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朱门-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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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萱听了大伯母的话只沉吟了小片刻,便道:“孙女窃以为此事利弊结合,而大姐姐只讲益处,反倒忽略了弊端。”
老太太不悦道:“胡说,咱们家要是能得祖先庇佑,出一位县君,难道还成了坏事儿?”
廉国公面色渐渐凝重:“难得家里出了个清醒透彻的人,夫人何不妨听五丫头细说了再嚷不迟?”偏袒之心一看便知。老太太木讷在当场,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
凝萱缓缓站起身说道:“孙女以为两位表哥此刻不宜锋芒太露,皇后新丧,陛下显然百般维护太子地位,若在这个时候贸然讨好大公主,就算得到军中猛将的支持,只怕会更加引起皇帝的忌惮。”
廉国公忙问:“五丫头,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凝萱略显为难的看着排座的姊妹,廉国公冲着孙女们一挥手,连带着大夫人准备一起撵出去。三姑娘乐珊一听就不干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儿?“祖父,孙女也有话要说。”
乐珊很不服气的直视廉国公:“祖父问话本意是训练我们的胆识,盼着我们在大公主殿下面前不丢脸,可没道理只留下五妹妹而将我们弃之不理的说法。”
老太太也担心三房的丫头出大风头,压过自己的骨血嫡出,虽然静香失去了机会,可她这一脉好歹还有个乐熙,为了四房也不能轻易妥协。老太太温言道:“我看五丫头说的平常,未免杞人忧天了些,咱们家这些女儿,国公爷不如一一问了再做定夺。”
流云庵里发生的事情廉国公知道大半,可还有许多疑点他没弄清楚。一如明月的死因,一如孙女凝萱在这场故事里充当什么角色。
廉国公突然抖了抖青绸长褂,起身往大门处走,喋喋不休的老太太被晾在当场,几个孙女们何尝见过老太爷这般发威的气势,赶忙从锦凳上站起身恭送。廉国公将至门口的时候,扭头低声道:“五丫头随我来。”
老太太只觉得难堪涌上心头,而此刻,另一位少女也有无尽的恨意,一场巨大的阴谋就在少女心中冉冉升起
第一一五章火油
乐熙有个丫头叫从玉,正经的家生子,她爹娘没什么本事,可养了个好儿子,从玉的哥哥年纪轻轻就在外院主管火烛灯盏的采买。别看东西不大,可廉国府是什么地方?先不说每日各房的火银消耗,就是逢年过节、或是丽妃娘娘省亲,那灯笼烟火就是一项不小的支出。
从玉家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就于廉国府后街的民宅处盖起了三进大院,纵然比不得许多年久成精的老管事,可也够叫人羡慕不已的。借了哥哥的光儿,今时今日从玉走到哪里,都叫人高看一等,连老太太身边的妈妈们也不敢怠慢。
此刻,从玉避着人群,从角门进了六姑娘的小院。正值黄昏,伺候的丫头们或是出去纳凉,或是到湖边嬉戏,总之小院里安静的很,独两三个婆子在芭蕉树下扇着茶炉子,根本没在意来者。
乐熙虽然和凝萱同为嫡出,然而她的父亲最得老太太疼爱,所以爱屋及乌,六姑娘的轩馆也是这些姐妹里少有的独院。
从玉盈步进了一道小门,门上挂着葱绿撒花的细纹阮帘,内中一个娇俏美人正把风观望。一见识从玉,忙掀开:“东西到手了?”
从玉脚步沉重,连回答的气力都没有,只是紧紧捂住内怀里的包裹。
六姑娘乐熙正坐在书案前,凌乱的桌面上不是浆糊碗就是簧剪,地上零落着数只散架的棉纱布宫灯。
从玉掏出小包裹:“姑娘,这是我哥哥亲自找的溯源皮纸,请内造局的能工巧匠们反复往上刷老醋、蜡油。”从玉将里面的东西展现给乐熙看。“姑娘只需要将皮纸代替灯笼里的底座这皮纸不经火烤便坚硬如同木板一般,可一旦油碗过热,皮纸就会烫出一个大窟窿。里面的滚油顺势泼洒,任凭再快的动作也躲不过这厄运。”
乐熙喜得随手将桌案上的纸灯笼扔在一旁,抽出其中一张在空中使劲甩着。
“嘎吱嘎吱”如同钢板震动,哪里还像一张纸?
“好从玉,本姑娘若能成就此事,你厥功甚伟。”
乐熙笑得有些忘形,从玉迟疑的低声问道:“姑娘,不知我哥哥的事儿”
乐熙放下皮纸。笑意渐消,手指摸索着桌角那把镶嵌着金丝缠枝花的簧剪,锋刃上还透着寒光。
“我曾经答应过你,只要帮我圆成此事,你哥哥联合账房偷偷挪用除夕烟火银子的恶行便不再追究了。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怕和印子钱扯上关系,你哥哥不但欺上瞒下,更在外面顶着廉国府的名义去放债。难道还想有活路?”
