫貂,是雍正自己见了这次给他做披风的皮草好,便让内务府也一起给她做了一件,她只是在圆明园里才穿上。

云烟随着喜福默然往里走,只见屋里的两位太医出来了,依旧那日和胤禛来时见到的熟面孔。

两位太医跪地请安,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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