从玉吓得浑身直发抖,心里不断责怪着哥哥的胆大包天。他能成为管事已经是天大的荣宠,为什么还不知足,导致现在全家的把柄都捏在六姑娘手中?
乐熙看着几乎堆成一团的从玉。脸色渐变,轻声笑道:“傻姑娘。难道还不明白?我是你的主子,只要咱们几个齐心,还怕没有你的好日子过?”乐熙展露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阴狠笑容,手指挑起紫檀大书案上仅剩的一只仍旧完好无损的灯笼,轻轻递给从玉。
从玉几经挣扎,还是缓缓伸手接过了灯笼,然后动作笨拙的用短刀挑开了实木的底座,将里面直挺挺竖立的蜡烛拆下,换成了旁边一只婴儿巴掌大的灯油碗。那碗里盛满了淡黄色的火油,碗口极宽。托起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掀翻。从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油碗置于皮纸之上,将其和黄姚竹木围城的灯笼骨架紧紧固定在一起。
这样轻轻提起。里面虽然油盏晃动,可外观上和平时的灯笼没有半点差别。
乐熙足足围着这灯笼站了一刻钟。然后才轻笑道:“你确定它能听话?”
从玉肃然道:“姑娘放心,多了不需要,只一盏茶的功夫,皮纸就能烧破,里面的灯油就会泼洒在下面人的身上。”
乐熙笑着摇头:“单单撒到身上顶什么用?我要的是她彻底的毁了容貌,一个丑八怪还有本钱与我拼斗?届时家里才会全心里的扶持我一个人。”
面对六姑娘这样歹毒的计策,从玉不禁又一次打了个寒颤。
乐熙陡然鼓起巴掌,从帘子外闪身进来一个青衣丫头,从玉眼睛一怔,然后迅速移开,显然不想多惹闲事。
乐熙指着桌面上的灯笼笑道:“想要表示忠心?便拿这个做叩门石吧!”
青衣丫鬟没有从玉一般怯场,连一句话都没有,只躬身行了大礼,然后迅速提着灯笼离开了六姑娘的闻渟院。日头西沉,穿梭在奇花假山中间的她竟没有被一人发现,眼见前面朱门影绰,正是住着三位姑娘的小桃坞,青衣丫鬟稳了稳心神,从灯笼上面的圆洞往下瞧,火油有几滴溅落在皮纸上,可大部分完好无损。青衣丫鬟松了一口气,眼睛不断瞄着大门口,足有一刻钟的功夫,里面再无人出来,青衣丫鬟才若无其事的提着灯笼往里走。
提着个黑灯笼在小桃坞内外行走,虽然有点特别,但没人会出口询问,这会儿正是点灯的时候。东五间、南四间门前各有三四个婆子,地上一溜儿并排放着青纱做成的上好灯笼,一盏一盏点过去,小桃坞的回廊上顿时灯火通明凝萱被新来教导礼仪的嬷嬷折磨了半死,此刻难得闲散的躺在贵妃榻上吃着番邦进宫来的紫葡萄。
宋嬷嬷扬起手中的一件素色飞花蹙金线的翚翟袆衣,上面淡淡纹着浅草边儿,既素雅又庄重。宋嬷嬷一遍一遍摸着上面的滑腻缎面,笑道:“不服气不行,看五姑姑选的衣裳,拿出来就是件打眼的精品。看来这回去公主府,国公爷是没少花心思。”
碧潭接过嬷嬷手里的衣裳,用滚着热水的铜壶压平了每一道细小褶皱。灯光下专注的目光叫人安心。
凝萱扫了半圈,气道:“怎么打晚间的时候就没瞧见笑槐?”
笑槐可禁不起念叨,凝萱话音刚落,笑槐就领着青雪、青梅进了门:“姑娘快尝尝,新做的雪泡豆儿水,姑娘说我前次做的味道淡,还特特加了玫瑰卤子借味。”
笑槐一面和凝萱说话,青梅和青雪两人就将漆盘里的冰碗放在了一进门的花桌案上,这里光线最足,不知谁在什么时候放在此处一只官窑的彩绘梅瓶,多头百合肆意的绽放,把花厅浸染的香海一般。
凝萱使劲儿嗅了嗅,笑道:“花香配着凉粥确实人生一大快事。那花儿是谁摘的?心思也巧,瓶子也正合适。”
青梅忙踮着脚道:“姑娘,是我摘的。”
凝萱睨着青梅,嗔道:“只怕瓶子不是你找的。”
青梅不好意思的捂着发烧的脸:“姑娘明鉴,这样小的事儿也逃不出你的眼睛。都是青雪帮的忙。”
凝萱正要对青雪报以一笑,谁知猛抬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光束直射在凝萱的左眼皮上,刺目的很。她刚要抬头去看,青梅已然将粥碗地递到了眼前:“姑娘趁着冰没化赶紧尝尝。”
凝萱的手不大,碗口又凉,青梅给的急,几乎是塞进凝萱的手里,骤然凉拔拔,她的手陡然抽筋,几乎拧成麻花,手一松,满满一碗的雪泡豆儿水全折在凝萱的裙摆上。
凝萱一激灵,下意识的站起。
恰这时,一直蔫声蔫语的青雪大喝一声:“姑娘看上面!”
忙得了头忙不了尾,所有人都顺着青雪的“指点”往上瞧,宋嬷嬷、笑槐、碧潭无一例外。阴差阳错下,只有凝萱被冰激到低头下看,动作快的在青雪喊话的一瞬间离开了绣墩。
“啪!”
众人就觉眼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紧接就是耳边传来尖刺的碎裂声。
“啊!”笑槐大叫了一声,人扑向凝萱。
带着火苗的油碗坠落在花桌上,像个皮球似的跳了一下才跌落在地上,整碗油浆四面迸溅,笑槐根本不能幸免,她穿的衣裳又薄。后面几个油点子瞬间烧破了锦衣,深深灼伤了笑槐光滑的脊背。
地上一片狼藉,碧潭惨白着脸将笑槐扶起,宋嬷嬷打着哆嗦拽住凝萱。
青石板的地面最耐打磨,可竟然被火油烧出了几个密密麻麻的小坑。
凝萱只觉得心砰砰砰几乎跳出来,手脚冰凉,看见痛苦不堪的笑槐,凝萱忙和碧潭、宋嬷嬷将其抬到贵妃榻上。笑槐趴在上面一阵阵哆嗦,看得出是强忍剧痛,宋嬷嬷几步回到花桌前,厉声呵斥:“怎么回事儿?灯笼里的蜡烛怎么变成火油?”况且宋嬷嬷又不是不识货的人,寻常火油怎么可能将人烧成这个样子?
青梅和青雪两个不敢互视,都怯怯的往后退了半步。
宋嬷嬷气极,伸手就要上来抓人问罪,碧潭却急匆匆走了出来:“嬷嬷快去看看吧,笑槐的背烧的吓人。”
宋嬷嬷明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可现在笑槐情况不明,宋嬷嬷只能狠狠的瞪着青梅、青雪两个,转身就走。
第一一六章君山酿
打那青衫丫鬟出了门,乐熙就觉得眼皮跳个不停,单要问是哪一只,自己又说不明白。问从玉,这呆子直发懵的摇头。乐熙跺了跺脚,索性径直来到院中的翠荔藤萝架子下眺望不远处的垂花门。
没多时,就听外跨院大门“轰”的一声被人推开,乐熙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两手将雪帕绞缠成了麻花一般。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乐熙一见那人满是笑意,就知大事将成,心下豁然开朗。
“姑娘,成了成了!”
乐熙和从玉将人连拉带扯的拽到了藤萝架下,急切的问道:“你快细说说,到底怎么个‘成’法?”
丫头抹了抹额上的汗迹,可声音还是急促的厉害,丫头回想刚刚所听见的一切,至今仍旧心悸不已:“奴婢按照姑娘所说,借着到北四间送东西的功夫早早埋伏在小桃坞,果然见那丫头将宫灯带进东五间。没多时,里面主子奴才乱成了一团,姑娘看着不顺眼的那个宋嬷嬷最不是玩意儿,估计是怕房里的事情败露,竟叫人把东五间从门到窗户遮捂的严严实实。我害怕这里面有鬼,便冒险凑到了回廊上”
月影下,藤萝架子下的乐熙只露出半张脸,树影婆娑。照的她阴邪邪。乐熙低沉着嗓子问道:“结果如何?”
丫鬟欢喜道:“宋嬷嬷慌得不知所措,正叫人翻箱倒柜的找烫伤药。”
从玉瞄着乐熙的神情,更拿捏着小主的心思,然后试探的冲着丫鬟略有不满的哼道:“姑娘是要问你,到底烫的怎么样?”
丫鬟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然而却没有当着乐熙的面来反驳从玉,只是淡淡的说道:“整个人都趴在贵妃榻上呢,想来也没什么好结果。”
从玉心下大喜,伺机挑拨道:“姑娘听听,我就说那个人不稳妥。五姑娘光烫伤了脊背有什么用?到时候穿上点加厚的衣衫,大公主看得出来才怪。这打蛇打七寸,五姑娘的那张脸蛋呦才是祸水。”
入夜之后的冷风虽然闷热,可打在遍体生出薄汗的金枝玉叶身上,也不免打了个哆嗦。
报信的丫头不愿从玉独领风骚。便轻声劝道:“姑娘,左右都走